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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把这边的消息告诉鲁子牛,让他自己判断!”
短兵接战没了弩箭的用处,守军多以钩拒御敌,一场厮杀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最后,喊杀声逐渐低沉,嘶哑……
第三十九章 哀兵必胜()
父亲说过,一个好的将军就像国君手中利剑,剑锋所指无往不利,不该有太多的杂念;大父说过,军者存亡一念,将者死生无常,将军不能只盯着疆场那点事儿,应该眼观六路,因为来自背后的暗箭才最可怕。
这是一种悖论,当年的王离很疑惑,二选其一,当然是大父的说法更加可信了,谁让他是扫清六国的名将呢。
于是王离对着王翦发问,为什么大父的说法跟父亲不同?只记得王翦哈哈大笑,回了一句:你爹太笨,没那多么多脑筋可用……
而现在,这番言论再次充斥了王离脑袋,到底大父说得对,还是父亲说得对?
战局打的很惨烈,仅仅一天时间,就有千余军士阵亡于此,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这个数字比起两万大军不算很多,可是这才只攻一天啊!往后呢?
战局越不利士气越低,到时候伤亡只会越来越高,没有士卒肯陪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吧?就算是有,陛下也不会坐视将军如此挥霍大军吧?
这些问题不得不引起王离思考,想来想去,他发觉对面敌人没什么特别的战术和本事,就是那股子死战不休的气势惊心动魄。
身中数箭犹自不退的、长剑入腹卡着剑锋让同伴下手的、脱力跌落城墙侥幸没死爬起来就咬人的、至今仍在后营吐着血痰骂人的……
如果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如此死心塌地也能说得过去,可是对面这群人,分明是组建不久的新军啊,哪儿来这么坚韧的毅力?
叫过询问俘虏的中护军,王离问道:“开口了吗?”
中护军神色不变,说出的话却像冰碴子一样寒冷:“没有,那人气绝了,不过俘虏有许多,属下还有机会。”
王离摇头:“现在城内驻有多少叛军、粮草如何尚在其次,本将军只想知道,领军的到底是何人?鲁字是谁,虞字又是谁?为何叛军战意空前?”
中护军冷哼一声:“死中求生,自然竭尽全力挣扎!
据属下所知,死战之人皆为亡命徒,有此举动不足为怪!”
“亡命徒?”
“全是陛下下旨捉拿之人,儒士的私卫、逃役的刁民、触犯秦律的恶徒、家徒四壁的懒汉……”
说到这里,王离明白了一些,城中叛逆拼命都是有各自原因的,或许是为了保住几本诗书,或许是贪恋轻徭役薄税赋……归根结底,都是大秦把他们逼到了对立面。
君命既下无可收回,踏破这座城池没什么好说的,唯一让他疑惑的是,只要政令不改,总有别的逆贼再次揭竿而起,自己应该怎么办?
是像父亲那样纯粹为将只听军令,还是像大父那样忠君保身两不耽误?
这些话没法说出口,甚至一丝疑虑的神情都不能露,因为面前的中护军身负监军之责,可以直达圣听。
“清点战损,继续整军备战!
明日攻城之前,本将军要知道城中所有主兵者的底细!”
“喏!”
……
……
对于早已见识过战场的人来说,这一天的经历更像一次重温,虞周不是生瓜蛋子,依然被刺激的不轻。
比起记忆中的战场,刚刚过去的守城战少了硝烟的遮掩,血腥显得格外浓重,再加上城头熬煮的金汁,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令人几欲作呕。
最重要的是,前世今生加起来,他从没有一天失去两百多个同伴的经历,昨日还在一起嬉笑聊天,今天就已变成一具具尸首,除了一卷草席,他们能够留下的仅有一份记忆。
记忆有时候很不可靠,经常随着时过境迁慢慢封存,变得再无人知,虞周心里堵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发现燕恒的情绪也不高。
“阿虎和阿木走了……”
虞周记得他们,童闾中总共带出来四十三人,每一个名字他都牢记于心,失去的两个伙伴,一个面相老成抬头纹早出,另一个笑起来有些傻,现在全部消失了。
“我该把他们招去当斥候的,不用经历战阵,总是安全一些……”
尽管有些残忍,虞周还是提醒道:“别以为细作就好当,战线隐蔽了,只会死无全尸,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燕恒迟疑一下,坚定的摇了摇头:“你说得对,鲁子牛的军斥候照样损失惨重,是我一时想简单了。
至于后悔?燕恒从未想过,自从父母亲眷被秦人屠戮的那一刻,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我相信阿虎阿木至死如此!”
虞周很想安慰一句,发觉琢磨出的许多话都是多余,只好轻声说道:“节哀。”
燕恒抹了一把脸,再抬头眼神坚毅许多:“死得其所,何哀之有?我只觉得他们二人走的太匆忙,心里有些难受。”
虞周对着四周看了一下,开口说道:“那就准备一场丧礼吧!”
“丧礼?”
“没错,趁着大伙还有点多余精力,给他们二人、给所有阵亡的袍泽送送行……”
燕恒瞪大眼睛,有些没底气的说道:“军葬乃是大礼,古往今来鲜有人享……这个……僭越了吧?”
虞周呲牙:“大楚再立,他们都是最早的功臣,如何享用不得?
这点底气都没有,如何能成大事!”
“好!我去置办!”
