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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沈有开、刘宰不说话,舒元质见李伯言已经小胜一局,绝不能再有差池,便道:“万物人性,在下认为此题甚好。”
赵汝愚看了一眼李伯言。
“学生认为,也挺好的。”
周必大笑道:“既然都无异议,那么就依昭文的辩题来,不过老夫既然说过要公平公正,岳麓这边连出两题,接下来的第三题,就由永嘉新学出题,诸位可有疑议?”
李伯言微微一笑,还是老周上道啊,自己人就是自己人。
“就依子充公所言吧。”本来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就落下个口舌,再死掐着议题不放,估计赢了也胜之不武,不过黎贵臣就怕李伯言再那这叶啊,花啊的说事,便补充道:“不过既然是学术辩论,这议题就要是学术上的,不可再拿什么花花草草说事。”
放翁抚着手中的猫,说笑道:“就按昭文说的办。”他跟周必大,两人虽说一句未参与,但是这对于场面的控制,可谓拿捏得恰到好处,继帮衬着李伯言,又不是那么明显的拉偏架。
“那么这回,谁先说?”
“之前,是我朱门理学先说的,这回,依我看,就让永嘉新学先来阐述吧。”黄幹觑了一眼李伯言,之前吃亏,是吃亏在李伯言最后一个说,他们来不及做太多的准备,才被李伯言钻了空子,这回就让李伯言先说,他们必须拿下这一场。
说实话,第一场是因为李伯言这个叶子着实有些临场发挥了,他们以为仗着自己那套鹅湖之会的经验,应该稳操胜券,结果被反套路了。但是第二场,在蔡元定的指点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李伯言站起来,说道:“若是我永嘉先谈,恐怕今后理学、心学要除名矣。”
“竖子,岂敢狂言哉!”一位年轻的朱门弟子起身大喝道。
“赵相,您的门生,难道就真的如此猖獗吗?”
赵汝愚也是头疼,这些人本来第一场输了就憋着口气,你这一点火,不就跟炮仗似的炸开了。
李伯言笑道:“先生,我说得并没错,因为接下去我要让你们看到的东西,你们就会明白,原来自己穷极一生所学的东西,是多么得可笑荒诞。”
“放肆!”
李伯言道:“我放肆不放肆,诸位接下来一看便知。康头,将神器请来!”
在岸边歇息看热闹的康帅博听到李伯言的话,立马捧着个黑色的瞎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李伯言又去摘了几片叶子,看得满座之人心头一颤,天杀的,又是叶子?
李伯言拿着载玻片,将一些叶表皮、动物表皮以及人的死皮做好的标本,用盖玻片压好,从箱子内将特地为了这次而乱入进来的神器——光学显微镜摆放好,下边的聚光镜对准,又聚焦调试。
一切完毕之后,便道:“纵观朱门理学还是陆氏心学,归根结底,都是师承自二程学说,至本朝,而划分成多个学派。既然第二个辩题是万物人性,咱们先说说几家学说的基础。朱门理学,讲究气理论,认为万物有气理构成,这陆氏心学认为,万物皆由吾心构成,所谓吾心即宇宙,那么,我永嘉新学的观点,就是万物由细胞构成。”
李伯言示意康帅博将一些印好的画册分发至每人手中,接着说道:“所谓气理还是吾心,皆是胡说八道,虚无缥缈,然我永嘉之学,皆有根有据。诸位手中的画册,便是构成万物之源。”
黄幹看着画得跟方格似的图纸,冷笑道:“当初你不是还跟西山先生说,万物乃智障构成吗?”
李伯言冷笑道:“智障者,乃智力受阻之意也。不过是跟蔡先生开了个玩笑。”
“咳咳。”赵汝愚又被酒呛到了,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李伯言见到众人皆摇头不相信的样子,便道:“好了,诸位。百闻不如一见,我深知诸位不信邪,此物可看肉眼所不能见之细微,晚生已经将植被、羊皮以及人之皮肉做成小标本,请诸位过来看一看,是不是如我永嘉所说,万物皆由细胞构成。”
李伯言当然知道,万物由细胞构成,这个观点是错误的。但是问题的关键,这个分子、原子以及离子,根本不是能用光学显微镜看得到的,他上哪里去整一个电子显微镜或者说什么扫描隧道显微镜来,太先进的东西这个劳力士根本乱入不进来。
眼下能够看到最小的单位结构,那就是细胞了,虽然诸如矿石、金属等都没有这个结构,但是他们的微粒,本身就无法被光学显微镜放大显示出来。就像理学之中的气跟理一样,看不见摸不到,随便你怎么瞎编,都无法戳穿,总是历史局限性。当初道尔顿汤姆生等研究微粒的科学家,还是错误的观点呢,总得一步步发展。
“这不可能!”
“不可能!这是何等妖物?!”
已经从目镜上看到细胞结构的理学儒生简直要疯了,这完全是颠覆三观啊,他们所接受的气理论,难道是错的?
“不会的,不会的!”辅广面如土灰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对生活失去了信念。眼前的景象,简直让他无法接受。
“若是诸位觉得我弄虚作假,大可挪动那片透明的琉璃,看看镜中之物是否会移动。哦,对了,若是诸位觉得我在标本上做手脚,诸位大可去林子间采些植被亦或是那自己的皮肉做标本,这也是我永嘉之学的教人之法,实践出真知,切莫再去学那些气理歪论以及什么心即宇宙,你这心是有多大啊,能接受这样的谬论?”
李伯言说得没错,如今一切理学的基础认识都被推翻,那么就像是高楼,地基都被铲平,上层建筑还用得着李伯言动手吗?
