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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宋小虎带着数十名将卒,押着十余辆大车,上面放置着四口半人高的大箱子,以及宋辑从自己部曲所携军粮中匀出来的一部分粮草,计两千余石,由宋小虎率部一并送至营中。
李延炤望着宋小虎伸手打开放置在他屋中的四口箱子其中一口,立时用绳索串连,堆满整个箱子的黄澄澄的铜钱便展现在他眼前。李延炤双手一按几案,站起向着那箱子踱去,他并未料到宋辑与宋小虎会如此快速地商定此事,并直接抬来了这四大箱铜钱以示诚意。
李延炤拿起一吊崭新的铜钱在手中把玩。最末端的一枚铜钱方孔周围是篆体的“凉造新泉”字样。这些铜钱成色足有七八成新,看样子也是宋家不知积累了多久的资财。
“此番出征在外,家父并未携带巨量资财在身侧。此番送来钱粮,每口箱子十万钱。权作定金。待我部移师回城,再将剩余资财一并奉上……”宋小虎低眉顺眼,语气中满是探询之意。
“如此倒是可以。只是令尊送来的那两千余石粮食,又怎么说?”李延炤抬头望着宋小虎,出言问道。
“家父有言,那些粮食是犒劳司马麾下将卒的。晚些时候,家父还会遣军卒送来一百只羊,也是犒劳司马部下所用。这些,皆家父赠予。司马不必为此伤神。”宋小虎听李延炤问起此事,当即便答道。
“既是如此,我便替军中将卒笑纳宋扬烈的好意了。”李延炤满脸堆笑,自刘胤进军以来,难得地心情舒畅了一回:“小虎稍后回去,且向令尊转达我的谢意。”言罢,李延炤又回头去一旁立柜中取了数柄胡骑所用长刀递给宋小虎:“此皆我部斩获虏骑百夫长以上级别将佐所获战刀,将它们一并拿给令尊,权作回礼。”
李延炤话音未落,宋小虎的心思却已是活泛起来。这些皆是虏骑将佐所用战刀。将其不论上缴还是拿出去,可都是赫赫战功!立时便兴奋不已,连忙双手接过,向李延炤连声称谢。李延炤却只是大度地摆了摆手,连道不必。心想战场上缴获的敌军将佐武器那么多,随便拿点意思意思打发宋小虎一下而已。
宋小虎乐颠乐颠地将长刀放置在旁,继续与李延炤谈起随后交割敌首之事。李延炤昨夜便令麾下军卒收拢了敌方尸首,割取的首级在城外早就堆成了一座小丘。此时自然满口答应。宋小虎见此事双方已达成共识,便满心欢喜地告辞,然后出营返回。
送走了宋小虎,李延炤便令护卫们将宋部送来的铜钱粮草等物清点之后尽皆入库。随后便起身去了马厩旁,那里现在已成为堆积敌军首级之处。数十名营兵正在清点敌首。营兵们分作两拨不间歇地将城外割取到的敌军首级运送到营中,每车均有百来颗敌首。运送数趟之后,马厩与营房之间的空地上已经堆成一座小丘。小丘之中,那些敌首面色各异。李延炤踱着步从旁走过,堆积起来的敌首之中,面色恐惧的、凶狠狰狞的、目眦欲裂的,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战锋营的士卒则在一旁,将石灰倾倒在这些首级上进行硝制。虽然其中有些首级因为时间过长,但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腐烂程度尚且不算重,首级的面目及发辫也是依稀可见。
