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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端先生啜了一口酒,微微辛辣的感觉布满舌尖,这令他十分愉悦的笑起来:“其实杭州城也有此等夜市,规模上未必要比这东京汴梁的小到哪里去。只是楚郎你平素不怎么出门,为师也未曾带你游玩过。”
楚风点了点头,不免觉得有些遗憾:“在杭州的时候,几乎只在西湖旁转了转。早知道有这样多的好地方,应该包揽一番的。哎,还有那些风景名胜……”
文端先生见楚风说的严肃,不免失笑:“楚郎这份怅然倒也太过奇特了些。你才多大年纪,想要再去江南实在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即之事一般?”
楚风闻言挠了挠头,笑了笑,不做多言。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江南之地定然要遭受方腊之乱的。到时候战火肆虐,江南的富庶繁华到底又能保留下来多少呢?
而且,不仅仅是江南,如今自己眼前所见的这些热闹,在经历过金国大举入侵之后,不知要再过多少年,才能恢复如今的盛况……
热闹喧嚣的人群在街面上往来游走,小商贩的叫卖声如同悦耳的曲乐,从四面八方涌入到这一片繁华里。
少女的笑声从某个角落里发出,又延绵攀附在琉璃瓦的飞檐翘角上。少年打马楼前的英姿路过了沿街的杨柳。又不知落在了哪个诗家、画家的眼帘,最终凝练出一份传世的绚烂华章。
这是北宋宣和年间的东京汴梁城,哪怕在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代末端,这样的繁华富庶总是让人忍不住慨然长叹。
“老程也是个固执到了极点的人。这样的时候刚好出来乘凉玩闹,他倒好,非要留在家中作画。哈哈,也罢也罢,由他!”文端先生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折扇。笑着向小二哥叫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又问楚风需不需要添加些什么下酒菜。
说是下酒菜,可楚风却不敢拿真的拿来下酒,毕竟对于自己的酒量,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于是笑着摇头。
“先生您也担待着些,这酸梅汤虽然解暑,可毕竟是冰镇过的,太凉了,对肠胃不好的。”楚风道。
文端先生闻言瞪了他一眼。骂道:“婆婆妈妈的东西,都敢教训起我来了!老夫好心好意的带你出来游玩,你竟然敢扫老夫的兴致!真是该打!”
楚风讪讪而笑,摸了摸鼻子。
文端先生也忍俊不禁起来。
“我说先生,这事情我还真是一直在好奇。程源先生那样牛脾气的性子,您到底是怎么说服了他,让他同意与大家同行北上的?”楚风好奇的问道。
“呵呵。”提起这一茬来,文端先生颇有几分得意,眉毛微挑,笑道。“楚郎楚郎,你可知,对付什么样的人物,就得用什么样的办法。老程那个家伙。画技是一等一的厉害,脾气却也是一等一的奇怪。不过我与他相谈两次便也大概清楚了,说白了,不过是个小孩子脾气而已,认死理的,经不起激将。想要他同意北上。哈哈,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冰镇的酸梅汤被端上了桌,渗着水珠的碗,在这样的气候里冒着丝丝的凉气,单单看着就让人觉得口舌生津,浑身舒坦了。
文端先生下意识的就要去端,手都已经伸到了桌子上,却又不免想起了楚风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于是轻咳一声,假装伸手捋须,任那冰津津的酸梅汤稍微缓一缓寒意。
楚风哪里看不到先生这小动作,忍不住低了头,偷偷的笑。
专门在酒肆茶寮卖唱的少女凑上前来,怯怯的问一句要不要听曲子。
文端先生微笑着点头,点了一首《青玉案》。
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称之为“少女”都有些牵强的,弱不禁风的模样,看起来让人顿生怜惜之感。
听到文端先生准许她唱曲子,女孩儿怯生生的面孔立刻绽放出笑容来。她身后跟随着的中年男子也连忙对文端先生和楚风道谢,又展开了手中的小马扎,让女孩儿坐下。
女孩儿抱着琵琶坐在前,中年男子拿了一根洞箫在后站立,转轴拨弦略微调音之后,略显稚嫩的嗓音伴随着琵琶声响起,正是一曲《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歌声涩涩的混杂在千年的热闹与繁华当中,文端先生微闭了眼睛倾听,手里似有似无的打着拍子。
夜风吹过,夏风自然没有寒意,反而带着一丝暖意,虽然不够爽涞,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酒香扑鼻,可配丝竹。
楚风听着少女的歌声,心想果然是去那杭州城的琴操姑娘甚远的,他虽然不是很懂,但好坏总能听得出来。
只是这一首词曲,与如今的场景着实相配。
但没有蛾儿雪柳黄金缕,也没有众里寻他千百度,到底有些怅然了。
“很不错,有些意思。”
一曲唱罢,少女连忙起身,盈盈一拜。那一双仿佛糅杂着春水的目光怯生生的看向文端先生,里面又带了些殷殷期盼的光芒。
文端先生微笑着赞了一句,从怀中摸出七八个铜子儿来,递到那少女手中。
少女顿时喜笑颜开,与身后的中年男子一起,千恩万谢的去了。
“冬月里,这梅家酒肆里的煎夹子最为出名,只可惜如今是夏日。想吃也吃不到了。”文端先生撵了一颗花生放入嘴中,“这些女孩儿的生意倒也愈发难做了,白日里那些大的酒楼都不让他们进的,只能晚上在这夜市中卖唱。卖唱卖到三更。转过白天除了练曲子、练琴之外,往往还要做一些女红来补贴家用。哎,都是些苦命的孩子。”
楚风闻言,也不免微微叹息,点头道:“好在有先生这样的善人在。”
文端先生笑道:“不过是顺便听个曲而已。倒也说不上什么善恶的。而且老夫花的是你的钱,你竟不心疼么?”