眼下道学诸生皆已落败,李伯言遥望岳麓,喃喃道:“朱元晦,有种单挑啊!”
0153章 字议逊()
岳麓书院,即便是晴空万里,每个归来的理学儒生眼中,都蒙上了一层灰翳。
怎么办?理学今后该往何处走?眼前还有路吗?
他们看不清,因为信仰一旦崩塌,那么恐惧将会无限的放大。
能够登上橘子洲与李伯言辩论学术的,那都是即便理学沦为伪学,都誓死追随晦翁的理学儒生。他们以成圣证道为目标,然而所证的道被李伯言给打破了,自然都是心乱如麻。
南北斋的莘莘学子,纷纷站在江岸,等着他们的恩师、同门归来,就连晦翁、杨简以及蔡元定,都坐在石门前,等候着这场关乎理学“生死存亡”的岳麓之会。
当李伯言给他们看的细胞,在他们肉眼亲眼所见之后,什么气理,什么心即宇宙,都成了贻笑大方的观点。
商船悠悠驶向岸边埠头。
蔡元定抚须说道:“此番辩论,我理学诸派,齐心协力,岂会输给李伯言这个小子,当初是我疏忽大意,被他钻了空子,如今咱们众志成城,定然是大胜而归。”
朱熹眯缝着眼,看向商船,然而老眼昏花,只能看到船快来了,上边的人影模糊不清。
在岸边欢呼雀跃的理学士子们,见到站在船头的辅广、黄幹,还有再跟赵汝愚谈论着什么的黎贵臣,止不住内心的激动,这才两年,理学又要崛起了吗?
“诶!先生!”
“山长,这里!这里!”
不少人挥舞着双手,朝已经渐渐清晰的人影招手示意。他们也许不知道,理学败了,败得一塌糊涂。永嘉新学最强的商业模式都还未祭出,就在这教人之法以及万物人性上就铩羽而归了。
辅广见到岸上的欢呼雀跃,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是理学的罪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看到所谓的细胞!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稻种!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木栏之上,终于当他看到一个个笑脸相迎的学生门人时,内心的恐惧无限地被放大了。
阎王爷,让我死吧!
船上所有理学儒生都在发呆沉思。
就这样,辅汉卿一脚蹬在船板上,屁股一撅,翻滚跳下了船。
船上之人的沉思冷寂被打破了。
那些欢呼雀跃的学子,同样戛然而止,目露惊恐地看着那溅开来的水花。
李伯言同样惊了个呆,手中酒杯滑落,赶紧喊道:“我勒个去,你要死也被拉上我啊!”这尼玛的,这辅汉卿死他船上,就算是他自己要跳江自杀,世上也会传成他李伯言逼死的,这罪过就大了。
李伯言吼道:“快救人!”
岸上之人也喊着:“辅先生!”
晦翁老眼昏花,但听到了岸边人的忽然,颤巍巍地站起来,目露惊容地说道:“汉卿,汉卿怎么了?”
船上熟悉水性的船工纵身跳入湘江之中,将那扑腾着水花的辅广拽起来,李伯言趴在船栏上朝下望去,见到船工已经拎起了这煞笔,松了一口气,好在湘江水流平缓,不然这煞笔被大水冲走了算谁的。
“别救我!让我死!”
船工本来已经托起了辅广,然而这傻缺不停地想挣脱船工的手,搞得那船工都有些对付不过来。康帅博纵身跳江,一把打晕了还在作死的辅广,朝上边喊道:“放绳子!”
在船上人齐心协力下,跳江的辅广终于被捞上了船。咳嗽了两声,看来没有溺水,是被康帅博敲得七荤八素。不然李伯言都想用脚给他做心肺复苏了。
“谁想跳江的,别在我这船上找晦气,要死死远点!”李伯言生怕还有人要跳江,直接拉这个脸呵斥道,“这么大个人了,这么点挫折都受不住吗?不就是指正你点错误的三观,就要死要活的,你真是死了算了!”
船上人沉默,已经无力再和李伯言辩论什么是非了。船缓缓靠岸,辅广被人抬下了船,岳麓书院的学子群情激奋地围过来。
赵汝愚刚想下去解释什么,却被李伯言拦住了。
“先生,让他们静一静吧。”
赵汝愚止步,看着船上一位位理学儒生下了船,叹道:“伯言啊,这对他们来说,太残酷了。”
“先生觉得残酷吗?这是大宋在进步,糟粕不去,大宋文坛的腐朽,即便现在看不出什么来,将来也会慢慢腐朽,蚕食整个汉室江山!”
赵汝愚看着数百人匆匆跟入书院,道:“但是理学,就这样亡了啊!”
李伯言笑道:“先生言重了。理学并非亡了,而是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了。”
一边静静听着的周必大眉头一挑,看着初露锋芒的李伯言,道:“大郎此话怎解?”
“儒学,本就不是什么经世之学,晦翁欲要集大成之所学,让理学成为包罗万象的大乘之学,已经是误入歧途。让理学回归人文,这是最好的归宿。”
赵汝愚喃喃道:“回归人文。伯言啊,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覆灭理学?”
“先生,我何曾说过要让理学覆灭了?”
“你那白绢上的字,我可没瞎。”
李伯言看着院门紧闭的岳麓,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我只不过,想让晦翁,让所有理学儒生,心中的那个圣人消失灭亡罢了。”
陆游将猫放在甲板上,任由体态有些臃肿的小橘懒懒地躺在甲板上吹风,说道:“大郎这句话,倒是有些深奥了。”
“深奥吗?一门学问,可以有先贤,可以有前赴后继的仁人志士,但是唯独不可有的,就是神化了的圣人。这一点,永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