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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离皱眉,也是思索良久,摇头追问:“为何你的部曲昨日尚能登城,今天寸步难行!”
“将军且看,他们拼命者众,怕是作了巫术……”
大军行进生杀不忌,巫术的说法,王离是不相信的,他仔细看了一圈,发觉守军的气势确实不同了,个个身披麻布不说,来回搬运滚木擂石的,竟然有些百姓身影!
“放箭!对着城头防箭!”
又是几波弩箭压过,城头的身影稀少一些,可是没等秦军趁势而攻,越来越多的身影继续忙碌,军兵举着盾护卫乡民,黔首时不时泼下金汁,而在城楼之上,连弩车更是疯狂连连发射。
“疯了……这帮叛贼居然如此得民心,真是疯了……”
“将军,要不要继续放箭?”
王离摆手:“箭矢有限,多杀人命也是无用,主攻城门吧!”
……
……
“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什么意思?”
“你不是总说道家清净无为没啊没用嘛,但是道家的道理对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哀兵必胜!”
燕恒皱眉:“你昨夜……”
“自然是真心,一场兄弟,送他们一程还能作假?
你啊,这才掌管情报多少时日,心性就变成了这样,真不知以后还会怎样,到底是福是祸……”
“只要诛灭暴秦,就不分对错!”
“这才是最大的祸!”
第四十章 今夜无人入眠()
有一类人很可怕,他们打着大义的旗号,理所应当的认为做什么都是正确的,比如喊着抵制这个抵制那个却把拳头最终落到同胞身上的家伙,这种奇葩的思路拐着弯发展到极致,就会成为一种更可怕的宗教。
还有一种人很可恶,他们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身边的所有人和事物,勇于怀疑是好事,就怕时间长了这种习惯也会扭曲,眼光逐渐变得只会放大瑕疵而忽略了美好。
要说一场丧礼的目的很单纯,虞周自己都不信,可也没有燕恒说得那样龌龊,小个子身负血海深仇又接触了桌子底下的阴暗,大有可能一不小心长歪,这让他很担心,暗自记下战后必须来一次“心理辅导”,然后放眼关注战局变化。
相比之前的来势汹汹,秦军的声威丝毫不减,进攻力度却没那么坚决了,滚木落下再也没有持盾硬顶以援后伍的情况,很多秦人纷纷跳下躲避,这让城头的压力顿觉大减。
少了死战一般的决绝并不好应付,因为秦军的伤亡少了,他们大可以凭借人数优势连攻不断,尽管有了一些百姓帮忙,守城军还是忙的脚不着地,随着时间推移体力流失,动作越来越迟缓。
喊杀声不停,城里的百姓均感心头笼罩阴云,轻快日子过习惯了,谁想再去忍受苦役重刑?没人愿意。
既然不想回头也没法回头,那就只能祈愿秦军早早褪去,拜完了各路山鬼水神,闲着也不是事儿啊,农活一类的没法耕作,还可以忙活其他的,搬木抬石、缝制布袍、收集羽箭……
萧何很忙,整座城池的粮草调度兵甲供应全指望他,安抚百姓救治伤兵也是由他盯着,外无援兵的围城势必持久,这些必须谨慎处理才行。
龙且感觉一场大战肯定能让自己瘦一圈,口袋里的零食掏光了,有一些变成了饭含,还有一些分给受伤的军士聊以解闷。
不管怎么说,战争带来的首先就是伤痛,亲眼见到一整夜一整夜睡不着的伤兵咬碎牙齿,他心里的难受无以复加。
这还是城南秦军攻势不密,那么城东呢?龙且不敢想。
“又在想什么?”
回过头,小胖子仿佛一夜长大许多,再不是贪吃好耍的喜乐模样,愁云萦绕眉心。
“你怎么来了,城墙上面不留女眷……”
“别当我是没见识的愚妇,真拿一支剑来,我也能上阵杀敌。”
龙且一边束甲一边说道:“回去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你没见过那般苦痛,说起来容易。”
赵善上前,弯腰帮他系着胫甲,声音轻柔的说道:“此时秦军攻势不凶,还能多说会儿话,你若是心中难受,不妨……”
“众位兄弟都在搏命,我又岂能偷懒,该去换司徒羿下来了!”
“你有没有发现……”
“什么?”
“秦人似乎一直针对景寥!”
龙且定住身型:“好像确实如此!每当景寥站在城头,秦人的攻势总会凶猛几分,这是为何?”
赵善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太过搏命,让秦人觉得有机可乘?”
“这样啊……你去告诉子期一声,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我才不去,那人心思奇怪,我怕见他……”
龙且嗤笑:“那家伙是有些不寻常的本事,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你不是还有几个家将嘛,让他们去报信。”
赵善低垂脑袋:“他们另有安排。”
“那好吧,我去托人报信,你在这老实待着别乱跑。”
“小心一点……”
龙且开门,发觉六个大汉直直站在外面,见了他出来一抱拳,竟是要齐进齐退的架势。
胸口一酸,龙且回头,再开门,关门,狠狠的抱住身边人,在她耳畔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大踏步离开。
……
……
景寥被针对?
虞周反复咀嚼这个消息,想从其中找到点关键,寻求破敌良策,可惜想了一圈,还是不能确定为什么。
“特别明显吗?”
“先前我等并未留意,后来试了一下,只要是景校尉守城,秦军弩箭要多三成,蚁附兵卒可比城东主阵!”