“先生何必笑我。”楚风笑道,“我在陆氏书画行一共也未曾卖过多少画作,之后即便有一些润笔,也多是用各类物什代替的。要是真的只靠我赚的那些钱,怕是咱们几个人的吃喝都不够用的。”
“哈哈!楚郎何必太过谦逊。若不是咱们离开了杭州城,你的名声也是一直如日中天的在往上走,再加上你的画作技艺不断提升,润笔当然也会水涨船高的。到时候恐怕一时‘洛阳纸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楚风无奈的摊了摊手。苦笑:“先生莫要拿我取乐了。”
“倒也不是完全的玩笑话,如今在东京城里,其实慢慢养名也是一件不错的选择。当然,这个地方与杭州不同,集结了天下间的英豪的,想要搏出几分名声并不容易。楚郎,路漫漫其修远兮!”文端先生道。
“呵呵,真是乡下来的土豹子。不过是会拿着笔墨随意涂抹一番,就以为能够在东京汴梁城里闯出名堂来了么?”
这时候,隔壁桌子的声音毫不遮掩的传了过来。
“是啊。管他是杭州还是扬州。即便在那种地界上再怎么数一数二的高手,到了咱们东京城之后,没有一个不是跪着走路的。到底是小地方来的家伙,没有什么见识。只是有一点小手段就以为自己手眼通天了。”
对话的是两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其中一人手握折扇,行止间倒也风雅。另外一位天生笑面,两只眼睛一直笑眯眯的,可说出的话来却颇有些冷硬的刀锋了。
他们二人之间谈笑,倒也没有特意面对文端先生与楚风这一桌。可是也同样没有压低音量,于是话语原原本本的传进了二人的耳中。
楚风自然听到了,微微一笑,只作不闻。
他不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江湖豪杰,当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两句话就站出来痛扁他们一顿。
而且丹青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拿来比试的。就算是真的站起来又有什么用呢?互相争吵一番,互不相让,最后弄得不欢而散甚至殃及旁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十分无聊的事情。楚风不会去做。
丹青不是比武,不可能当场动笔分个高下的。毕竟艺术这种东西,一来是除非真的境界相差甚远,否则很难分出高下之别。二来,也是因为裁判难寻了。
没有办法比试的干净利落,最终的结果,十有**会演变成一场没有胜负的争执。既然如此,哪又何必为之?
楚风微微一笑,夹了一块肉脯放入嘴中,细细的咀嚼着,倒也有滋有味。
文端先生在对面一直看着他的表情,这时候发现楚风在整个过程当中,竟然没有体现出半点的愠怒之意,十分满意,笑道:“人不知而不愠,楚郎颇有君子之风。”
“这一句是万万不敢当的。”楚风笑着推辞。
“呵!互相溜须拍马么!二位如此谈笑风生,可内容却又不免令人咋舌!我萧万言真是万分佩服!要是二位真的这样自信,不如……”
旁边桌子的人终于隐忍不住,手握折扇的郎君站起身来,回头,冷笑一声。
可是,嘲讽的话语,却在他回首看清了文端先生的面容之后,戛然而止了。
文端先生也略微抬头,看着对面那少年的面容,微微惊异,却又转而微笑起来。
“陆、陆……陆伯父……小侄、小侄不知……”
这位折扇郎君顿时面红耳赤,几乎无地自容了。他连忙冲着文端先生躬身一揖到地,结结巴巴的赔罪道:“小侄不知后面坐得是陆伯父,所以才口出狂言。我、小侄我并不是……”
“万言不必拘礼,不过是几句玩笑话,难道我这么大年岁的人了,还会当真么?”文端先生和蔼的笑了笑,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头道:“似乎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些,人也愈发俊朗了,颇有乃父之风。”
“不敢当!不敢当!”萧万言闹着大红脸,冲着文端先生作揖不止,“陆伯父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也不告知一声,家父若是知晓的话,必定会出城百里相迎的!”
“不过是回来闲逛,也没有什么大事,惊扰旁人自然不必。”文端先生微笑道,“这折扇是老夫当年送你那一把?你竟贴身放着么?”
“是!是!当然要贴身放着!”总算是得了个下台阶的机会,萧万言眼睛一亮,连忙道,“上面有陆伯父的两枚闲章呢!去年有人要花两百贯买去,我都没舍得!嘿嘿,不瞒您说,家父都时常羡慕的!”
文端先生笑道:“不过是随意而为,也只有你们父子二人会当做宝贝。是了,差点忘记说……”他指了指对面的楚风,介绍道,“楚郎,这位萧万言,父亲是太学学正。万言,这位楚风,是老夫的徒弟。”
萧万言听到“徒弟”这两个字,眼皮就是一跳,心想自己之前的话实在说的太狠,这时候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巴掌才好!
“楚兄,在下萧庭,字万言……方才的话,实在是在下的狂妄自大之语,还望楚兄莫要在意才好!”萧庭心里苦闷,认错却也坦承,这时候大大方方的冲着楚风一揖,爽快道,“楚兄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直管说出来!我……我应该比楚兄你虚长几岁罢?改日登门赔罪,可好?哦,对了,差点忘记了。这位是我在太学的同窗好友,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