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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两,听起来可笑,人人都以为皇帝是个贪的连五百两小钱都不放过的人。
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却说明当今这位皇帝是位不拘小节的天子。
良臣想到了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万历都不可能让他代替自己去山海关看看。
一来他无官在身,二来也非内廷中人,说起来,什么身份也不是。这种人,凭什么代天子察访?
可偏偏,万历准了,若非自己就是当事人,良臣是很难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的。
良臣相信,万历此举必有其用意,或许,这便是大智若愚吧。
一个各方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和当事双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没有圣旨在身、也没有官职在身的小人物,或许才不引人注目吧。从最阴暗面揣测,就算事情办砸了,和皇帝也没有任何关系。
高淮这家伙,也是物尽其用的典型。他那税使衙门就是原先的山海关镇守府,不过早在嘉靖年间,山海关镇守就被革除了,所以衙门一直空置着,里面都长杂草了。
高淮到任后,废物利用,就地在镇守府外挂起了他的税使衙门牌子,然后靠着皇帝赐的店名,硬生生将福阳店做成了辽东第一大店。
听李永贞的描述,这福阳店颇有后世自贸区的概念。
凡是来往客商将货物交由福阳店代售,或在福阳店购物的,高淮收取的税收只有原本的七成。
倘若不在福阳店,则按正常关税交纳。如此一来,自是使得客商交易都集中到了福阳店。
但这么做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原本应该是由辽东收取的赋税,大多流入了内廷。
这,自然就引得辽东军头不满,毕竟,军头们除了靠吃空饷,驱使士兵替他们种田获取收入外,也靠设在境内的大小关卡谋利。
客商们都跑福阳店做生意了,大小军头们吃什么喝什么?
高淮只顾自己吃肉,不给别人喝汤,辽东当然鸡犬不宁,军民怨声载道了。
世上从无没有来由的利害冲突,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就发生军队哗乱。
良臣不相信山海关的军民会携家带口的去投奔什么女真,他们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这么干。他更不相信山松山锦州的明军也头脑发热起来响应山海关的明军。
他只相信,高淮得罪了人,得罪了太多人,所以,他必须要被赶走。
小事不足以动摇这位自万历二十七年就上任,且深得帝心的辽东矿监,要赶他走,必须是大事,一件足以震惊朝野,令得皇帝都无法再庇护他的大事。
兵变,显然最合适。
现在,良臣要知道高淮究竟得罪了谁,这件事的背后,又是否有李成梁的身影。
知道了这一点,再去山海关,他至少心中能有数,不致两耳抓瞎,什么事都被别人牵着走。
那样的话,他毛遂自荐得来的机会,就会成为笑话。
……
永平府伪元时称永平路,直隶中书省。
太祖驱逐蒙鞑,恢复中华后,改永平路为永平府,隶北直隶。
永平府下辖三县二卫,其中一卫便是山海卫。这次兵变哗变的驻军就来自于山海卫。
永平府城所在是卢龙,高淮及其逃出来的随从就躲在永平城。
因为山海关军变,良臣他们到城下的时候,城门都已经紧闭。从城墙上密布的士兵来看,永平城显然已经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这不难理解,永平是山海关至京城的必经之地,若哗变的明军铤而走险攻打京师,那永平就首当其冲。
永平若失,固然叛军也不可能真打到京城,但京畿这一带,也许就会糜烂了。
“田大哥,劳你叫城上的人开门。”良臣打马勒住,吩咐田刚去叫门。
田刚应声下马,走到城下叫门。
城上的守军已经看到了他们四人。
永平除是府城所在外,也是永平卫指挥使所在。城上一个百户正在打量走到城下的田刚,发现是锦衣卫的人,忙叫军士打开城门放人进来。
良臣一行进城后,那百户带人迎了过来。田刚和李维向百户出示了各自腰牌,百户验明无误后走到良臣和李永贞面前。
良臣已经从马上翻身下来,问那百户:“辽东矿监高公公何在?我等自京中而来,奉圣谕,要见高公公。”
因良臣胡须尚未长成,边上李永贞又白净无须,还是锦衣卫护送而来,那百户自是当良臣乃是内廷中人,忙道:“高公公一行现在驿站,中使请随我来。”
被人当成“中使”,良臣也不解释,只要那百户前头带路。
田刚和李维也没觉得“中使”一称有什么不妥,因为这小案首确是奉上谕去山海关的。虽说“中使”多指宫中人,但有时,也并非一定是公公。
李永贞得到的嘱咐只是让他陪魏良臣去山海关,其他的一概不知,这时,自不会出面质疑什么。
因为军变,永平全城警戒,街上已然看不到行人百姓,来去的只有成队的军士,以及正将各种守城军械往城上输送的壮夫们。
没过多久,良臣一行就在那百户的引领下来到了永平驿。
驿前有数十匹正在吃草料的战马,这些马一看就是上等的蒙古精马,不比良臣在积水潭马场看到的那些御马差。
原以为高淮是从山海关逃难出来,随行肯定不多,但不想,驿站外竟有数十劲装汉子在外保护。
这些劲装汉子并非穿着军服,而是清一色穿着红黑相间的衣服,看着,既像差役又像兵丁,有些不伦不类。
“这些人是?”良臣侧脸低声问李永贞,李永贞却摇头不知。
李维上前一步,低声道:“这些是高公公在辽东私募的壮丁。”
“私募壮丁?”良臣一怔。
李维告诉良臣,原来高淮为保证各地矿产和税关收入,私自招募了壮丁近千人,精选壮马数百匹,自成一军,外人称为“税兵”。
税兵人数虽不多,但马精兵良,每次出动排场不小,旌旗蔽野,铙鼓喧云。
“私募兵丁,朝廷不管?”
