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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去岁数场战事,州中府库亦早是为之一空。诸卿亦是心知肚明。孤也去看了数次,如今的府库,足能将其中的耗子都饿死。”
望着沉默不语的诸位高门传声筒,张骏起身淡淡道:“诸位且回去,与各家再商议一番,看看是能募齐战兵,还是能集齐粮草。议定之后,再作商议!”
张骏转身向刺史府后堂行去,左右两名内侍立即随行。前堂中只留下一堆面面相觑的各家话事人。
“宋扬烈,不知贵府合为一处,能募集部曲几何?”镇军将军阴鉴在张骏那里碰了个钉子,见张骏一走,便连忙将视线投向其余人。
宋辑闻言,亦是一脸苦相:“阴镇军,去岁沃干岭一败,我所率精锐部曲,几十去六七。如今即便集阖家之力,算上故西平太守一系,家中所能募集部曲,也不过千余……”
阴鉴闻言,登时一副惋惜之感:“如今州中各家,也皆难维系……我回去便知会左司马,征讨陇上之事,或须从长计议。”
站在堂外的陈珍听着堂中传来的议论之声,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
第三百四十六章 令居书院()
羌胡部落民做下的乱事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而令居城中的民户们对此仍是心有余悸。虽然县府拨出专款修缮了他们的房屋,并给那些在乱事中被焚毁了家财与余粮的民户一些钱粮补助,但此事所引起的心理阴影依然久久萦绕在他们心头。
如今内城的令居县民闻羌胡而色变。平日即使要出城,也多是结伴而行。而在乱事之后,外城的羌胡民众也皆被县府派兵强行集中在了外城西北角。这两面城墙之上,皆是有战锋营日夜据守,以防再次生乱。
州治张使君在之后也迅速做出反应。回书之中言及州治及各士族之中准备尚未做足,因此计划之中征讨陇西之事,便顺理成章地延后。至于令居一地羌胡流民的安置,则授权给李延炤便宜行事。
半月过后,集中在城西北角的羌胡流民先后在县府的勒令下搬家。外城中只留下了部分军属居住。李延炤站在城头,看着王诚押送着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羌胡流民,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虽说此番他所要达成的两个目的如今皆已达成,然而那些远去流民声震于野的抱怨与咒骂,则是多半冲着他来的。
辛彦与县府官吏一早就安排好了对这些流民的安置计划。经统计,目前在外城居住的羌胡流民共约两千三百余户。除去千余户军属安置在外城与县外临近的乡里之中,其余一千余户羌胡,则被分散打乱,安排到了远离县城的十多个里中。其中靠近逆水的七八个里,或划出一片田地,或在土山上下开辟梯田,或将山谷左近划为牧场,以备供给这些羌胡流民耕种放牧。县府一视同仁地为他们准备了豆种、粟米种以及共用的耕牛,着各里里吏安排使用。
此番重新规划和安置,使得县府中也是伤筋动骨。李延炤这些年的俸禄与经营畜类、武器农具等所得的大部分分成,基本皆是填进了此番的安置计划中,除此之外,先前在抵御羌胡时所卖首级的那些钱,也搭了将近二十万钱给辛彦支配,用以建立县府学堂,以及试制活字印刷所需。
辛彦俸禄本也不多,此次自己也贴进去不少,正愁学堂之事无力为继,得到这笔经费之后,便又大张旗鼓地开始进行印刷术的各项筹备与试制。他听取李延炤的建议,自县府军户中,雇佣本部士卒亲眷与羌胡士卒亲眷各半,共约百人左右,准备充当即将开张的印刷坊的工人。