“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报信者走后,燕恒无声无息现身:“是不是跟景寥之前的遭遇有关?我听说他曾被囚于郡守暗牢……”
“此时去猜那些根本没用,不如想想法子解围再说。”
“要不我组织人手刺杀王离?”
“成本太高,成事的可能太小……这样吧,你去准备草人若干,待到夜间套上衣服悬于墙外,疲敌战术不能只有咱们挨着,得给秦军找点乐子,跟子牛、钟离他们都说一声,几面城墙轮换着来!”
燕恒眼睛一亮:“好主意!”
“秦军的粮草大营能不能探到?”
“这个……恐怕极难,我试试看。”
“轰——咕咚!”
两人正在说话,只感脚下一震,墙上开始掉落灰扑扑的土面儿,走出城楼一看,只见几架壕桥伸出老长,已经搭上这一侧的河岸。
“城门!快快快!”
秦军之中有一支巴人屯,上次想要抢夺城门的就是他们,自从见识了那群家伙爬上爬下如履平地的能力,虞周早已命人毁掉吊桥,憋了好几天,想不到秦军另辟蹊径,把这种可移动的壕桥弄出来了。
工具再好,也是人去使唤,在战场上,特别是攻城战的时候,前进的代价就是鲜血,一片箭雨射下去,秦人倒了又来来了又倒,以盾遮挡艰难的逼近。
连弩车疯狂的咆哮,撕碎阵型露出软肉,城下秦军不甘寂寞的还击,却因地势问题吃尽苦头,鼓点儿变了,几架木车顶着个屋脊一样的篷,缓慢又坚决的踏上壕桥。
“轒輼——备水!”
这东西一出现,意味着一种很无赖的战术,木制的顶棚外覆生牛皮,使它不惧火烧可防弓箭,甚至落石也不能奈何,看上去像个车,可它没有底,下面躲入军士便于掘土,一般用于城门之外,可在下面挖个巨大的坑洞放火烧门,再以立柱支撑迫其倒塌。
果不其然,连续几块落石根本无用,城门已经传来噼里啪啦的火烧声,门里的军士飞快灌水,总算烟多火小稍缓一些。
“把樊哙给我叫来!让他把子牛先生的宝贝旮瘩带来!!”
樊哙很快就到了,自从城北一战立威,他和鲁子牛闲的可怕,秦人右军佯攻的样子都特别假,让人好不郁闷。
“哈哈哈,子期,你不是不求援的吗?找俺干啥!”
“少废话,鲁公秘鲁和墨家典籍记载的攻城器现身了一大半,还不应该好好质问一下吗?”
樊哙抓脸:“那也找不到俺头上啊,子牛先生才是墨家子弟。”
“如果他来了,城北剩下你自己主事谁会放心?”
“……这倒也是,说吧,要老樊干啥!”
“把钩车架起来,我倒要看看这玩意有没有那么神!”
钩车是一种攻城器,其中又有三爪的搭车和两爪的双钩车之别,作用是毁坏土筑的城墙,这种始于墨家典籍的东西威势惊人,曾有形容“钩车轇轕,九牛转牵,雷响电激,折橹倒垣”,拆墙不在话下,对付一堆木头架子更是易如反掌。
名字里说的是钩,可这东西的造型有点奇怪,抛开车的部分不说,剩下的部位很像两个巨大的钉耙,平时张着看不出什么,一旦落入爪中,绞盘转动往回一拉,前面的爪子只会越抓越紧,拆个城楼当真跟玩儿似的。
攻器改成守器,前前后后耗费不少心力,终于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探爪随着绳索放松越落越低,桥上的秦军渐渐骚动起来。
“别傻看着,这东西又不能杀人,弓箭手找准时机赶快杀敌!”
“咔哒……”
到底了,轒輼的外棚被它牢牢咬住,不少秦人想要上前解救袍泽,壕桥宽度不允许。
“放箭,射断绳索,放火箭烧断!”
城楼上传来绞盘转动的嘎吱声,城门外的轒輼发出同样的呻吟,此时的攻城小车像个被抓的瓢虫,可怜兮兮的伸着腿挣扎。
一支支利箭穿过,对于胳膊粗的绳索没有丝毫影响,守军弓手赶紧抓住机会反击建功,离城过近的秦军再被收割一波。
“啊……唔……”
巨爪再次腾空,露出外壳被撕走的几个秦人,高悬在头顶的东西让他们不知所措。
“此乃何物!咦,这是……?”
刚才的声音很熟悉也很陌生,怎么消失了?脸上有点温热,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咸的、腥的……
抬头一看,那辆一直护着他们的木车没什么变化,却有暗红的液体不断滴落,刚反应过来,又觉喉头一疼,黑暗潮水一样吞没意识。
……
……
王离是脸色很不好看,因为他终于想起城头的东西是什么了,
真不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叛贼有墨家暗中相助。
他也不想总是对着一侧城墙费劲,特别是城东并不见得好打多少,甚至兵员损伤隐隐高于其他三处,至于为什么不罢手不换个方向,纯粹是他初为将军的不成熟想法作怪——这边都打成这样了,说不定再加把劲就能拿下,此时轮换攻势岂不是前功尽弃?
当头的一盆冷水终于能让头脑冷静些,飞云壕桥被掀翻的时候,王离冷眼旁观,亲自鸣金召回败兵,语气平淡的下达了休整的命令。
俗话说不怕花小钱就怕算总账,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部下少了两成,中军更是半数带伤损失惨重。
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攻之灾也。躺在军帐里,听得哀声遍地,王离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刚出咸阳的意气风发再也不见半分。
闭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