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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及此处,李柏再望向李延炤,不由得徒增几分伤感:“定东可已是考虑妥当,仍要率军返乡?”
李延炤垂下头,拱手道:“先前使君遣末将引军前来,襄助长史,乃是为公。如今西域既已克定,炤徒留此地,无所增益。军中人人思归,河南之地,虏贼又蠢蠢欲动,正值我辈守土御敌之时,念及乡中父老,阵亡袍泽灵柩还需守护,炤只得暂别长史,归往令居……”
李柏闻言,只得点点头:“定东既有决断,我便不再赘言。先前你部力阻赵贞主力,功勋卓著。麾下将卒伤亡也是颇重。我已令司库清点完毕高昌府库资财,稍后匀出一部送往你军中,万望勿辞。”
李柏如此厚待,却是出乎李延炤意料之外。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跪地叩首道:“长史厚遇,炤铭记于心。他日商路贯通,还多有仰赖长史之处,万望长史今后常通书信,凡有一二为难之处托付,炤必全力以赴……”
先前张骏言及派李延炤前往协助李柏收复西域之时,李延炤只道这是份不怎么轻松的脏活累活。毕竟在外征战,算是客军,上头还有西域长史这么一个领导。说白了,打好了功劳极有可能是别人的。打不好的话,这个锅很可能由他来背。
然而如今与李柏的这一番攀谈下来,立时令李延炤疑虑顿消。谁也不是圣人,李柏能让自己押着赵贞去献俘,并且从起获的高昌府库中分出一部分资财给李延炤。说明他也的确没有独吞这份功劳之意,也是给李延炤吃了一颗定心丸。
之前之所以答应张骏前来协助攻取平定西域,也是李延炤看出了张骏有提拔崛起的寒庶将领,来与州中高门相抗衡的心思。毕竟韩璞身为高门代表,三朝大将,数番出击陇西都被虏贼打得像狗一样。沃干岭之败之后,虽然被张骏赦免,却也全然失去在军事问题上的发言权。而士族中能打的宋配也已作古,张阆或许可以勉强算一个,但驻节要地金城,却是不可轻动。
除去想借着这股东风为自己谋求一个进身之阶之外,李延炤的另一个目的,便是想要在即将贯通的商路上分一杯羹。令居地盘有限,每年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蹦跶,能收取截留的赋税就那么点儿。先前养千余正兵,两千辅兵已觉吃力不已。若是不开辟新的财源,日后虏贼要是再举大兵来攻,多半可就不会像这次一样险胜了。
好在自己将要临别之时,也总算是与李柏这位将来要经略西域的一把手结下了一个善缘。他日沆瀣一气借着商路发财,倒也是对双方都好的一件事。
大军在高昌又驻守了一月,州治的使者方才姗姗来迟。在他送来的书信中,张使君不乏溢美之词,显然对于此次平定西域极为满意。除书信之外,使者还带着一厚摞封赏文书。详细注明对诸军之中有功将士的封赏。李延炤与麾下诸将,也皆是赫然在列。封赏谈不上丰厚,不过却也不薄,李延炤、刘季武、曹建、陶恒、王诚、魏旭等主要将领,皆是官升一级。李延炤晋护羌校尉属长史,仍驻节令居。
余者便是令李延炤率部即刻启程,押送赵贞等犯官赶赴姑臧。李延炤奉令而行,随后返回营中,令全军半日筹备,随即便押送着装载赵贞及数名高级将佐的囚车,告别李柏,在向导带领下一路向东而去。
第三百三十一章 姑臧献俘()
建兴十五年十一月初,西征西域地区的李延炤所部令居县兵,押送着戊己校尉赵贞,及戊己校尉府属官十余名,自高昌出发,跋涉月余,进抵凉州治所姑臧。张骏率一干刺史府属官早早便在城北洪范门外迎接。城中巡逻的衙役兵卒等,也早已敲起了铜锣,向城中居民昭告王师平定西域,凯旋而归的消息。
城中得到消息的民众纷纷行出家门,向城北聚拢。并不宽阔的洪范门内外早已站满了迎接的属官及维持秩序的城中宿卫。身负卫戍重任的陈珍也在城头上紧张地布置着,城头士卒皆是严阵以待。而在城下充当仪仗队的宿卫,此时也早已排好阵列。
一列列虽身披铁甲,却灰头土脸的步卒率先在远方出现。张骏见得队伍中飘扬的战旗,率先出列紧走几步,满是得色的面庞上炯炯有神。而在那些铁甲士卒中间,被装在囚车中的赵贞及若干戊己校尉属官,面上纷纷现出颓丧与灰败之色。
率部行至洪范门前,李延炤远远看到张骏,便立即飞身下马,而后小跑过去跪地叩首:“禀张使君,属下令居县司马李延炤,随李长史出征西域,得使君青眼,长史提携。幸不辱命,克捷而还!”
