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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没有说话,出神的盯着殿外看来片刻。
子婴会意,手一挥,叮当作响的编钟停了,槌鼓吏与宫人们倒着退了出去,子婴想了想,又对韩谈使了个眼色,韩谈坚持了一下,看到主上神色坚决,只能无奈退下。
“蒙将军,现在可以说了吧?”
蒙恬回过神,苦笑道:“君上大可不必如此,刚才是我想起一些往事,还请大王恕罪。”
“哎﹌蒙将军乃是国之栋梁、字字珠玑,寡人如何对待都不为过,你又何罪之有?”
蒙恬恍然如同见到了扶苏,聚了聚神,回道:“当今天下,楚人对于技巧一道已是登峰造极。
君上先前已知他们雀杏败了王离、铁蒺藜俘获小儿,却不知这些人妙想不断更有源源不断的犀利战器制成。
边军如今便有两件利器谓之马蹄铁和马蹬……”
随着蒙恬的诉说,子婴眉头越皱越紧,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把赵高复活过来再抽筋扒皮一遍。
正如之前王离与蒙恬狱中那番言论一样,子婴这种知兵知将的君主只从三言两语之间便能听出这两件利器所带来的好处,哪能不忌惮楚人,哪能不更恨赵高?
若不是赵高擅权使得君臣不睦、朝野相隔,这两种利器本该早就被大秦所用,装配出一支铁骑的!
“蒙将军所言不差……此二物,确实要谨防匈奴人学了去,寡人会下严旨,着令将作少府加紧打造。
至于胆敢私自泄露者,罪同叛逆、株连九族!就这样吧……”
“大王英明!”
听了这么多见闻,子婴扶着额头,样子有些疲累,可他宁肯微闭双眼边养神边询问,也不舍得放蒙恬离开。
“蒙将军,我还听说楚军有一种攻城利器,折橹倒垣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不知将军可曾知晓?”
蒙恬无奈的笑了笑:“大王,臣重见天日的时日尚短,又与楚军从未直接交锋过,这些不甚了解,还请大王恕罪。”
子婴瞠目,作势一拍额头:“也对也对,你看寡人这记性……
蒙将军,如今大秦国难当头,正需要将军这样的柱石之臣再造河山,寡人欲以将军为太尉视作肱股,将军可愿否?”
蒙恬双手捧作一揖,回道:“君上看重,臣不敢不从,只是蒙恬若为太尉,却不敢蹉跎于朝堂,还请大王成全。”
每天见到秦王就是蹉跎?这话已经有点出格了。
子婴毫不在意,好奇问道:“将军欲往何处?”
“我欲重领边军与贼征战,以报大王厚恩。”
蒙恬名气很大,本事也很大,可越是这样做君王的越不敢轻易交托重兵,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始皇帝那样的魄力以倾国之兵交付外人。
特别是子婴这种上过阵的对于兵权更是看重,对于蒙恬亲自领军会有多大能量更加一清二楚,何况两人之前交情并不深,甚至扶苏在时,蒙恬还曾多次拒绝子婴示好?
所以子婴犹豫了,但他并未把话说死,而是问道:“重器不可轻动,将军何苦东征西战戎马倥偬?”
“因为蒙恬面临楚军,不敢有丝毫懈怠。”
话音刚落,眼看着子婴就要发问,蒙恬继续抢占话头:“臣只说一事,君上便知我为何执意如此。
昔日二世征派九原军时,臣与王离将军曾有一番谈论,皆认为北疆不稳难以派出大军南下。
以臣那时的眼界看来,边垣至少要留二十万大军驻守,能分兵者不过十万众。
可就是有了小小的马蹄铁与马蹬,守御之军只留十万我等也能放心了,如此看来,楚军之中有着一人可抵十万大军之才,蒙恬不敢不全力以赴,请大王成全!”
子婴的手指一直在相互交错,两根拇指更是不断较力,皱成川字的眉宇间,汗珠明晃晃的挂着。
大殿内一时无声,仿佛岁月忽然静止了。
一个在天人交战,另一个心中也不平静,两次刻意无礼的试探足见其诚,蒙恬开始拿着子婴与扶苏作比较,之后他发现,前者少了一些宽仁、行事更加硬朗,却似乎更适合当下的大秦,这……
子婴之前怎么不是这样?自己以前怎么没留意过?
“好!蒙将军就以太尉之职,重掌九原军罢!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将军也能成全寡人。”
“大王请讲。”
“我有二子颇为顽劣,尤其是长子子桓年已著籍仍无寸功,将军此去不妨带上他,让此子为大秦尽上一份心吧!”
蒙恬到了这个时候才算重新正视了子婴,说实在话,领兵出征的将军把家眷留在京师那是为了充当质子,君王以公子相托又是为了什么?
作为监视的心思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是一种信任,尤其是蒙恬现在这样兄弟被杀、夫人不见了、儿子远在天边,几乎不受任何掣肘还能收获至高的信任,这就说明子婴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了。
要么是傻,要么是真正的有大智慧敢赌敢放手……
“臣,遵命!”
第一百七十六章 项籍回来了()
项籍回来了,很没良心的把季布留在了寿春驻守,自己领着大军回来了。
与他一块儿到达彭城的还有英布,虞周对此人稍稍好奇,在他们刚刚到来的时候就见过了。
胡须旺盛、头发凌乱,看上去英布对自己的黥印并非如他所言的那样引以为豪,反而是在刻意遮掩。
记得项籍去攻城的时候用的是韩军名义,现如今回到楚营,英布居然对此毫不作质疑,看来这家伙真是个归属意识薄弱的,无节操的很。
也不知道是被虞周影响的还是怎么回事,楚军现在对于接受新的伙伴格外挑剔,正当大伙以审视的目光看向这群陌生人的时候,英布不干了。
不同的经历促成了不一样的行事风格,就像楚军已经习惯了勤洗漱、喝热水那样,刑徒出身的家伙对于看狗一样的眼神格外敏感,于是,他拿出狱中争论高低的手段,誓要以拳头得到话语权。
“好——!”