辛彦如今几乎日日皆是在城北新立的印刷坊中度日。他按照李延炤的做法试制了数批泥制活字。然而烧制出来的成品之中,仍是有不少烧至干裂,无法使用的残次品。李延炤认为是烧制活字的窑密封不够好。之后便又请工匠,将窑用青砖与黏土再度密封了一次,再行烧制之下,虽然有改观,却仍是难尽人意。
辛彦取过一个带框的铁板,将蜂蜡敷在铁板底部然后烤化。又拿过一个个泥活字挨个排放到铁板中。排好一版之后,又拿过一张木板用力将铁板框中活字压平。再取过早已磨好的墨,细心地一遍遍刷在排好的版上。
李延炤听闻辛彦最近日日都在印刷工坊中,通常下午回县府中,才开始批复各项公文。反正最近城中基本都是军管,治安形势倒还尚可,也没什么难断的案件。李延炤信步行入印刷工坊,这间工坊早先是一户商贾家中库房,那日羌胡流民入城为乱,将这户商贾吓得赶忙将手中产业出了手,举家搬迁去了别处。
工坊的墙面屋顶等,皆是青砖青瓦建成,与周边一系列民户居住的土坯房形成鲜明对比。大门也是镶嵌着铜钉的朱漆大门。李延炤轻轻推开大门,随即便见到大门之内,有两名营中健锐营士卒值守。如今这印刷术可谓是县府的重中之重,故而便也派遣士卒前来保护,闲杂人等一概拒之门外。
院落中有一座奇石雕刻而成的假山,假山下是一个砖石砌成,约莫丈许方圆的池塘。塘中养着几尾通体赤红的鲤鱼,正在池中游来游去。除此之外,塘中还漂浮着些许绿色浮萍,池水也显得有些浑浊,显然是日久不曾清理的缘故。
李延炤站在池边,静静看着池中游鱼。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收回视线,顺着一旁值守的健锐营士卒的指引,迈步向着正堂中行去。
甫一推开正堂大门,李延炤便看到辛彦专心致志地将一张竖格纸铺在方才打好的模板上,待那纸开始吸取附在泥活字上的墨汁,他便又拿过木板,将之盖上那张纸,而后小心翼翼地按压起来。
李延炤见状,便也没有出言打扰,便站在一旁静静注视着辛彦手上的动作。这位世家子倒也不好纨绔浪荡,为官以来行得正走得直,倒也堪称是凉州年轻一辈士族的模范与表率。只是自李延炤教授他这活字印刷术以来,他对于这等技术展现出来超凡的痴迷,却是令李延炤觉得有些迷茫与费解。
辛彦稍稍用力,使得木板下的纸张与活字尽量贴得久一些,以便使字迹能够清晰地印在纸上。过了好一会儿,李延炤才看到他将木板取下,而后宛如对待珍宝一般地将覆在活字上面的竖格纸小心揭下。辛彦细细端详了面前的纸张一会儿,随后将之放置到一旁,叹道:“又印歪了!”
“抚梁老弟,好一番兴致!”李延炤在辛彦背后忽然发声,使得辛彦不由得一愣,随即充满惊讶地回过身来,却正看到李延炤淡然笑着的脸。
“定东兄,快请坐……”辛彦一边说着,一边自身旁取了一张胡凳,而后摆在李延炤身侧:“方才彦正琢磨这印刷之法,却不知兄台已悄然来到,恕罪恕罪!”
“哈哈,抚梁此言差矣,说来炤悄然来此,生怕下人搅了老弟的兴致,方才未予通报,直入至此。却不意惊到抚梁,炤所虑有缺,当向抚梁赔罪才是。”
辛彦一面说着不敢不敢,眼神却瞟向一旁方才印出的那一页纸。他将之拿起,呈递到李延炤面前,问李延炤道:“定东且看看,如此印制书籍,可否?”
李延炤定睛看向那张纸,只见所印之字虽然有些歪,不过仍是基本都在竖格之内。这年代的书没有标点符号来断句,看上去须得自行掌握断句,李延炤看了半天,顿觉费神不已,便将那纸又交还给辛彦,嘴上却仍不忘夸奖辛彦两句:“抚梁如此迅速便掌握印刷之法,却令李某顿感佩服不已。”
“哪里,是定东所授之法好用。”辛彦笑了笑,听得李延炤夸他,有些腼腆道:“若无此法,要成书一部,还不知要找几多儒生抄上良久。定东此计,真是可谓立下大功,彦随后便将此法上报州治,提请使君给予赏赐……”
李延炤不料辛彦话锋一转,便要将这方法上报给张骏,登时便连连摆手道:“抚梁,不可!”