硝制好的首级被战锋营士卒们装箱,程勇正面无表情地给这些箱子钉上钉子,这些都将作为支付给宋部的货物,待点清之后,便要与宋部进行交割。
如今李延炤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穷志短。这些部下们千辛万苦,甚至许多人付出性命的代价方才换来的军功,如今却要被他卖出去。只是念及那些阵亡士卒的家人,他身为这些士卒的官长,也不得不如此行事……
须臾之后,一名辅兵士卒前来,告知李延炤,有一名援军将佐在营外通报。李延炤不知何意,便与那辅兵一同前去辕门处。
得令的守营士卒们挪开拒马,便有一名年轻将佐带着十余名士卒进入营中。如同方才前来的宋小虎一样,这些部曲也皆是赶着大车,车上放置着数口大箱子,自辕门处缓缓而入。
那年轻将佐大步上前,向李延炤一拱手:“卑下乃是武兴辛府君帐下行军司马刘彦,此来奉府君之命,与李司马有要事相商……”
李延炤望了望那年轻将佐,又转头看了看他身后那数十名押运箱子的部曲,点点头道:“既是受命入营,便且随我来。”言罢李延炤自在前面引路,而刘彦则给身后那些部曲打了个手势,令他们停在原地待命而行。
刘彦随李延炤来到他自己那间营房,刘彦环视一番屋中那颇为简陋的布置,心中已有不屑。然而望向李延炤的时候,依然恭恭敬敬言道:“听闻司马独率县兵苦战旬日,阻敌坚城之下,末将与辛府君心中至为佩服。辛府君便遣末将前来,带些东西不成敬意,以慰司马麾下三军苦战之劳……”
李延炤双手撑着面前几案,缓缓坐下道:“刘司马言重了。我等身在行伍,守土御敌,本分而已。万不敢当辛府君一个谢字。只是刘司马此次受命前来,怕是别有意图吧?”
刘彦听闻李延炤话语,心下不由一奇,稍稍收敛了方才心中产生的轻视,拱手道:“李司马明达。彦此来确肩负着其余使命。辛府君对司马不乏赞赏,望司马慎重考量。”
李延炤微微一笑:“辛府君想出些资财,自我这里买些事功,也好得偿所愿,以报之前在沃干岭败于刘胤手下的一箭之仇,更可在明公面前将功折罪。不知我所言对否?”
李延炤的话听在刘彦耳中,一句一句已不啻惊雷。饶是如此,心中雷电交加的刘彦表面上却依然是波澜不惊,只是拱手言道:“李司马所言不差,府君遣卑下前来,正有此意。惟望司马成全。”
李延炤满脸堆笑,看向刘彦:“好说,好说。只是不知,辛府君此番要多少首级?”
刘彦郑重地伸出一根手指,对李延炤道:“府君遣我前来,欲向李司马求得敌首一千。敌千骑长以上级别将佐佩刀两柄,百夫长以上佩刀五柄。敌军器械、旗帜、甲杖若干。”
李延炤乍然听闻辛岩胃口也如此之大,心下微惊,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此番刘胤进袭,阻敌成功者唯自己一家,这些士族高门既有如此旺盛需求,想必也是由着自己狮子大开口了。当即便应承道:“此事不难,只是我部此番阻敌,伤亡惨重。伤亡士卒家中老小,失之倚仗怙恃,身为将主,惟愿得之一二资财,抚恤其家,否则内心难安……”
刘彦闻言,又是一拱手道:“司马对麾下士卒如此仁爱,刘某至为佩服。府君之意也正合司马所求。不妨司马直接议价,这些敌军首级物资等,需耗费几多资财?”
