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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一声惊雷,在胸口炸起。
文坛震惊。
返回青衣巷时已是下半夜,陈仲卿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老贾家中,只有夏虫的窸窣声,在小庭院里回荡不绝。庭院的露水沾湿了衣袖,曲径通往幽深的厢房,咿呀一声,惊起枝头上栖息的乌雀,在月光下拍打着翅膀,绕着海棠树环绕而飞。
然后又重归于平静。
第二天的清晨,青衣巷口的茶馆里,传来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一老一少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皱着眉头落子不定的张逊,盯着棋盘上被围追堵截的摇摇欲坠的大龙。陈仲卿则不急不慢的往棋盘上落子,棋逢对手的拼杀将白子咬的无路可退。
对方似乎看穿了自己的路数,无论如何布局,想翻身咬紧对方的后路,都未能成功。张逊年近半百阅棋无数,陈仲卿的心沉气稳信手拈来,却是头一次的看到。
每走一步,他的眉头就更皱一寸。
直到最后走无可走。
不知不觉已经步入了收官。
最后,张逊将白棋放回檀木盒子,端起左手边温润如玉的白瓷茶杯,咂了一口西湖龙井,摇着头说道,“棋风老成,虚实相合,奇正相生,并没有像其他年轻后生,一来便是急于求成的杀机凛然,恨不得吞下每一枚棋子。反而却能顺势而动,布下大局,观棋数十年,像仲卿这样的后生,可是少之又少。”
陈仲卿一边往棋盘上回执黑子,一边承让说道,“张夫子怕是过誉了。如果下棋路数观人心性,你觉得准么?”
村正妖刀和大小雪崩式的手段,只不过恰好闲来无事拿来欺负一下古人,棋艺,古琴和书法,都是他密不外宣的小爱好。
张逊抬起头,看了一眼陈仲卿,想起那机锋百出,深谋远虑的大局路数下法,和面前才气冲牛斗却又低调平和的书生相比,拿开棋盘上最后一枚棋子,摇头笑道,“怕是不怎么准。”
张逊收摆棋子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意开口问道,“对了,仲卿小友,接下来的胭脂榜,你相中哪位佳人了吗?”
“嗯?”
陈仲卿撇着头,问道,“胭脂榜?”
“哈哈。”张逊朝着他挤眉弄眼,坏笑着说道,“看你这样,怕是仲卿小友还不知情吧?游园诗会之后便是一年一度胭脂榜的点评,青楼艺伎也分三六九等,能登上胭脂榜的女子,不单单长相出众,才艺歌舞也是样样精通,词评会的状元郎,探花和榜眼,都希望能为她们作词一首,以求提高身价,待价而沽。倘若谁能连续三年稳坐胭脂榜的桂冠,那可是一笑千金了。”
桌面上的棋都被收的差不多了,店小二将之前已经冷掉的茶壶撤下,换上一壶新的热茶,热气腾腾的冒着烟气。
陈仲卿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随即说道,“怕是不怎么知道,幸好我才名不张,否则怕是这青衣巷,恐怕被女子踏破门槛咯。”
“仲卿小友也别太过在意,我听闻杭州国手第三的曹配弦公子一个月前输给了无名的女琴师,居然赌气一年不再碰琴。这次的胭脂榜,势必会比之前一次都要激烈。一个是咽中**得上味相的小燕后,另一个是梨花带雨的李唐八昭的陈如渔,接下来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琴棋书画皆通习之,秦家,李家,杭州数得上名的家族,都会卷入到这一场胭脂榜争夺之中。”
陈仲卿身影停顿了一下,哑然笑道,“感情游园诗会并不是杭州最热闹的评比啊。”
张逊摇摇头,解释道,“游园诗会不过是词人之前的才艺较量考核,而胭脂榜的背后却关系到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家世角力。胭脂榜上各个媚态骄人的女子,哪个不是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这也算是达官贵人们约定俗成的茶余饭后消遣吧。不过胭脂榜并非富人的,倘若真有才惊绝艳的女子能爬上前十名的榜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仲卿若有所悟,站起身,说道,“张老,在下还有事,今天这信手局就点到即止吧。”
他得去找宋绾绾一趟,清早老贾的身影才出现在厢房前,他收拾好昨晚的手尾,抹掉了一切蛛丝马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是有一句话,陈仲卿记得很清楚。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张逊摆摆手,说道,“哈哈,无妨,无妨,你先去吧。”
陈仲卿的身影消失在青石板街道的晨光之中,早上的清冷还未散去,只留下人走之后,杯中茶凉。茶馆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掀开了门帘,走了进来。
一切如常。
一个身影拦在他的面前,恰好挡住了窗棂投射进来的一抹光。
“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熟悉的声音从左耳传来,张逊抬起头,却看见那张忘记的脸。算命先生打扮的故友站在他面前,他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嘴角挂着微笑。如果陈仲卿在场,一定会惊讶那个在西湖岸边给人算命的老先生,居然会认识张逊。
张逊语调惊讶,下意识站起身,动作起伏太过激烈,结果棋盒里的几枚白子掉落地上。
“是你。”
他蹲下身子捡起散落在木板上的棋子,重新放入棋盘之中,然后将一枚白子放在桌上棋盘天元的位置。
温润如玉的棋,檀木的棋盘,落子声清脆。
然后回过头,拱了拱手,神情平静说道,“是啊,张兄,别来无恙?听闻最近你挖到了一株好苗子,还在昨晚的游园诗会一鸣惊人?”,**,:
第三十一章 为天下读书人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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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省门下设六部制以昭烈帝为基始,制衡相权与军权之间的斗争,并最终集权于晋家天子,经过几十年来演变改革,逐渐形成了文官清流集团与勋贵武将之间的庙堂政治较量。也是在近八年被另外一个新崛起的势力打破——阉党。从当年晋辽第二次议和之后,大貂寺黄世良牢牢把控住掌管军权的枢密院,并且摇身一变坐上国之重臣和三军总督的位置,他的眼线不单单军队之中,甚至遍布朝廷庙堂之上,监视百官。暗中设立的谍报机构枢机司,不单单用来侦测南晋和北辽之间的情报活动,在变脸还是他专门用来对付异己的手段。
黄貂寺是南晋最成功的太监阉党,他是实际上的红蟒九千岁,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甚至连当朝宰相都不放眼中。所以刚上任的晋文宗第一件事就想着从黄世良身上收归军权,重新执掌军部大权。事败走漏了风声,最终导致李当先全族牵连被诛。
黄貂寺得势之前的枢密院事叶黄巢因燕云十六州战事不力遭先帝罢官免职,此后一直躲在杭州隐姓埋名,待时而动。此后,寒暑更迭,一过便是八年。
他在这座山水灵气和胭脂水粉味恰到好处并在一起的杭州城,中隐隐于市的过了八年。
茶馆渐渐有了烟火气,来往的士子在茶馆面前停驻歇息,唯独两个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中年人,坐在角落,神情默然。
“过了八年了啊,白驹过隙,黄巢兄,人有几个八年?”