张骏紧走两步,将李延炤自地上扶起,温言道:“定东不必如此。李长史报捷奏书中,已明言定东此番力阻赵贞主力,立下大功。西域既定,吾心甚慰。”
张骏把着李延炤的臂膀,同他一起入城。属官们纷纷跟在后面步入洪范门。队伍中神色各异,居前的阴、宋、索、张等高门在州治中任官之人或神色平常,或眼神阴鸷。而队中的武兴太守辛岩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队末年轻的刺史府主簿谢艾则是一脸艳羡与兴奋。
李延炤首次受到如此对待,他随张骏一路行来,街边百姓们皆是极为热情地欢呼,却令这位战场上冷面无情的将佐感到些许不自在。打来了这时代之后,他早已习惯在军中为一营将士的衣食起居,行止征伐而思考奔忙。对这种场合确实有那么一些不适应。
张骏仿佛是看出了李延炤的不自然,把着李延炤的手臂又略微用力了些:“定东,西域既定,这些当是你应得的。只是回到令居之后,所负职责更为繁重。如今你已是孤麾下属官,此去务以军务国事为重。凡有为难,皆可直接上书,孤自会给予支持。”
李延炤望着一旁的张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当初那个夜微行邑里的顽劣少年,如今确确实实已成长为一州之地的统治者。行事之间,虽仍算不上面面俱到,不过已称得上是炉火纯青。
念及自己此番因功升迁,李延炤也是颇为感慨:“炤虽才德有缺,然承蒙使君厚遇,惟死以报!今刘胤遇挫而还,陇西情势如何,尚不可知。然虏贼若想克城向北,炤必以死相拼!”
赵军两度北侵,令李延炤对刘赵的实力和威势都已有了深刻的认知。固守令居所带来的连锁效应尚未能全然消亡。相应的,如若敌军短期内再度来攻,则真如李延炤所言,惟以死相拼而已。
然而张骏随后笑言道:“定东毋须多虑,自沃干岭之败以来,孤无时不想振旅而进,克复陇西。先前虽败,然逃归士卒,仍十之五六。孤已令陈平虏、谢主簿等收敛败卒,集中操练……”
“使君欲复攻陇西?”惊愕之下,李延炤声调都变了:“连番征战,士民疲敝,此时委实不宜再行动兵,望使君三思!”