“首级便按律折算,一颗千钱。千骑长以上敌军将佐佩刀,一柄万钱。百夫长以上佩刀,一柄三千。敌军甲具一副百钱。器械旗帜等,且算我赠予辛府君。不必另付资财。”
刘彦起先听得一首千钱,一刀万钱,不由得暗自心惊,只是听闻最后李延炤言明敌军器械旗帜等皆赠予,方才松了口气,拱手言道:“既是如此,我便前去禀明府君。此番我部携来营中之物,是五口大箱,每口装钱十万。且与司马权作定钱。稍后司马将一应之物交割我部,待府君归郡之后,再遣人装运来,交予司马。”
李延炤不曾料到,堆积在南城之下的那些敌尸,在短短数日间就给他创收二百万钱。心道此番这些士族高门,倒还真是舍得下本钱。然而在这些举动之外,李延炤已是嗅到一丝不平常的滋味。这些高门大户拿着这些首级前去邀功请赏什么的,令他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是此次伤亡如此惨重,他确实需要这些资财来发放赏赐抚恤等,同时也要为将来做些准备。
送走刘彦,李延炤带着三五护卫,出营上城中巡查。如今敌军已退,所部士卒除却收集敌军首级之外,亦是纷纷将己方阵亡袍泽的遗体拉去埋葬。街道上时不时便出现装满己方阵亡袍泽的大车。他们身上甲具等物已尽皆被除去,只待稍后拉到城外集中埋葬。街道之中尸首等也皆已被收敛,除去两侧民居之上溅的血,以及火焚熏烤的痕迹等,已是寻不见几分激战后的模样。
李延炤三五护卫直向县府而去。辛彦此人虽是个有些意气用事的书生。然而此番与自己同守孤城的勇气,也令李延炤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府外值守的王强所部战锋营士卒,及府内值守的衙役等见李延炤前来,也皆是放其通行。李延炤未受到什么阻碍,直由大门一路行入辛彦当作寝居之地的二堂。
二堂之前却有一老仆,正在院中洒扫。见李延炤前来,忙放下扫把等,向李延炤躬身行礼,待李延炤问起辛彦的时候,老仆一脸忧色道:“昨夜司马领军苦战竟夜,明府也是一宿未睡,执刀在房顶观战。府中衙役等也是持刀在手,随时准备前往支援司马所部巷战。”
老仆抬头看了看李延炤,又道:“其间有一股敌骑进至府外,被王什长率士卒衙役等击退,斩级十三级。明府竟夜未睡,寅时末刻终是支持不住。见敌军已退,便返回房中歇息。此时大抵还在歇息吧……”
李延炤垂头道:“明府既仍在歇息,我便不入房打扰了。还望待明府醒转之后,阁下能告知明府一声,便说李定东来过。此番退敌,惟望与明府共谋一醉……”
老仆连声称是,应过李延炤所言之事。然而李延炤转身还未走,辛彦声音便已自身后传来:“定东既来,抚梁如何还能安睡?”
李延炤转身,却正看到二堂房门大开,辛彦右手端着酒壶站在房门前,笑吟吟地望向他:“定东三千部众困守孤城,阻敌坚城之下,救民水火之中。胸中虽有千万言,亦不足彰其功。彦亦略备薄酒,愿与定东兄共谋一醉,定东兄,可赏抚梁薄面乎?”
李延炤笑望着手持酒壶的辛彦:“人生得一酒友共谋一醉,已是难得。天下虽千万人,伯牙、子期之交,则更是难寻。今日定东既得偿所愿,求得酒友。又得一知己。心中欢喜尚且不及,又哪里会推辞?”
辛彦闻言,罕见地哈哈大笑了一阵,而后向李延炤扬了扬手中酒壶,笑道:“既是如此,定东何不速速前来。”
李延炤亦是哈哈一笑,而后上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一个盛装铜钱的小布袋丢给身后随侍的数名护卫,低语一阵。令他们归营。随后,他便快步向二堂而去。
李延炤轻轻推开门,辛彦已在几案之上备好两只酒杯。他手中酒壶倾斜着,一股银线自壶口倾倒而出,须臾便将两只酒杯斟满。
李延炤关上门,行至几案旁。只见辛彦端起酒杯:“定东,且为此番大捷干杯!”
“干杯!”李延炤举起酒杯与辛彦碰了一下,而后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第三百一十八章 众正盈朝()
刺史府中,年轻的凉州掌舵人张骏坐在主位上,下方各郡县以及刺史府属臣规规矩矩地坐成一片。张骏案头堆积着数封由竹简写就的报捷表章,他抬头扫视一圈,看着堂中神色各异的属臣及各郡方镇,暗自轻轻叹了口气。
“建兴十五年四月丙辰,属下扬烈将军宋辑,随平虏将军陈珍出征,驰援令居。我部急进至令居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