燕恒起身,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甲胄,伴着甲片摩擦的哗啦哗啦逐渐远去,看那行走如风的模样,踢破一块挡板仍不自知,引得周围纷纷侧目。
守城战时,木材一向都有大用,
虞周还是咬着牙备下两百棺椁,一具具遗体清理过去,那些或者年轻或者苍头的逝去者终于有了归宿。
动静闹得这么大,别说其他三面墙头,整个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城外的秦军也已嗅到不同寻常的意味。
没有多么繁琐的仪式,只把敛裘覆盖燃起明灯,悲伤的气氛顿时开始弥漫,有与战死者相熟的,默默上前塞一份饭含,低头削制铭旌权当最后的心意。
起先只有军兵动手,到了后来,许多围观的百姓纷纷上前搭手,这个添一点灯油那个捧一把粟米,不消片刻,每副棺椁都有数人送行。
“诸位将士,诸位父老!
秦人残暴专行,陷我大楚国亡家破之境,从此天下再无宁日。
驰道之下尸骨累累、长城内外血迹斑斑,为了嬴政的一己私欲,出海寻仙罔顾孩提,骊山之下冤魂无数!
将军项氏有感于此,愤而起兵对抗强秦,现在,秦军来了!
他们又来坏咱们的好日子了!
如果秦军进城,重税暴敛必会拿走各位的所有家当!如果秦军进城,严法横行必会血流成河!如果秦军进城,所学被烧宗庙被毁之后各位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暴秦当亡!”
“暴秦当亡!!”
越来越多的人问你开始呼喊,虞周不得不抱拳等候。
“各位父老拳拳之心,在下已经深知,今日说的,就是为了抗秦捐躯的数百义士!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是江东子弟,有许多人还没来得及成亲,甚至有父子齐上阵兄弟并肩行!
为了什么?!
就为了保住咱们现在的安宁日子,保住更多的人不至于被暴秦踏入污泥!
可他们也是人,能力有限,就这么倒在家乡最后的净土上了,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亲人,再也睁不开了……”
许多人已经眼圈泛红,虞周割破掌心:“子弟身亡不能没人送行,我等不才,只能置办如此。
但是!
各位先行的兄长,你们的矛戟会有人接过,你们的戈矛会再次痛饮秦人鲜血,你们的甲兵,将会再次横行天下!
江东子弟,马革裹尸又有何惧!”
“亡秦复楚!”
“亡秦复楚!!”
“亡秦复楚!!!”
……
……
“中护军!中护军!什么声音?!”
“将军,你醒了!属下刚才还在犹豫是否禀报……”
“怎么回事?城内什么声音?为何火光冲天?”
“回将军,逆贼深夜传唱祭歌,并没什么动作,至于火光……也许是楚地祭魂的习惯吧!”
王离侧耳倾听,确实有隐约的“魂兮归来”传到耳边,皱眉问道:“他们闹了多久了?”
“从三更天开始,一直闹到现在!”
“两个时辰?真是不嫌累!传令各军埋锅造饭,再过一个时辰动手攻城!”
“喏!将军,咱们的云梯昨日损了五架,今天……”
“再去赶制!实在不行就以轒輼车相掩主攻城门!”
“那护城河……”
“混账,要本将军什么都教你吗!滚!”
真要说起身份,中护军秩比千石也算不低,可是王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气盛之下脱口赶人,就算这样仍没有稍解其燥,他又咕咚咕咚灌下几瓢凉水,这才持剑登车赶往阵前。
搭眼一看,好像有些不同了,城头上的守军甲外披麻,看不清面目,但是能从笔直的身影察觉些许微妙感觉,是什么呢?
“擂鼓,攻城!拿下此城,我与诸君痛饮三天!”
“喏!将军有令,攻城……”
王离在做弥补,他想赶在中护军心生芥蒂之前打消怨念,结果还算如意,军中之人皆好饮,这么一说确实缓和不少。
“咚——咚——”
经过一夜修整,秦军士气稍显低沉,不过精神还算不错,随着鼓声踏步而行,弩箭齐发落满城墙,跟昨日一样顺利,压的守军不敢抬头。
“荡!”
几个身手矫健的家伙率先逼近,迎着城头弓箭连滚带爬,身子缩的如同猿猴,牢牢躲在盾牌后面,不时的快走几步往前赶。
为了数人抛下滚木擂石不太划算,那几个家伙更近几步,终于一跃一荡之后跳入护城河,随着水纹泛开,似乎再也不见人影了。
守军严阵以待,发觉他们只用片刻便又爬出水面,纷纷放箭相拦,一朵朵血花泛起,敢死的先锋终于有了损伤。
“哼,看这箭法倒是精进不少,但愿能够早日攻下此城!”
无论是什么样的战场,最先死的总是经验不足的新兵,虞周所部昨日损伤不小,可也大浪淘沙一般留下精锐,很多新兵,都是从血海之中成长起来的,就比如现在,城头军张弓更加沉稳,劈剑更加凶狠,就是那些脸庞尚嫩的少年,也已有了几分狼一样的狠劲儿。
“将军,末将所部不能登城,城头……似乎换人了!”
王离眼皮不抬:“换人了?旗子都没变,换成了何人?你们到底弄清楚没有,主兵者乃是何人!”
“回将军,这个知道了!虞姓守将名叫虞周,听闻还有个字唤子期,至于城北,只听说叫鲁子牛,城南那些早就清楚……”
“哦?有字?看来不是一般人了?”
“哪儿来的不一般,无是些六国故旧……呃,将军说不一般,那就是不一般,不过说起来,这个虞子期好像从哪儿听过似的……”
王离皱眉,也是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