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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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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妇人一番闲话家常般的描述,杨姓老者霎时呆立在了当场,直到那妇人反复唤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而后连连告罪,言道:“既然老吴在屋后,我便去屋后找他,一会再聊啊,嫂子。”

    老杨心情沉重地绕过了茅屋,而后来到屋后,却正见一瘦高瘦高的老者,正费力地坐在一块大石上面,而后仔仔细细地磨着手中的环首刀。听到有脚步声临近,那老者还满是不耐烦,头也不抬地斥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就看着刀锈了,给它磨一磨,你们娘们人家懂得什么?别再来了!”

    老杨又紧走几步,走到那埋头磨刀的老吴身旁,言道:“老吴,你抬头,看看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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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危急至斯() 
老吴抬起头,却正迎上老杨那一副哭笑不得模样的脸。顿时放下手中磨刀的活计,而后站起身来,已是轻轻一拳捶到了老杨的肩头:“我还道是家中老娘们,原来是你啊,老杨!”

    老杨却是一脸凝重,拉着老吴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而后郑重其事地低声问道:“老吴,这么多年了,我们兄弟随着宋都护一同东赴国难,早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吧?你给兄弟交个底,你是不是也要去县里应征?”

    老吴刚想摇头否认,却正迎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凝视着他的目光。他凝神细思了片刻,终于是没舍得再说谎,而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老杨终于也是颓然坐倒在一旁,而后木然地看向老吴,喃喃道:“你走了,郑嫂和小南怎么办?你让他们怎么活啊?”

    老吴恨恨地将手中磨了一半的环首刀插入脚下的泥土之中,而后颓然道:“我不去,小南就得去。我不去,家中就得交一亩一石的税粮。我不去,他们娘俩难道就活得下去吗?老杨你说我,然而你呢?你去了,阿萝又怎么办?你家连个人都没有,你走了,阿萝自己一个人,她又要怎么活啊?你说,你说啊?”

    听闻老友的质问,老杨亦是满面痛苦之色。他只觉得支配自己身体的力量都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他眼看摇摇欲倒,然而却是勉力着身体,而后讷讷道:“让阿萝与小南结门亲事吧。她们三个人,好歹也有照应。我家那几亩薄田,也能多打点粮食。足够他们三人过活了吧。唉,我们这样征战不休的命,可万万不能再落到儿孙身上啊!”

    老吴听了此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而后道:“是呀。天下征战,何时方休?我们这俩老头子延至今日,已是上天垂怜。更不欲令子孙后代,世世遭此大劫。只是这天下,何时可定啊?”

    两人又是相对无言,各自喟叹了一番,而后老吴低下头,磨着他的刀去了。

    这帮当年在战场上一起过命过来的袍泽之间,早已是形成了一种默契。此时相对无言之间,两人心中却也是在盘算着同一桩事情。

    此次前去县中应征的期限,只有三日。三日之后,若家中无丁口从军,县府便会派人下来收税。就是那每亩一石,几乎会要家中人命的临时摊派的重税。两人都想在这三日中将儿女婚事办妥,而后两家合为一家,从此以后,就算两人出征在外,甚至战死沙场,两家遗孀和儿女,彼此也有个照应。

    两人各自计划好一番之后,又低低私语了一阵,而后皆是相视而笑。只是这笑中,却夹杂了太多难言的苦涩和无奈。

    *************************

    姑臧城中,修建了一半的灵钧台上,青砖与条石等建筑材料,此时依然是散乱堆放着。随处可见修建了一半而后又拆除的墙壁痕迹。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人行走其间,亦步亦趋。他不时望向南方,眼中不时泛起一抹隐忧。

    此人正是现任凉州刺史,张茂。他此时上到这修了一半的灵钧台,登高望月,神色却颇为注意南方,仿佛能从南面的星光中,觅得一些厮杀声,亦或是惨烈战场的残影。如今南方金城前线的战场,不仅牵动着他,也牵动着全州的目光。

    自前几日,自己发布了命令,令包括广武、西平、晋兴、武兴、武威五郡在内的郡县全力进行动员之后,已是集兵三万有余。然而且不说战斗力,光是数量,相较压迫而来的二十来万赵军,依然是杯水车薪。

    而且即便是现在,十来天过去了,哨骑探得的报告中,桑壁与冀城这两处犹如深深插入刘赵腹地的尖刀一般存在的孤军,依然是据守二城,顽强抵抗。这两城中所据守的,都是州治的精锐部队,他们的消耗,也宛如在张使君心头割肉一般,令他久久不能自已。

    然而除却这两城之外,金城的战局,却更是牵动着张使君的心弦。如今广武、金城二郡郡兵,已皆是在金城郡南北两岸固守。以两郡加上部分州治兵力,不过区区五六千人,却坚守了金城郡足足七天时间。

    然而苦战日久,求援与告急文书,一封一封如同雪片一般地飞向州治姑臧城,直到在张使君的案头堆成了一座小山。他实在是无法责怪前线将士们,他们正在用自己的血肉,为凉州筑起一道坚实可靠的城墙。赵军屡攻金城不克,更是数次增兵。如今,光强攻金城的部队,就已达到六万人!

    近日来,赵军更是各部轮番上阵,几乎不眠不休地强攻金城。情势已是愈发危急。在张阆派传令骑发回的文书之上,直言道:“今虏贼势大,起土山地道,楯橹钩橦,昼夜攻我不休……我军伤亡颇巨,仅前日一日之间,东城便收军卒遗体五百余……战至如今,士卒疲弊,军旅不振,然仍抱定必死决心,阖城死战,虽伙夫马厩,亦持刀上城,与敌接战。仆自每战必先,士卒振奋,皆愿死战,誓不降虏!”