“打!使劲——!”
校场上热热闹闹,虞周对于樊哙拿肚皮去拱对方很不屑,有手有脚的,这算什么招式?不会是嫌弃对方蓬头垢面吧?
“羽哥,你对这人怎么看啊,冒冒然领回来,也不怕他泄露了军事机密吗?”
“不会!”
“为什么?你对此人这么放心?”
项籍拿巾帕秃噜着头脸,随口说道:“以你的小心眼对谁不防着?黥布此人岂能有机会?”
“……”
“我不在的时候营中发生什么大事没有?军师有没有定下来下一步打哪儿?”
说到这个话题可多了,借着项籍洗去风尘的工夫,虞周嘴上没停,把张楚军内发生的剧变、咸阳城内发生的宫变,一字不落的仔细说了一个遍。
可惜对于项籍来说,后续与其中的局势变化并不在关心范围内,在他看来,把步骤交给别人跳过去,自己只需要知道结果顺便明白该做什么就可以了。
这种性子不适合主政,虞周不止一次的谏言让他上心一些,问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项籍如果励精图治就不是项籍了,所幸有个范老头为此操碎了心,更所幸萧何、张良多担待一些,西楚的大船至今还算平平稳稳。
“这么说来,现在的秦王连称皇帝的勇气都没有了?”
听听,听听,范增、张良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叹子婴有志气,是个令人棘手的对头,项籍倒好,不傲他能死啊?
“羽哥,此人并非不敢称王,而是心怀高远以此为鞭策不肯懈怠,万万不可大意啊……”
“知道了知道了,不是还有你们嘛,说吧,下一步再打哪儿?”
虞周吸了一口气,决定以后这种问题还是少跟他探讨,一点用没有不说,白费口舌。
注定了的劳碌命啊!
“你没回来,这些都还没定,按范老他们的意思来看,很可能是要出兵救魏,因为陈地崩溃的后果太过严重,还有北边的骨头太硬……”
“不是硬骨头才有嚼劲吗?”
“……”
说话间,校场的气氛更加热烈,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即使隔的老远都能听到,虞周远眺一眼,问道:“那这个人呢,你把他带回来就是看中了骨头硬吗?”
项籍手上一停,难得的一语中的:“这家伙打起仗来是个硬骨头,即便面临我们的弩阵也敢毫不退缩,但他做人不行,名利之心太重。”
这下虞周好奇了:“羽哥,你从哪得出的这个结论?”
项籍稍稍陷入回忆,手上一不留神,便把拧水的巾帕扯断了,尴尬的笑了一下之后,他说道:“你不知道,我攻寿春的时候缺少战器,此人竟能看出我舍不得将士伤亡,主动要求蚁附攻城。
两支军队没有配合,那后果是十分严重的,我军的弩箭就如飞蝗一般从他们头上擦过,真的是敌我难辨,黥布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拿下城池,还不够悍勇吗?”
虞周心说英布真是既幸运又倒霉,倒霉就在于他遇到了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的项籍,明知前面全是番军还敢万弩齐发,幸运就在于,此人居然毫发无损的活下来了,果然是富贵险中求,人家卖了命该有些收获也是应有之义。
“羽哥,你认认真真的回答我,你没有私下答应他什么条件吧?此事万分重要,千万不可等闲视之。”
项籍想了一下,回道:“没有,我只答应把寿春的粮食全部给他,反正我们还有芍陂,以后要多少粮食都有,这个过分吗?”
“不过分,不过分……”
没有其他条件就好,虞周就怕楚军跟此人牵扯过深扯不断又是一笔糊涂账,钱粮与人情,他宁可英布选择前者……
“不过黥布当时没有点头,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哦对了,我还答应了为他寻一匹好马,军中最近有没有现成的?”
“……”
“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该死的大喘气,还以为项籍依旧在无意中惹下麻烦了呢,一匹马而已,这个好找,至于其他要求,相信范增会好好斟酌的……
“好——!”
“好——!!”
叫好声越来越高涨,恰好项籍也擦洗完身子了,随手披了件皮甲,两人向着校场走了过去。
对于武将稍有沉迷的人总喜欢给他们的武力排个名次,所以英布与樊哙孰强孰弱,虞周自己也很好奇。
到了地方一看,这俩人正在比较兵器,稍一打听,好像方才的角力樊哙胜了一筹,但是现在兵刃交击,真的很难判断谁高谁低,倒是他们的招数越来越凶险似乎有了搏命的架势。
武力值是一样很复杂的东西,并不是说谁的力气大一些速度快一些就一定能赢,有心与无心之间难说胜负,亡命徒对上屠夫同样如此。
在楚营中,除了项籍以外大家的身手大差不差,樊哙气势足、季布手上稳、龙且精于骑、钟离昧无声息。
现如今看起来,这个英布能够青史扬名并非只有身为诸侯王这一个道理,最起码,他能将樊哙逼得手忙脚乱,若真以生死相论,恐怕两人都要喋血当场了……
墨色的黥印有了一丝紫意,英布手持战戟、吐气如云,和他相比,樊哙也好不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