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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一座亮着灯烛的殿堂。
窗纸上人影绰绰,一群夜班工作人员正有条不紊的忙着手头的工作。
帝国有黑夜和白昼之分,但卫王府的公事房里永远亮着灯。
班成服侍李轨在他那张特制的大班桌后坐定,然后献上茶水和糕点。
李轨喝了点茶,现在没什么胃口,所以就让把点心撤了。
班成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献上了一份刚刚收到的密件。
来文单位是广陵大都督府,密件等级为绝密。
拆开过后,李轨只看了一眼,就紧张的差点把手中的杯子扔掉。
广陵大都督庞德密报:广陵太守朱骏要造反。
在战略要地设置大都督以震慑敌人,为了方便大都督行事,一般的做法都是大都督兼任驻在地的太守,但广陵大都督庞德长于军事却不擅长地方治理,所以太守一职是另行委派,太守和大都督同是二千石,规制上大都督管军事,太守管民政,二人各行其责,但实际上因为广陵地处边境,自然以军事为主,所以大都督是太守事实上的上级。
要伺候好庞德这样的莽汉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过去好几任太守都在憋屈中任未满就走人了,这广陵太守被视为仕途中的禁地,等闲一般人是不愿去受这个鸟气的。
安排朱骏去,就是要考验一下他的心性,他若连这点气都受不住,证明这个人不堪大任,将来让他在郡级干部任上退休得了。
朱骏上任之后就表现的很强势,军事上的事归你大都督管,地方民政我说了算,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老想仗势欺人,特么的老子不是吓大的。
庞德对这个不识相的老资格太守也是一肚子意见,我镇守广陵是为了震慑江东,地方军政民政一把抓才是正理。老子不懂民政,把地方治理的一团糟,让丞相把太守给撸了,那老子也认了,可你个太守到这来总得听我的吧,这里是前线,要打仗的,跟人打架不得把拳头攥起来打吗?你搞你的,我搞我的,那还打个屁仗啊。
二人不和李轨有所耳闻,但万万没想到会闹到这步田地,庞德以大都督府的名义告朱骏要造反,这就很严重了呀。
李轨无法回避,只能硬着头皮下令调查。
这当间班成提醒了他一句: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收到广陵太守府的公文了。
李轨暗吃了一惊,急忙让人把苏霜和芈林找来。
芈林先到的,李轨询问广陵最近有何异动。
芈林道:“大都督庞德废了城西湖的水军营寨,说水军进不了大江,就是笼中老虎,只能留着吓人,与其如此,还不如撤了干净。他还预备着年前动用步军清理一下城东运河,因为太守府那边认为运河口被江东水军封锁了,运河成了死河,修理它也没什么用,所以不肯出人。太守府那边,朱太守正在严查地方走私,据闻查的很深。”
李轨皱起了眉头:“不要闪烁其词,什么叫查的很深,他究竟触碰到了什么?”
芈林见问,不敢再隐瞒,道:“似乎查到了走私军械的事。”
李轨目光一寒,疾步走出殿堂去,正巧遇见苏霜赶过来,便命令道:“立即派人赶赴广陵,把太守朱骏平安带回长安来。”
……
长安城万泉河畔的摘星楼据说是城里除钟鼓楼外最高的建筑了,临水而建,鹤立鸡群,是京城一等一的富贵风流场所。
天字甲等一号房是这里最好最贵的房间,因为资源稀缺,可不是一般人能订的到的,不过对于京营军来说,那就不是个事,因为这座酒楼的幕后大老板就是京营军的某个大佬。
房门外的通道口立着两个面色阴冷的汉子,任何不速之客都会被挡在楼层之外。
夜半时分,一个长袍大袖的中年人从楼梯口走了过来。
那两个面色阴冷的汉子却没有拦他,这中年人随即走进了一号房。
“这里住着还习惯吧?”
“无所谓,我只是不明白都火烧眉毛了,你们就真的能沉住气?”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一脸络腮胡,很威猛的样子。他面前的案上满满的都是酒菜。
在他的对面也有一张案,上面也铺满了酒菜,碗筷摆放整齐,显然是为来者准备的。
络腮胡子胃口很好,又吃又喝,来人却心事重重,坐在那一动不动。
“难啊,人现在被关西社护着往回赶,我们接触不到,根本搞不清出了什么事。”
“真是笑话,这有什么好查的呀,特么的朱骏吃饱了撑的要搞事,广陵那边反应过激了,把事情捅到了卫王那,人一到长安肯定要立案调查。就这么一档子事。”说到这,络腮胡子干了一杯酒,忽然冷笑了一声:“你们以为把头缩起来就没事了,朱骏一天不死,你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押送朱骏的可是关西社,你不会以为关西社归我们管吧。”
“关西社不归你们管,但你们一样有办法叫他们回不了长安。外人说你们京营军是天下最大的一群废物,但我知道你们才是深藏不露,否则卫王也不会那么袒护你们了。但你们要知道,若是这把火烧到你们身上,你们的好日子还会有吗?这天下恨你们的人可海了去了,他们巴不得你们出事呢。”
长袍中年汉子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我们京营军虽然不那么干净,但背主之事还做不出来。你我相识多年,听我一句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说罢人就走了出去。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络腮胡子嘿了一声,苦笑道:“果然是卫王的心腹,尽整些别人听不懂的梗啊。”
