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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邦才他们的说法则是高淮在辽十年,致使百姓穷困,军民苦不堪言,他们这才不得已带甲喧哗。
谁对,谁错,良臣不评定,他也没这个资格评定。
他只是来看看的,万历没有给他任何权力,任何可以处置这桩大事的权力。
不过,站在良臣的角度,单从这份诉状来讲,高淮的税使差事干的是十分到位,也很尽力的。
不论从事哪种行业,只要有买卖,有利润,那向国家交税,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
如果说错了,也是高淮干的有些过份,或者说过于贪婪了,也有点过于小家子家。
百姓种的菜也要收税,这未免太不像话。
当然,事情真假,还有待良臣进一步调查。
至于说税兵敲诈商人,这件事当然不能听凭一方所言,得辨证看。
税兵为何敲诈商人,是应收税而收不得,还是应收税毕再敲诈呢。
不搞清这个问题,谈是非对错,那就全然是表面文章,当不得真了。
要知道,万历之所以派出矿监税使,根子就在于国库收不上税。仅靠田亩税,根本支撑不了庞大帝国的运转。国库要是有钱,万历何至于担上一个与民争利爱钱皇帝的骂名。
矿监,是靠开矿挣钱。税使,则是靠收税挣钱。
显然,打一开始,万历的目标就很明确。无论是开矿还是收税,所针对的也绝不是普通百姓。否则,大可加田亩税便是,何必如此麻烦,整日和外朝争来吵去的。
万历不向普通百姓加税,那么收税的目标是谁?
答案,是明摆着的。
天下谁人有钱,富商。
天下的矿产又被谁把着,富商也!
向有钱人收税,用以调剂国家财政,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应当被普通百姓称赞的善政。
况这些有钱人,也太没有钱人的觉悟了。
光占便宜,不讲付出,只顾自家,不顾国家,这种人,从来都应是被史书,被民众唾弃的人。
然而,现在,一切却颠倒了过来,实在是叫人称奇。
这,或许就是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过于繁荣导致的畸形吧。
笑贫不笑娼,讲的不同事,但本质上倒也贴合万历以来“与民争利”产生的一系列问题。
朝廷没有钱没关系,想弄钱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能从我们这弄钱。
你若是弄了,就是昏君,就是与民争利。
……。
诉状通篇看下来,看着字字好像血泪,但全是控诉性质,扣帽子的指责。一条一条列出,猛一看,这高淮干的可真是禽兽不如。
但细再看,除了罪名还是罪名,仅有的实例也只是指向敲诈商人,及至泛泛说十室九空之类骇人听闻,却经不起推敲的字眼。
类似这种文章,良臣觉得如果有必要,他也能弄十份出来,并且一份比一份猛。反正,往大了说,往坏了说,十条八条罪名不够狠,百八十条也不嫌多。
要说实在,还是那位奴酋实在,不搞太虚,七条罪名就能起兵了。
私扣军饷,良臣觉得高淮应当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资格。
高淮只是矿监税使,又不是蓟辽总督,也不是辽东都司、巡抚,他怎么克扣军饷?
就算他敢,恐怕这九边的大头款也不是他这个只有千余税兵的矿监税使能吃得动的。
在辽东,真正的第一人可不是高淮,而是那位李大帅。
李成梁这个坐镇辽东几十年的巨头,能容忍一个阉寺扣他的军饷?
如果确有其事,良臣的判断则是,李成梁将这些军饷克扣了下来,然后分给了高淮一些,用意恐怕一为交好,二为合作。
毕竟,高淮这个辽东矿监税使,还有一层身份——钦差。
李成梁不想让皇帝知道一些事,必然就要买通高淮这个钦差。
这年头,身居高位者,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休说李成梁这个大军头了,内阁首辅叶向高也不是个干净人。
现在,这二人之间可能产生了利益冲突,要么高淮觉得翅膀硬了,想绕开李成梁弄得更多,亦或李成梁觉得高淮坐的太大,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和权力。
反正,矛盾是不可调和了,所以关门发生军变。军变一起,高淮想不死都难。
就算皇帝依旧如从前一样包庇高淮,克扣军饷这条罪名抛出来,高淮也是在劫难逃了。
无论事实真相是如何,只要万历真的为了平息军变,而罢除革杀高淮,那么良臣手中拿的这张诉状,就一定会成为高淮的罪证、铁证,进而被引入史料。后人在研究万历年间矿监税使时,也一定会将此当成矿监税使的罪恶,进而抨击万历这个“主谋者”。
很遗憾,魏良臣是个比较叛逆的吊丝,所以,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和别人不同。
……。
高淮是太监,没法抢女人,要不然就是抢钱抢粮抢女人了。
魏良臣笑吟吟的看着一众关门文武,发现不少军官神情都很尴尬。
当兵的嘛,就算是军官,也大多是大字不识的武夫一个。这种人,说的弯弯绕绕,咬文嚼字的,反而听不明白。
抢钱抢粮,最是实际。
闹了这么半天,诉求也好,鸣冤也好,不就是为了钱粮二字么。
这小太监,倒是说到心眼里了。
不少军官如此想道。
但他们可以这样想,却绝不能加以附和,要不然,成什么了?
上万人一起发动的大事件,到了,就轻飘飘一句因为你抢了我们的钱粮,让我们不好过,所以我们大家就一起决定让你过不好了?
“我等是替辽东军民做主,绝非天使所认为那般!”
