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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球又踢回了叶春秋的脚下。
叶春秋板着脸道:“何谓国耻?”
叶春秋突然脸带严肃地吐出这四个字,倒是令朱载垚始料未及,朱载垚愣了一下,才道:“亚父认为这是国耻吗?想必李师傅他们定会是想要在私下里维持住皇家体面,既然是私下媾和,那么对外而言……”
他想说的是,对外而言,定是罗斯人拱手认输,所以在天下人看来,只会是那大力士不知天高地厚,不敢与皇帝比斗,所以自然而然,也就谈不上什么耻辱了。
叶春秋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殿下,陛下的行为固然是冒失了些,可是满朝文武都深受国恩,人人自称为士大夫,受朝廷供养,食君之禄,本该忠君之事,可是竟是争先想要媾和,固然这样做,私下里许以好处,可以维持体面,可是眼看那罗斯人故意要挟,这满朝文武,竟都束手无策,岂不是耻辱?遇事之后,只想着维持这可笑的体面,是为无耻,这大明是陛下的,也是士大夫们的。现在连陛下尚且都有勇气,为何满朝文武,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士大夫,却连一丁点勇气都没有?士大夫无耻啊。”
叶春秋说到这里,目光一厉,很是不悦地继续道:“天下人给了士大夫们巨大的名望,百姓用血肉去供养他们,天子许以他们无数的恩赐,他们是天之骄子,维持道统,整肃朝纲,保家卫国,可今日见诸公的高论,我却不以为然,士大夫宁肯受辱,也不愿拿出一丁点勇气,这便是他们的奇耻大辱,殿下,士大夫无耻,是为国耻。”
这句话,听得朱载垚心惊肉跳,又是微微一愣,在朱载垚的印象里,叶春秋总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从未见过叶春秋这样的激动过。
士大夫无耻,是为国耻,却也直击朱载垚的心。
这句话出自明末时期的顾炎武,叶春秋将这句话引出来,可见心里是颇为愤慨的,士大夫代表着道统,是道德和朝纲的捍卫者、践行者,同时也是国家悉心培养和严格选拔出来的精英,这样的人,假若遇事软弱,甚至勇气不及天子,不及那些阉割过的宦官,连寻常的草民都不如,那么不是国耻,又是什么?
大明的覆亡,又何尝不是正应了士大夫无耻呢,因为无耻,所以在国家利益面前,只想着党争,因为无耻,所以总想这才转圜和苟且,因为无耻,所以大难临头,顿时仓皇如丧家之犬,因为无耻,所以天下百姓揭竿而起,这些话,叶春秋本不愿对太子说,只是今日见李东阳高谈阔论,总是稳妥,却不免心里有些愤慨了。
叶春秋深深地看了朱载垚一眼,看着这个自己寄以厚望之人,道:“陛下有时确实行事乖张,有时不知所以然,甚至令人感到莫名其妙,却也有所担当,有几分勇气,陛下不晓利害,这是他胡闹的地方,可是他没有错,天子就应当安民,否则这天下要天子何用?万千百姓何须用血肉来供养?”
朱载垚听得满头大汗,这绝对属于人身攻击了,而且属于一骂骂了一大片。
他忙道:“亚父息怒。”
“我气什么?”叶春秋突然莞尔一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父皇千不好万不好,唯独有这一点好,天子当如是也。太子殿下若是有闲,不妨随我去走一走。”
“啊……好。”朱载垚本想说自己该去见一见皇祖母,不过想了想,现在这亚父似乎情绪很激动,还是跟他一道走一走的好。
只是,亚父是要去做什么呢?
朱载垚不明白,不过叶春秋的话,却在他小小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朱载垚学习四书五经,四书五经里有许多舍身取义的典故,翰林们对此也赞赏有加,可是如亚父所说,许多人虽然口里喊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可是最终,遇事反而缩了,这也是朱载垚觉得费解的地方。
方才亚父的牢骚,倒也未必没有道理,他甚至隐隐觉得,亚父的道理更对一些。
二人出了宫,叶春秋约朱载垚与他同车,他现在脸色倒是平静了,不似方才的激动,目光温和了不少。
叶春秋在车中吩咐车夫道:“去鸿胪寺。”
鸿胪寺?
朱载垚有些诧异,鸿胪寺是外宾住的地方,当然,那兴王父子也在,亚父这是去寻兴王吗,又或者……
他没有多问,心里反而也淡定起来,亚父这不动如山的样子,倒是给了他几分安心的感觉。
转眼,车马抵达了鸿胪寺,叶春秋坐在车上,道:“去投名帖,就说太子与我,前来拜谒罗斯国使。”
车夫应了。
朱载垚听到叶春秋要拜谒罗斯人,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亚父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和罗斯人私谈吗?