张骏见李延炤一脸正色地劝谏,心下稍有不豫,然而沉默着思虑一番,便稍稍释怀,道:“如今定东西征凯旋,暂且不议军政。待来日陈平虏与谢主簿操练士卒毕,再行计议吧。”
“炤为家国计,惟请使君三思而行。”李延炤微微欠身:“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他顿了顿,又道:“今年连番征战,烽火遍及各处,平民之家,已难维系温饱。如今西域克定,正当开拓商路,积累资财货殖之时。仓促出兵,辎重不足,即使获胜,也必难固守。若军败,则全州震动。届时一无辎重钱粮,二无御敌将卒。敌若大兵压境,使君何以自处?望使君与民休息,积累资财。待钱粮充足,兵强马壮之时,再行举兵。”
张骏微笑着点点头:“定东果是老成谋国。此番西域克定,府内属官皆言可抽调李长史麾下新胜之兵,与州治宿卫精锐、广武、武兴郡兵,再渡大河进取陇西。孤也知此番西域初定,李长史麾下委实不可轻动。年中处处烽烟,靡费资财巨万,早已入不敷出。然食肉者鄙,鼠目寸光,孤僭居此位,方知国事之难。”
“孤犹记得,先公临终之时,曾言务要振旅东向,光复晋祚。虽已经数年,仍不敢稍忘。然当下之局,不忍一时,则万无指望。州外虏贼要忍,州内高门,则更是要忍……所能推心置腹者,不过陈平虏与定东寥寥数人耳……”
听着张骏压低声音轻轻言说的一番话,李延炤更感惶恐,忙道:“使君信重,炤不敢辜负,惟愿国富民强,挥师东进,了却先公遗愿,唯此而已。炤为此万死亦不敢相辞。但有军政庶务,惟使君马首是瞻。”
张骏之所以会动重用寒庶卑流与武人的心思,一面是当下所处环境,确实需要武将来守土开疆,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较之州中那些高门士族,寒庶卑流与寒伧武人更听话,更便于控制。
因此对于李延炤这一番不知是发自肺腑还是逢场作戏的表忠心,张骏还是感到满意。他轻拍着李延炤的手臂,道:“定东好生任事。先公曾言,定东可用。孤至今对此仍深信不疑。定东每番血战,孤皆铭记于心。对于定东之功,孤心中自有明断,便是他人质疑诋毁,孤亦不会稍改。”
“每战皆是士卒用命,使君调度有方。炤不敢居功。惟望使君遇事明断,远奸佞,亲贤臣。则将卒等便是战死沙场,亦能含笑九泉……”
两人继续低声攀谈着,又过了好一段,李延炤一抬头,发现已行至灵钧台前。犹记上次自己一腔悲愤,登台与张骏之间那番双方皆是充满无奈与不甘的对话,李延炤神色蓦地变得黯淡下来。
“前番你等收敛了马平遗骸,葬于城西山脚下。孤得知之后,已从内帑支取一批钱物,将墓葬重新修缮过。亦是按太守规制,为墓中添置一批陪葬物品。定东可以放心,马平之功,孤与你一样,不敢稍忘……”
听张骏所言,李延炤神色稍稍宽慰了些许。然而仍是充满负疚感道:“是我害了他啊。念及当初在广武军中,我为一喂马的小卒,而马司马则是营中都尉。若无他之提携,又何来炤之今日?亏欠良多,今生竟再也无力偿还……”
张骏凝望着李延炤,神色亦是凄然:“定东权且宽心。马司马此事,孤心中亦是充满负疚。国难之时,畏缩不前者有功,而敢战之士冤死,孤何尝不愤懑?待庙堂肃平,孤当亲为马司马加谥!”
“属下还有一不情之请,望使君允准。”李延炤垂首轻声言道。
“但有所请,不敢固辞。”张骏道:“不妨明言。”
“属下……想以使君名义,抚恤其家……”李延炤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及至微不可闻。
张骏皱眉思忖片刻:“定东且将马平亲眷接引至令居安置吧。抚恤之事,我可与定东出资,然……还望定东万勿以孤之名义行此……”
得到了张骏的答复,李延炤心中虽然稍有失望,不过念及张骏现今处境,倒也能够理解,当下便不再纠缠,垂首道:“炤……替马司马亲眷,谢过使君厚遇……”
属官队伍迈步接近,两人适时阻住话头。张骏携李延炤率众属官一同登上灵钧台。身后押送赵贞以及一干戊己校尉府属官的战锋队士卒,也是在灵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