    张阆书信中,虽只字未提求援之事,然而金城郡情势的危急,由此书信中,已可见一斑。张阆多次使用“死战”一词,也无不昭示着金城已是后继乏力的事实。据守金城北岸大营的韩宁,想来也是无兵可调。赵军多次想要架设浮桥偷渡过河的图谋,也是皆被北岸发现,并及时组织击退。否则如今局势,尚真不好说。

    张茂独自站在灵钧台上,仰望头顶平和而静谧的夜空,独自思虑一番这危急的局势,终究是下定了决心。他回转身去,走下灵钧台,而后独自向着刺史府返回而去。

    一路上的夜间巡城兵卒,眼见这位使君独自行走,皆不敢上前,只是一路远远跟随,直到把这位使君送回到刺史府,方才安心退去。

    张茂进了刺史府,穿过前院和回廊,到得内堂。他揉着有些发痛的太阳**,重重推开内堂虚掩着的门,却见内堂中正燃着几支烛火,侄子张骏正在几案一旁的胡床上静坐着。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摞文书。正是先前各处发来的告急以及调配文书。

    见得张茂进来,张骏起身相迎,面色沉重地行礼道:“叔父日夜操劳国事,还需保重贵体。先前骏少不更事,竟不知情势已危急至斯。未能与叔父分忧,骏之过也。”

    张茂看到自己的侄子此时出言分忧等等,面上已现欣喜之色。他笑道:“无妨。情势危急乃是叔父无能,带累我侄忧虑受苦,也实非叔父所愿。先前征召令已发,各州郡皆已征集丁口,不日即可开赴金城前线,扭转战局。我侄且勿惊慌忧虑。”

    征召……听闻叔父的叙述,张骏不由微垂着头,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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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乌合之众() 
张骏在旁思忖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对叔父讲出自己心中的隐忧。此时正值秋收季节,不顾后果地征召劳动力从军,而后又在匆忙之间将他们送上前线,本身就是一件隐患很大的事情。

    且不说这些匆忙召集起来的劳动力,不经训练就拉上战场,会表现出怎样的战斗力。即使此刻的他们有三万之众,其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定然远不及数千人的郡县兵。这种情况,连张骏这个年方弱冠的少年人都看得透彻,身为一州军政长官的张茂,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张茂面对这种危急局势,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冷静,和把控局势的能力。州治几乎的精锐机动部队,此时都被围困在以冀城和桑壁为主的秦州前线上。此时州中毫不夸张地说,已几无可战之兵。一方面是气势汹汹,大举进攻的刘赵大军,另一方面,是一个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军事力量的凉州。因此张茂做出当下的这个抉择,也可见是迫于无奈了。

    张骏虽想劝谏,然而面对州境目前所遭遇的严峻局面,他也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因此也并未出言阻止。只是在他的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霾。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从它还未开始施行的时候,就已经不被看好。

    张骏走了。张茂却从自己侄子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他此时也大致能够想到自己侄子未能说出口的是哪些话。然而,此时的他也是如同一个被逼到了墙角的人。这次州境动员,也是他目前所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挽救凉州的办法了。

    至于下层的那些民生疾苦,怨声载道,他已经顾不得了。张茂本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然而使凉州这个父亲遗留下来的基业,不至于毁在自己的手里,他宁可背负骂名,以及那些穷苦老百姓的唾弃,他却依然要这么做。

    不为别的。只是望着自己侄子穿过回廊远去的背影,张骏的眼中,已不知不觉含上了泪水。如今这个时刻,外力都已指望不上。凉州要自救,也唯有眼下一途。只是望着自己日渐成熟起来的侄子,张茂坚信,他背负的这些骂名与唾弃,都是值得的。

    公庭,便让叔叔为你来背负这些太过沉重的东西。我坚信,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带领凉州走向强盛,你本人也会由微行于邑的顽劣少年,成长为凉州,乃至北地的一大雄主!

    张骏迈着蹒跚而缓慢的步伐,缓缓走回了自己房中。这沉重的步伐,是对凉州此时招致的劫难奏响的一曲哀歌。就在今夜之中,不知州中多少家庭,即将面对近在眼前的分别,以及即将到来的阴阳两隔。

    ***********************

    “都给我站好了!”在令居县外点将台上,县中司马正扯着嗓子吼着点将台前这一堆攒动着的黑压压的人海。人海之中,遍布着或稚气未褪,或老态龙钟的新兵。

    听到司马的呼喝,黑压压的人海边缘,一些告别的妇人与老妪,纷纷被校场周围的兵卒们拉出队伍,而后,那些一切分别都所具备的那种呜咽或是嚎哭,便淹没在兵卒外面的另一圈人海当中。校场周围阻隔两拨人群的那些兵卒,仿佛便是一道界限分明的分割线。圈内的人,都是响应召,家中不必交那每亩一石重税而要走上生死搏杀的战场上的人,而圈外,则是为此得以活下来的那些新兵的家人。

    虽说是临时应征的新兵,然而其中头发花白的老人所占的,亦绝少数。站在点将台上的县司马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只是堪堪让这嘈杂的队伍安静了下来。然而这些毫无纪律的新丁们,依然还是乱糟糟的站着,在其中的将佐们反复地喝令之下,依然没能排出一个整齐的队形。

    如今,站在台上的那位县司马,已经不止是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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