张逊瞥了一眼窗棂外的贩夫走卒,时已过辰,杭州街道又恢复了往日人潮拥挤的热闹。往事涌上心头,举起杯中的茶,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当年你我科举状元和探花,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如今却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下场。你罢了官,隐居在杭州,我当了个受气的驸马爷之父,闲居在这杭州城,当年壮志凌云,如今都成了一场空。”
叶黄巢摸了摸斑白的双鬓,将手中的酒放下,他在这座杭州城隐姓埋名,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真实身份,一来躲避枢机司的眼线,当年黄貂寺刚坐上枢密使的位置,叶黄巢已经隐约感觉到对方可能向他出手,趁着黄世良还未权倾朝野时退出了汴梁朝廷的政治漩涡。
八年前他隐居杭州,躲过了失势之后的阴谋暗算。八年之后他的门生故吏却没能躲过丁酉年的政变。
“在杭州待了八年,历练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算是看透悟透一些事,少了当年与先帝冒死进谏,怒斥群臣的锋芒毕露。”
张逊手中的温茶已经变凉了。
“黄世良没有杀尽读书人,他留下了种子。怕是当年谁都不会想到,昔日你最不看好的学生范希文,今日居然会坐在丞相兼尚书仆射的位置上,还成为黄世良身边的大红人。”
叶黄巢摇了摇头,他拍了拍长袍上的灰尘,小声说道,“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希文推不翻黄世良,也难以把握朝中的改革大局,以他为文官之首也不过是权衡相权,军权之间的利益。黄世良虽然跋扈,但他还是记得,自己是天子脚下一条狗。”
停顿了一下,叶黄巢神情黯然说道,“只有我们,才是天子手中的臣,南晋江山的脊梁。”
张逊是聪明人,他听出叶黄巢的弦外之音,顿时脸色变了,张嘴说道,“叶兄,莫非你今日找我,已经有了打算?”
“是的,朝中秘信已经来了。”
叶黄巢直言不讳,向昔日故友摊牌,“当今圣上想再借一把老朽旧朝国柱的余晖,扫开朝廷上遮天蔽日的污秽,重整天子国威。我想,我在这里等了将近八年,是时候最后一把献出老朽骨,收拾旧山河了。天子让我重新入朝为官,就是想在清流中竖起一道大旗,主心骨不倒,文官集团就不会倒下,他黄世良,永远不可能在庙堂之上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张逊面容悲切,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和分量。李当先的死激起了天子更深层次的忧虑和反抗之心。当年八位国柱有六位以死直谏撞死在大殿梁柱上,剩下硕果仅存的离阳王在去年已经驾鹤西游,唯独叶黄巢一人,撑着前朝老臣最后一缕的夕阳余晖。
倒是坐在对面当事人,笑容平淡,一如西湖龙井的咽津回甘。
“之前我也曾迷茫,当天子要老臣鞠尽最后一躬,死而后已。是不是真的已经准备好了。直到我一个月前在湖心亭,遇到一位年轻的读书人,他向我说了一句妙语残句。”
张逊竖起耳朵,想听听是怎样的高谈阔论。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张逊无言,昔年他与叶黄巢是江南词赋双绝。张逊自诩词赋第二,是因为叶黄巢压了他一筹,在他心中,第一的永远都是对方。
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一个年轻的后生,高出自己境界不止一筹。
叶黄巢有感而慨的拍了拍张逊的肩膀,苦笑着说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俩都是年过半百看透世事的人,没想到悟性还不如一个初生牛犊,他日张兄要是能遇见此后生,不忘多多提携。哦,他似乎经常与一名目盲的女琴师在一起,一个月前琵琶逼得国手第三曹配弦不敢动弦的,就是这个年轻书生。”
张逊愕然,连忙往前挪动了一下身子,问道,“你是说,曹家没输给盲目的女琴师,而是输给读书人?”
“当时我在场,千真万确。如果张兄能够找到此士子,提拔入朝为官,也算是了却了我最后一桩心事。莫让田野埋麒麟,朱玉蒙尘灰。”
“张兄,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当年我们曾慷慨原为天下苍生而死。”
“黄巢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