王邦才很是愤怒,好好的为民请命,驱杀逆珰,怎的就成了什么抢钱抢粮了。这小太监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和高淮一样都是没鸟的货色,不向着高淮才怪。
有此念头,王邦才不禁思虑是否要给这小太监一些压力,或者吓吓他,让他知道帮高淮的下场是什么。
他看向李获阳,却发现后者正在跟身边人低语什么。
王邦才眉头微皱,视线重新落在小太监身上,发现这个小太监竟然一脸正色的看着他,沉声道:“这份诉状,我一定会呈给陛下。不过关禁既开,诸位还需管束好手下军士,不能再令生事。”
王邦才等人显然还想说什么,但良臣却以困乏为由,示意明日再说。并称明日还需到各堡看看,听取民情,然后照实回禀皇帝。
关门众文武你看我,我看你,均是没有主意。最后,还是王邦才和李获阳商量了一下,同意明日再说。待这众关门文武退下后,良臣将那张诉状给了李永贞,让他收好。
李永贞先前替他代接诉状的举动,良臣颇是满意的,因为这个举动很好的突显了他的身份,使得别人哪怕不知他的底细,也不由加以重视。
到底是未来大珰,二叔的左膀右臂,眼明手快,心思活。
只是李永贞有些迟疑,终是问道:“小案首真的要将这张诉状呈递皇爷?要这么做的话,高公公恐怕就…”
“陛下让我来看看,我就来看看,听到的,看到的,拿到的,照实报上去便是,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情。”良臣笑了笑。
李永贞点了点头,又问:“那小案首何时回京?”
“不急。”良臣看了眼李永贞,“这状上的诸桩罪名,还容公公帮着费心调查一二,咱们既不能偏听偏信,也不能冤枉了高公公。皇爷要的是真相。”
“咱家明白。”李永贞低声应道,真相二字写着简单,但真要探寻却难。
田刚和李维拿了饭菜过来,却是李获阳安排人送过来的。
放下饭菜后,田刚和李维就要下去,良臣却让他们也坐下吃。二人怔了怔,不由有些感激。
吃完饭,李维收拾桌子时,良臣忽对李永贞说晚上当还有人过来。
李永贞诧异,不知魏良臣指的是什么。
魏良臣笑而不语,半个时辰后,真的有人来了。
来人是李获阳,他是来补充高淮罪名的——“操控马市,盘剥女真,激起边衅”
………
自太祖洪武以来,辽东先后设有开原、抚顺、宽甸、清河等马市,供边民贸易往来。入市者多是海西、建州女真人。他们由于生活所需,衣食皆易诸内地,将马市视为“金路”,当做货物“流通之府”。
明廷鉴于辽东开原一路孤悬天外,三面环夷,在九边当中视为最危之地,而马市对保边求安起着重要作用,又因犯边者多是各部首领。所以国初之后,主持马市的官员对各部首领都有种种优惠,以求他们能够老实边贸,不再劫掠。
说白了,就是官员拿大明百姓的钱出来送给这些部落首领,换来他们在任时的“长治久安”。
这种做法,另有一个名称,叫“厚往薄采”。意思,大明多给你们一些,也不从你们那赚钱,你们就好好的呆着,不要闹事就行。
辽东诸马市,能够为女真各部带来巨大利益收入,按李获阳的说法,十之七八总有的。
如此庞大利益下,没有特殊情况,女真各部首领是绝不肯破坏马市的,因为劫掠所得不如马市贸易获利更丰。
然而,这一切都被高淮破坏了。
高淮入辽之前,首奏官阎大经就在奏本中将“开原、广宁马市”的经济收入,计入边关收入之中。高淮一到辽东,便对马市做出规定:“每年额外进银二千两。”
不但如此,作为皇帝派出的“钦差”,高淮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这一身份,每逢马市开市,高淮就派很多人进去,挑拣好一些的马,说是要上贡给皇帝,要么只给一半马价,要么随便给点什么货物搪塞,马就堂而皇之地牵走了。
得到这些马之后,高淮把健壮的运到关西出卖赢利,老弱的则故意定出高价,强制派给各个军营及其他城堡,从中牟利。
“天使可知,那高淮不仅操控马市,盘剥女真,还假传圣旨,勒索藩国。”李获阳越说越气,称高淮不仅垄断辽东马市,而且连通向朝鲜的鸭绿江马市也不放过。
万历二十八年和三十年,高淮两次派差官张谦、李自泰向李朝索要当地土特产多达千余件,迫使李朝政府不得不在全国的八个道搜罗,以满足高淮的要求。
“去年,清河马市,被高淮盘剥女真人不胜怨苦,将其部下征税太监绑了,不许出入,不给饮食,令其饥渴而死。末将等闻知后,均是拍手称快!”李获阳说这件事的时候,可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当时自己在场帮着女真人一起绑高淮的人。
“不但如此,高淮还激怒了建州右卫女真首领努尔哈赤,他对建州女真格外盘剥,在抚顺额外征收、减价强卖,而欠努尔哈赤的人参、珍珠价款却从来不给。”
“还有这事?”
良臣乐了,心中暗乐,也是大为佩服高淮,这公公真是胆色过人啊,敢在老虎头上摸虱子,厉害,厉害。
有朝一日,我若也能像高淮一样,岂不是大快人心?
嗯,彼可取而代之。
良臣很是向往,不想,李获阳却道:“天使不知,刚刚得到消息,努尔哈赤领精锐骑兵五千,在抚顺关上扎营,要高淮归还人参款,扬言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