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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叔是九千岁,你叔是谁?
摆这风流样子是给谁看?
良臣打鼻腔里哧了一声,扭头不去看那装腔作势的少年。
他有一种无形的自豪感,或者说是扮猪吃虎的得意劲。
这是他的底气,也是希望。
许显纯也上车了,他没良臣那闲劲,东看西看的,而是继续将那本地理书拿出翻了起来。
虽然武进士在世人眼中不如文进士,甚至不屑一提,但许显纯显然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志向。
从前和他爹吵架的时候,许显纯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今天下太平,武不如文,但若将来天下有变,儿子手中这把刀却能护得全家周全。”
有此抱负之人,自然不会受外界干扰。
刻薄之言也好,无心之失也好,谆谆教诲也好,在许显纯这里,都是油泼不进。
良臣很想和许显纯探讨一番山川地形,让对方对自己敬佩无比,从而以此为突破口,拉近双方距离。但想自己现在不过16岁,又是一普通农家子弟,真要“语惊四座”怕也不合身份。
童生就应该有童生的觉悟,还是学那张炳一样,风光完就立马低调些好。
闷声发大财,总不是坏事。
结交这事,未必就一定要人家对自己刮目相看,或五体投地。
这么想着,良臣当然没敢卖弄。
过了没多久,胖子总算出完恭,急急忙忙的赶来上车。只是,胖子走路时,动作有些别扭,这让良臣遐想联篇。
车马行的人开始招呼没上车的客人赶紧上车,又清点了下人数,马车便继续往北。
因为快要天黑,所以不少车辆都选择跟车马行的同行,这样人多,路上安全。
张炳那辆马车也远远跟在魏良臣他们后面。
十几里地后,前方出现一块界碑,却是已经出了肃宁县境,再往前就是青县。青县再朝北便是静海,此地在后世属天津,尔今则归河间府领。
太阳落山后,长长的车队终是到达了目的地,位于青县东南的姚官屯。
说是屯,实则是个镇,镇上各行各业都有,比起肃宁县城也只稍稍逊了些。
这就是水陆交通要津之地的好处,不论前世今生,交通便利之地的经济发展水平都比交通不便之地强得多。
姚官屯的当地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凭借屯子的交通便利开了不少商铺,为南来北往的旅客提供各种服务,收入十分可观。
河间府要评十强镇的话,姚官屯肯定榜上有名。
屯子里最多的就是客栈,上等的,便宜的都有。
这些客栈大多都是镇子上的村民自建的,有钱的就建气派些的,没钱的就将自家的房子改造。反正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为了挣钱,各显门路。
除了民间的客栈,屯子里还有官府办的驿站,属沧州千户所。
良臣他们路过驿站时,看到驿站里停着不少马车,穿官服的人却没几个。
边上胖子一门清的低声告诉众人,官府的驿站从前管得严,没有公务的人是没法住进去的。但现在却松得很,只要有门路弄到驿凭的,都能在里面白吃白喝,白搭驿站的车马。所以,这里面的大半都是占朝廷便宜的人。
听了这话,良臣自是不觉奇怪,为这浪费国库的驿站耗事,日后崇祯可是裁出了个李闯王来。
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除了羡慕那些能占便宜的,压根没想这种事对朝廷有什么坏处。
许显纯倒是有些怒气,可这怒气却无处可发,也无人可发。
王家车马行在姚官屯有固定的落脚点,是屯子稍里面的一家客栈,前后几进院落,修得颇是宽敞。
客栈的人算准了时辰,早就有伙计在外面等着了。一等大车停下,伙计们就热情的上来招呼,帮着客人们拎包。
一众旅客包括良臣都很自觉,没人跳出来说要换家客栈,一个个很是顺从的听从安排。
许显纯刚才虽然对占朝廷便宜的那帮人生气,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事故,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与大家一起进了客栈。
进去时,良臣回头看了眼,没发现张炳的那辆车,想来这张炳怎么也是宫中的人,说不定是去住官府的驿站了。
有便宜不占,那是傻瓜。
和马车分等一样,客栈也同样分等。买大车票的被安置在两间大通铺,其余的客人则被伙计带着上楼。
住宿费是另算的,好在不贵,大通铺住一晚一人三枚小平钱,不包晚饭和早餐。想吃的话,自己另买。
良臣包袱里有大哥良卿做的几张大饼,身上的钱也不多,自然舍不得去吃客栈的饭菜,便就着客栈提供的开水啃起大饼来。
胖子和几个人没带干粮,所以都去买饭吃了。许显纯也想出去买饭吃,但他身上除了藏着的几颗银豆子,就只有一根偷自他娘的金簪子。
银豆子被许显纯付了车钱,眼下他身上的小平钱刚够付房费,所以想要吃饭的话,就得将这金簪子典当换些碎银子,要不然,没办法吃饭。
客栈可不直接收金子。
只是,这根金簪子是他奶奶嘉善公主留给他娘的,纪念意义很大,所以虽说叫许显纯偷出来了,可真要决定拿去变卖换钱,许显纯还真有些犹豫。
一路上都“关心”着许显纯的魏良臣见了不由一喜,他可不管许显纯为什么不去吃饭,只知道这是他难得的机会。
“许大哥,若不嫌弃的话,就吃块饼吧。”
良臣将一块大饼递到了许显纯的面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不过,免得许显纯自尊心发作,拒绝他的好意。
“这…”
许显纯愣在那里,不知道是否应该领这位小兄弟的好意。
“我大哥给我做了好几块,我一人吃不完。许大哥拿着吧,我爹常说,出门在外,要相互帮忙,有吃的也要和人分享,如此,才能交上朋友。”
良臣半真半假的在那说着,然后不由分说的将饼直接硬塞在许显纯的手中。
“那,多谢小兄弟了!”