“为何不可?”辛彦疑惑道:“此法普及开来,日后州中各处皆可效仿,寻得三五间房屋,烧制一批泥制活字,排好版便可用来印制成百上千部书。先公在州治开办书院,之所以征收的儒生寥寥,便是因缺乏书籍。彦之前在乡土之时,见过不少荫户之子,天资聪颖,教授一二便能识得字,却因家境贫寒,读不起书,最终只能跟着父辈们去种地……”
“此法委实不宜大范围通行,是因如今,州中仍是缺乏耕织放牧之人。”李延炤先前早早便思虑要采用何种方法,来打破这年代士族对于知识的垄断。最终试图用培养忠烈子弟学文,来培养能为自己所用并且治理地方的人才。而这一层,却是万万不能对辛彦说出口的。
“州中所乏,皆是粮食货殖。而读书之事,虽能使人明理,却并不能使之出产粮食财货。抚梁且思虑一下,倘若此法推行开来,州中不论高门,还是寒庶子弟,皆去读书,将来谁去耕地,谁去放牧?衣食又将从何而来?”
“既是如此,定东为何又执意要征忠烈子弟读书?”辛彦闻言,细思片刻,更觉不解,便出言继续问李延炤道。
“忠烈死战为国,皆我州中忠义之士。其后代可不从军,可耕织放牧。然炤惟望,这些子弟,定要明理,要知晓他们父辈为何而战,又为何而死。炤也希望,这些子弟能够上忠于国家,勤于王事,下能孝悌家里,友爱乡邻。抚梁身为一县之尊,也不愿看到若干年后,忠烈子弟犯法为乱,你却要在堂上判决他们吧?”
辛彦闻言,便是一脸释然道:“定东所言倒也不错,这些孩童既为忠烈子弟,当是应较常人更为明理,否则来日对簿公堂,倒也令人颇感惋惜。”
李延炤点点头:“抚梁既然想通,炤便也不再多赘言。听闻抚梁在内外城军户中募集人手,前来工坊中帮忙?”
辛彦笑了笑,道:“不错,这些军户妻子父母等,虽多半无力做重活,不过在工坊中帮帮忙,倒也还是可以。如此以来,军中将卒家中也可安定下来,他们更能专心在军中操练、出征,岂不美哉?”
李延炤点点头,随后指指辛彦方才印制的那张书页,道:“抚梁方才印制的那张书页,我看也不错。今后印制书籍,无须苛求过多,印制端正些,令人能够看清,看懂,便也可以了。炤身在军中,忙于军务,所虑或有缺,还要多多仰赖抚梁斧正。炤便在此,多多谢过抚梁,望抚梁能一如既往,建立学堂,引忠烈子弟读书明理……”
辛彦叹了口气:“之前我也与数名县吏,走访了县中数名忠烈之家。但见其家仍是家徒四壁,忠烈之妻母,多半仍勤劳织布。而忠烈弟、子、父。则多半仍下地耕种。全然没有独独仰赖县府接济度日之意。”
李延炤闻言,心情有些沉重地点点头:“定东有愧啊,按说,这些民户既有亲眷亡于战阵,炤以为便应让其免于耕织放牧之苦,由县府出资恩养。父母妻奉养终身,而子女则抚养至及冠、及笄。只是我等无能,致忠烈之家,仍须日日年年忍受劳作之苦,艰难度日,这是炤无能所致……”
“定东也不必愧疚。现下我等正该同舟共济,你掌兵事,彦掌民事。今后戮力共进,助忠烈子弟读书明理,令忠烈之家可衣食无忧。”
“抚梁若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