喝了一杯酒,又喝了一杯,忽然悲从心头生。
门外传来两声闷响,夹杂着有弩机的响动。
几条人影鬼魅一般闪进了屋里,至少三架机弩从不同角度瞄准了他。
络腮胡子却是岿然不动,依然享用他的美食美酒。
“赵总管,久违了。”
“是啊,皇甫将军,太原一别,好些年没见了,你身材保持的不错呢,不像我长成了圆筒,哈哈。”
络腮胡子继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仿佛这是人生最后一顿。
“是把,承你吉言,还过得去。”
皇甫存把刀放在案上,侍从递过一双银筷子和一个银碗。
络腮胡子大笑:“皇甫将军,您可真小心啊。”
皇甫存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人这辈子,活的长久才能吃的多。”
络腮胡子听了这话有些触动,索性停箸不食了。
“吃啊,这一大桌子的,不吃多浪费,那个,小周,把鹿脯和黄鱼拿下去热热,再给老子上个炒鸡蛋。你瞧我这穷命,就爱这一口。”
“富贵不忘本色,难怪皇甫将军能越走越顺。”
“是啊,这人呐,可不能忘本。就说赵总管你,当初你们家很穷对吧,你十三岁跑来当兵,谎称自己十八,我一瞧这不对劲嘛,这分明是个孩子嘛。可我还是收了你,为啥,不让你吃这碗饭你会饿死。那时候穷的,天天面疙瘩就咸菜,有时候面疙瘩都吃不饱,咸菜居然没盐。那苦日子哟,啧啧。后来你跟了薛老大,总算混出点名堂,是你运气好吗?是你踏实肯干,人才给你机会。结果呢,你就大鱼大肉吃上了,瘦骨嶙峋变成了圆筒腰,然后呢,你就忘了这好日子是谁给你的了。”
络腮胡子丢下了筷子,叹了口气,望向皇甫存:“我很后悔,一步错,步步错,终于到了回不了头的地步,辛苦皇甫将军亲自为我跑一趟,告辞了。”
络腮胡子说罢,用脚一蹬桌案,身子就势向后滑去,他一个急起翻身,嚎了一声奋力朝窗户撞去,窗棂虽然是实木的,却架不住他这么一撞。
破碎。
然后,络腮胡子就一头扎进了一张大网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干什么呀,说的好好的,干嘛跳楼呢,从这下去就三丈高,摔又摔不死,你不会以为我忘了在下面布置人手吧。赶紧上来吧,菜都热好了。”
跳楼没跳成,赵总管哪还有胃口。
他呆坐着,看着皇甫存就着炒鸡蛋香喷喷地干掉一碗油泼面,突然感到有点饿,于是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皇甫存擦擦嘴,笑道:“这就对了嘛,人要活的长久才能吃的多。我跟你说这件案子你扛不下,丞相说了这是关系国家安危的重特大案件,一定要一查到底,立功者重赏,顽抗者就要把他像碾臭虫一样碾碎。你跟我合作,我让你立个大功,将来官肯定是当不成了,但平头百姓还是做得的。你别跟我说你两袖清风,这些年下来你什么家当都没有。”
络腮胡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年他给八爷薛懿卖命,多了不敢说,几辈子的花销是挣下来了,任他再能吃,那也是吃不完的。
“我还有个请求,请不要祸延子孙。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可我的子孙们还要继续为卫王效力呢。”
“这个——”
“若将军能成全我,赵某定当肝脑涂地。”
皇甫存起身扶起他,道:“也罢,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啦。”
第259章 庞令明,你来呀()
光有“八面神”薛懿走私军火的证据还不行,你还得把人逮着。
薛八爷是何等人,脱了衣裳黏上兔子毛那就是个兔子,那家伙精的跟鬼似的,他得到消息说自己的总管赵谋美背叛了自己,立马就消失不见了,四柳门翻遍了整个邺城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既然是畏罪潜逃,证明他心里是有鬼的,那么赵总管说的这些话就是真的。
近七年来,他们一直持续不断的把内军器坊督造的兵器走私给江东,甚至在李轨与孙策、周瑜鏖兵赤壁时他们也没停手,简直是丧心病狂。
许多年前,当李轨还是幽州的一股小势力时,为了弥补军费不足,他跟当地赫赫有名的走私大王“八面神”薛懿合作:
李轨提供官方保护,薛懿负责把张铁匠私造的军械走私到塞外去谋取暴利,后来他做了辽东太守,他仍然跟“八面神”合作,把军械走私给特定的族群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然后他率部参加关东诸侯讨伐董卓的斗争,从此就再没有回辽东。薛懿也一路追随,把自己的走私业务重心转移到了关内,帮他干了很多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再往后,群雄一个个的被李轨灭掉,薛懿发现自己的财路变得越来越窄,铤而走险到这一步并不稀奇,可以说是情理之中的,毕竟那么大一帮子人要他养活,人家也很难啊。
李轨可以原谅这个自己一手豢养起来的红顶商人,他是走私犯出身,底子本来就不干净,他干这些事,不稀奇,不干才见鬼了。
这种人他不听话的时候你敲打敲打他就好,不必赶尽杀绝,因为将来的某一天你或者还能用得着他呢。
你也无须担心他曝光你的黑料,因为自己原本就是天下最黑最黑的那个家伙。
如果他稍稍还有点脑子的话,他一定会认清形势的。
他也可以原谅京营军的那帮人,那帮人本来就是什么事都敢干的。
别的军队因为常年处于战备状态,军械管理很严格,想把手里的武器倒腾出去卖掉,惯常的手段就是报战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