许显纯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他有钱,只是一时半会化不开而矣。
咬了一口饼,许显纯想着等典了金簪子有钱之后,就请这小兄弟好好吃一顿,这样就不欠人家情了。
良臣也吃着,直看着许显纯将一块饼吃进肚子,方踏实下来。
胖子等人也吃完了饭,陆续回房间。大伙又在一起说笑了一阵,便相继睡下。
赶了一天路,众人都是累了。
半夜,院子里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众人。
良臣也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边上许显纯已经跳下地,疑惑带有警惕的目光望着外面。
有被惊醒的旅客性子急,便大声叫喊客栈的人,问外面什么这么吵。
正喊着,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伙计捧着蜡烛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三人。
众人没看清进来的是什么人,都以为是新来的客人。
这时,良臣却看到胖子在那抖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拉了拉前面的许显纯:“是番子。”
第十七章 将来我是小祖宗()
一 “番子”是明初对锦衣卫的称呼,如今则是专指东厂缇骑。
魏良臣对番子并不陌生,他知道东厂里管事的叫档头,干事的才叫番子。
档头又分外档和内档,外档指从锦衣卫调入东厂的总旗以上军官,内档则是那些从宫中调来的管事太监。
番子的成份则复杂许多,有锦衣卫的士兵,也有东厂自行招募人员,所谓江湖好汉、绿林之辈、市井无赖,亦或良家子弟,应有尽有。
东厂根据任务的不同要求,向京城及各地,甚至边关、藩国派遣番子,和锦衣卫互相配合,从事情报工作剌探及缉捕。
不过大多数时候,东厂的主要职责是监视外朝的文武官员。
一般外档有若干人员,内档则通常只有三到五人,故良臣前世有些电影中会出现东厂“四大档头”一说。
和锦衣卫不同,东厂是由内廷领导,提督东厂的太监必定是宫中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有明一代,往往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权势最大,为内廷之首,可与外朝内阁首辅相抗衡,权势之大,司礼监掌印都不如。
魏良臣的二叔就是司礼秉笔提督东厂太监,早年的王振、刘谨等人,都是如此。
唯一的例外是成化朝,当时的少年天才、御马监提督汪直凭借军功竟然压过了东厂太监尚铭,权倾一时。
若是之前不知道自己二叔是魏忠贤,也没遇上日后阉党“五彪”之一的许显纯,良臣对于有赫赫威名的东厂肯定是望而生畏,能躲多远就躲远,免得平白无辜给自己惹上祸事。
现在,他却不怕。
番子算个鸟,我二叔是你们的祖宗,将来我也是你们的小祖宗!
良臣气定悠闲的就坐在床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伙计身后的三个番子。
烛光下,三个番子都是戴尖帽,穿白靴,身上的衣服是褐色,没有图案花纹,只腰间系了一条白色小绦。
此外,这三个番子腰上还佩了把刀,是不是传说中的绣春刀,良臣因为离得稍远,看得不清楚,所以未能一睹真颜。
不是飞鱼服,良臣有点失望,前世电影中的番子可清一色飞鱼服亮相,叫人看着十分的威风。
不过貌似明代的官员得有一定品级才能穿飞鱼服,故而没理由厂卫的普通办事人员也能穿飞鱼服的。
要来的是锦衣卫,那是天子亲军,身穿飞鱼服,手执绣春刀几乎是他们的标配,换了别的行头,倒让人吃惊呢。
一帮东厂的普通番子,何德何能敢穿飞鱼服?
良臣这边气定神清,胡思乱想着,屋里其他人却没他这般轻松。
气氛很紧张,并且十分的压抑。
深更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闯进来一帮番子,就是当官的也得吓着,况一帮平头百姓呢。
不入流的皇亲许显纯也很紧张,要不是他爹不可能有能力使动东厂的番子来寻他,怕是就以为人番子是来寻他的。
胖子是一众人中最害怕的,他做生意可算不上童叟无欺,但凡能蒙能骗的,他绝不会诚信经营。
底子不干净,胖子当然害怕番子是来抓他的。
脑中急转,将这几个月坑蒙的那些客人一一过了遍,胖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哪个被他骗过的客人有这等深藏不露的本事,能和东厂搭上关系。
镇定,镇定,或许不是找我的。
胖子竭力让自己的呼吸由急促变得平稳下来,眼角余光瞄到魏良臣竟然还坐在床上,并且还睁大眼睛打量进来的番子,胖子不由暗自佩服,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没见过世面,不晓得其中厉害啊。
屋中还有两人和魏良臣一样,也坐在床上,只不过这二人是被吓的不敢动而矣。
恍惚间,良臣又觉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查证还是查房?
客栈的伙计将蜡烛放在桌上,搓着手不知所措的站在那。
进来的番子中有一人将手中的腰牌晃了下,然后说了句:“东厂办案,请大家配合。”
语气很平淡,不软不硬,但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势。
官家的威势。
“都过来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