他没有多问,显得很沉默,只是他知道,今日发生的事,都会牢牢记在他的心里。
其实这时候,朱载垚还是显得有些紧张,又显得有些激动的,从前他所见的人,不是翰林就是宦官,要嘛就是迁就自己的父皇和母后,还有皇祖母,每一个人都对他关怀备至,可是现在,很快就要去见罗斯国使了,他一直对罗斯人有狡诈的印象,心底深处虽有排斥,可是真正要去面对,竟有些无措之感。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决斗()
那罗斯国使伊凡,现在很是淡定。
这是自然的,朱厚照的冲动举动,不啻是送了他们一份大礼,现在主动权操之于伊凡之手,自然不必有所担心了,他甚至因为想到就要达到他们的目的,而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
不过对于叶春秋的突然来访,伊凡显然还是有些觉得奇怪,带着几分诧异,他亲自出了鸿胪寺,前来迎接这位‘大人’。
随行的还有一个通译,这通译显然是个蒙古人,也会汉语,同时能与伊凡进行交流。
伊凡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叶春秋,可却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叫镇国公的青年人。
某种意义来说,对于这个可以说是东方王朝最大的权臣,伊凡的心里是颇有好奇的,因为在罗斯国,这位‘大公’比他们的皇帝还要著名得多,是许多商贾推崇的对象。
反而一旁的这位大明的皇储,皇太子殿下,则显得不起眼得多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皇储在叶春秋的身后,宛如一只跟屁虫,因为他总是忍不住地会将眼睛看向叶春秋,仿佛需要从叶春秋的身上,才能获得勇气。
这显然是一种孩子对父母一般的依赖,不,他们不是父子,那么……这位大公若是用西方的话来说,理应就是皇储殿下的教父了。
寒暄了几句,接着就进入了鸿胪寺,大家分宾主坐下,朱载垚虽还只是个孩子,可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坐在首位,叶春秋和伊凡则在左右各自落座。
伊凡通过通译,文绉绉地道:“我听说你们有一句话,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镇国公来此,所为何事?”
叶春秋抿抿嘴,接着简单而掷地有声地道:“决斗。”
这通译有些诧异,却还是很快地将叶春秋的意思传达给了伊凡。
当伊凡听了通译的话后,也是微微一愣。
他皱着眉,询问是谁要决斗。
叶春秋的回答是:“正是在下。”
通译显得很不可思议的样子,竟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反复确认之后,方才将这意思传达给了伊凡。
坐在一旁的朱载垚也是大吃一惊,他终于明白亚父刚从在宫里对自己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只怕从一开始,叶春秋就已打定了主意,否则怎么会有士大夫无耻,是为国耻呢?
这分明是骂遍了所有的文武官员,认为他们没有担当,升官发财的时候,人人争先恐后,等到面对责任之时,却突然变得老成世故起来。
朱载垚张口想要说不可,可见叶春秋面上镇定自若,带着几分愠怒之色,他终究还是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很多时候,朱载垚都在悄悄地模仿叶春秋,因为叶春秋在他小小心灵里,投射了许多的震撼,而今日亚父的言行,就令他既有几分害怕,又有几分激动。
伊凡的面容,就更加精彩了,先是大明的皇帝犯浑,结果转眼之间,这镇国公居然也犯浑起来?
伊凡不禁联想到就在不久之前,大明的内阁首辅寻到自己,希望私下和解,这使伊凡的心底深处对于这些‘文武百官’生出轻视之心。
只是现在,叶春秋竟然想要决斗,这是为他们皇帝效忠的行为吗?
伊凡不禁细思起来,在他看来,大多东方人很狡诈,更别说令那些狡猾的商贾都为止佩服的镇国公了。
叶春秋此举,并没有令伊凡衍生出半点的敬佩之意,甚至在心里不禁产生怀疑,此番说不定是虚张声势罢了,一面私下和解,一面大张旗鼓地挑战,不过……是这位镇国公想要在他们皇帝面前邀宠吧。
伊凡镇定了一下,才道:“大明的皇帝陛下已与我们有了斗约,现在我们的力士需要休息,养精蓄锐,所以恐怕不能答应你的请求了,实是抱歉。”
叶春秋听了翻译之后,不由皱眉,却并不气沮,而是道:“若是答应跟我决斗,你们胜了,就可以得到六千只枪,三百门火炮,白银五十万两。”
这个赌约,几乎是伊凡这些人向朝廷勒索的两倍。
伊凡听了,微微愕然,显然有些心动叻,不过他历来谨慎,眼下可以平白得到赏赐,何必需要节外生枝呢?
伊凡道:“这件事只怕还需要我们考虑一下。何况镇国公要想明白,你们又有句话叫做拳脚无眼,到时候若是镇国公与那广丰候一般,可怪不得别人。
再过两日,与陛下的赌斗就要开始了,叶春秋哪里还等得?
而且这话里隐含着威胁的意思,大抵是说,你叶春秋不会是大力士的对手,一旦输了,那大力士可不会留半分的情面,到了那时,非死即伤。
通译将话传达,朱载垚已是深皱眉头,面上凝着忧虑,这小家伙已经开始担心起来。
叶春秋已是长身而起,却只是莞尔一笑,道:“刀剑无眼,一切都可以事先立下字据契约,我若死了,那自然是怪不得别人叻,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不但要挑战贵国的大力士,还要挑战贵国的所有随员,我听说你带来了三十多人,其中有二十多个都是力士,这好极了,让他们一道上,罗斯国的力士有什么本事,尽管都使出来,我也事先有言在先,若是你们输了,也别怪我伤了你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打,明日就开始,到时,我自会在文庙恭候。”
伊凡的脸色霎时间变了。
之前一句倒还好,可是后面一句,却是不像话了,这镇国公的口气居然狂妄到这个地步,居然要挑战他们所有的力士?要知道,便是一个大力士,就足以横行整个大明的京师,何况还是二十多个?
这已不再是挑战这样简单了,分明就是挑衅,罗斯国崇尚武力,任何一个力士都无法容忍这样的‘屈辱’。
可是叶春秋呢,却完全是说得举重若轻的样子,最后悠悠然地朝伊凡作揖道:“明日之约,还望贵使与诸力士及早赶到,春秋恭候大驾,先行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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