良臣有些难以理解,说高淮招募了一帮打手帮他收税开矿,他能够理解,可这么明目张胆的私组了一支私军,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帮打手那么简单,而是十足一支军队啊。养一支上千人的精兵,这得多少开支?
要是人人都能私自养兵,大明朝不早咯屁了。
李维道:“小案首可知道,前锦州总兵马林曾上书弹劾高淮私自募马,可被李帅诬为不能与同僚协力合作,蔑旨玩法,结果被朝廷革职闲住,永不叙用。”
马林,这个名字良臣是熟悉的,此人是萨尔浒之战的明军四路将领之一,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在尚间崖大战,两子皆战死,最后马林仅以数骑逃回开原。
这一战,马林是尽力的了。
辽东能称帅者,除了李成梁,良臣想不到第二人。
李维的这个情报让良臣有些错愕,因为照他的说法,显然李成梁和高淮是有关系的,要不然也不会帮高淮弄走马林。但这么一来,又如何解释山海关和松锦军变?
以李成梁在辽东的影响力,山海关和松锦的乱军怎么可能绕过他直接发难?
良臣想不明白。
李永贞却突然道:“朝廷不是不管私募兵丁,而是管不到矿监税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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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咱家参他一本!()
良臣点了点头,他明白李永贞这话隐含的意思。
太监私下募兵和文臣武将私下募兵,在皇帝眼里的性质是不同的。
皇帝可以容忍前者,却万万不会容忍后者。
毕竟,一个是家奴,一个则是外臣,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并且,高淮私募兵丁的根本在于维护开矿收税,从而能提供源源不断的钱财输入大内,所以良臣认为这件事应该是得到了万历的支持,要不然高淮不可能行事这么肆无忌惮,更不可能因李成梁的一道奏疏就让总兵马林革职离任的。
说一千道一万,谁能给万历弄来钱财,他就支持谁。反之,他便继续“怠政”。
不过,高淮私募兵丁这件事倒是给了良臣一个启发,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能开矿的话,便能同样借保矿收税的名义练一支私兵出来。
对于练兵这件事,良臣是迫切需要的。于公,十年后的萨尔浒;于私,万一天启还是那么倒霉催的早逝,那么老魏家必然要和崇祯干一票。
为了二叔、大哥还有自己这个小千岁不被崇祯弄死,良臣手里就必须有一支唯他马首是瞻的军队。
枪杆子出政权,这话放哪朝哪代都是真理。
为了确认私募兵丁这个可能,良臣便想问问李永贞,是不是各地的矿监税使甚至那些镇守太监私下都可以募兵。
这时,驿站里却走出一个男人,用很是尖利的嗓音喝止他们道:“站住,你们什么人?”嗓音听着太过尖利剌耳。
领良臣他们过来的那个百户立时上前和那男人低语几句,后者听后顿时很惊讶的看向良臣以及他身边的王体乾。
这男人也是个太监,名叫孔贞,是随高淮一起来辽东的两个内监之一,另一人叫张虎。
二人都是高淮的亲信,未随高淮前,在宫里都是默默无名的小火者,现在已然是辽东的大人物了。
孔贞管着税使衙门和福阳店的生意,张虎则管着税兵和几个矿,二人不但油水捞了不少,也各自都在内廷担了职司。
这也是命好,他二人抱上了高淮的大腿,才有今日。不然,只怕现在仍在宫里做个小火者。
看良臣时,孔贞倒没怎样,待目光落在王体乾身上时,他却是吃了一惊,近乎是小跑奔了过来。
“王公公,你几时出来的?”孔贞很惊讶的问道。
孔贞认得王体乾,因为王体乾早些年在宫中很有名,毕竟如他一般能够熟读四书五经、算得上是博览全书的太监,宫中并不多。
王体乾在兵杖局时,孔贞是在相邻的针工局做火者,两人相识那会,王体乾已经是长随,后来被调入坤宁宫作皇后娘娘的内侍。当时,包括孔贞在内的很多小火者都很羡慕呢。
但没想到,王体乾后来却因为得罪了皇后娘娘叫关押了起来,孔贞自己也走了高淮的门路,被他带到辽东开矿。算起来,两人已有十年没有见面了。
“可是皇爷让你来的?”
孔贞以为王体乾就是奉旨来的中使,他只将魏良臣当成是随王体乾一起来的小火者。毕竟,魏良臣看着实在是太过年轻。山海关军变这等大事,皇爷不可能派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过来。
王体乾却摇了摇头,告诉孔贞,这次的中使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边上的少年。
“你是?”
孔贞很是意外,虽然随高公公来辽东后,他很少回京,但不意味着他对内廷的红人们不了解。可在脑中搜索半天,也没想起皇爷身边有这么一个少年存在。
见状,王体乾低声告诉孔贞,魏良臣并非内廷中人,但具体是什么人,他也说不清,只是含糊几句,但隐约点到了贵妃娘娘那边。
孔贞听了,心中顿时有数,看良臣的目光跟先前也是判若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