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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不敢。”周府事毕竟是官场上沉浸日久的人,虽然心里十分不痛快,这时候却依旧笑得满面春风,也对楚风微微欠身回礼,笑道,“文端先生的高足,那必定是寻常人无法比拟的,可应了科举没有?”
“小子不大读书,腹内草莽而已,不敢应举的。”楚风哪里感受不到周府事那隐隐约约的对抗之意,毕竟之前的事情,他自己也是当事之人。
“哦?”周府事心下一动,自以为找到了耍一把暗枪的路数,于是摆出一副规劝的样子,语重心长,“年轻人还是要以课业为重,科举之道才是正途。听楚郎的口音,似乎是北人?江南之地的确繁华柔媚,对年轻人来说诱惑极大,但万万不可忘了本心才是。”
楚风闻言微微一笑,道:“楚风的确不善读书,就算是真的参加科举,也只是徒增笑柄罢了。再者,‘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如今正是这样的人间好时节,小子又处在这等风、流地界,哪里敢轻易辜负好韶光。”
“直把杭州作汴州”,这句诗,原本是讽刺之意。只是如今还是北宋,尚且没有靖康之耻,这杭州城也还没有更改名字作“临安”。所以如今听来,这话反倒成了对杭州的溢美之词。一个府州能够与天子脚下都城相提并论,当然是称赞无疑的。
楚风只是随口想起便说了,毕竟这句诗是后世几乎人人都可以吟诵的句子。可是这话落在对面几人的耳中,却又格外不同。
诗作本身好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却是关于其中的含义。
将杭州城与京都汴梁这样做比较,甚至得出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的结论,这不单单是对杭州城官员的夸赞,而且几乎是夸赞到天上去了,哪一个父母官会不高兴?
更关键的是,这一记马屁拍的不但舒爽,甚至还极为风雅。知州、通判两位大人几乎是惊喜了一下,而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出自矜和赞许的意味来。
同样是官员,周府事哪里听不出这一记无声马屁拍的如若久旱甘霖,当下面色就有些不济,心里咯噔一声响。
“不愧是陆老先生的高徒,出口成章啊!”通判大人笑道,“‘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好句,好句!只是不知是否有全诗可以观瞻?”
文端先生早就看出了一些周府事的小心思,这时候又秉承着为楚风找一些出路的心思,顺水推舟的道:“楚郎,既然几位大人问,你就把全诗都写出来罢。两位大人也是书道上的名家,你也让大人们指点一二。”
“原来楚郎君不但文采风、流,而且还颇善书道么?”知州大人笑道,“陆老先生这里果然是藏龙卧虎的!如此少年才俊,陆老先生怎么偏生还藏着掖着?我若是早知道老先生身边有这样的少年郎,早就叫到府上任职了,哪里肯让他不为朝廷出力呢!”
这也依旧是顺水人情,倒也不是任人唯亲,只是官府里有些事情,说白了,是个人就能做的。左右要找人来做,何不做个人情出去,倒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知州大人自然是颇善此道的人物,这时候侃侃而言,面上颇有几分得了人才的惊喜之色,这当然也是与这楚风这一记并非刻意而为的马屁相关。
至于书道什么的,二位大人自然不觉得他楚风真能展现出什么来,只不过既然是文端先生刻意说出的,一会儿浅浅的赞美一番、提点上两句也就罢了。
这都是官面上的东西,在场的人,除了楚风之外,早已做的十分熟稔,成为融入骨子里的东西了。
楚风的书法……其余三人都下意识的想着,一个少年郎而已,又是名不见经传的,能有什么样的书法可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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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直把杭州作汴州 中()
科举到了宣和这一代,已经基本上形成了固定的体系方式。
除了最基本的糊名以防作弊之外,还有“誊写”一法,来二次阻止舞弊案的发生。
科举的所谓誊写,就是在考生们答完卷子之后,会有专人来誊抄一遍,以保证字体与原本书写考生的不同。
这自然也是为了防止熟人作弊,毕竟,字迹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有人在字迹或者某些角落的墨点之类做文章,就可以用这种方法来屏蔽掉。
最初下达这个法令的时候,很多考生是十分欣喜的。不单单是因为可以有效的阻止舞弊发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种方法,变相的给了考生们一个放松的空间,那就是:不必再苦练书法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在书法之道上有才华的。很多人,哪怕拿起笔来苦练一辈子,书法上的造诣依旧只是平平而已。许许多多的人便是吃了书法上的亏,即便是腹内才高八斗,也依旧无法高中。
这种事情,千年之后也是依旧的。人毕竟是视觉动物,一篇文章拿过来,第一眼看去,看的就是工整与否;第二眼再看,便是字迹如何。
字迹之于文章,就如同颜值之于人类。虽然读书人都知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道理,但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毕竟真正做到知行合一,是几近于圣人的高度了。
科举和后世的作文差不多,想要拿高分,先练字。如果字不好,就算是文章再怎么凤首猪肚豹尾,也不可能取得什么好名次。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也是所有以科举为目的的学子们,都最为清楚的“潜规则”。
正是因为如此,在最初宣布加上了这么一条“誊写”的规矩后,许许多多书法上不大好的士子们兴奋不已,而那些书法上颇有天资能力的士子们却又愤愤不平了。
这件事情闹了一段时间,朝廷上也辩论了一段时间,最终的结果,还是让那些不善于书道的士子们大失所望。
朝廷最终的意思是:书法还是要看的,毕竟以后要批阅公文,甚至写折子直达天听,要是书法上没有太好的造诣,别说当今天子了,就连同僚们看着公文也会觉得浑身不舒服的。所以,办法在于,该誊写的誊写,录取之后,再由几位官员联合审查,剔除掉那些字迹实在不堪入目的卷子。
于是乎,闹闹哄哄、热热闹闹一圈下来,该练字的还是得回去练字,该开心的依旧开心,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科举便是如此,不止书法字迹,长得太丑、不健全等都是不让参加,或者名次会被剔除的。至于种种原因,自然是为了让官家在看满朝官宦时看的舒爽,最起码,心情要好的……当然,这都是外话了。
知州、通判两位大人,都是科举一途走出来的人,书法上或许没有太高的造诣,但自然也是有着一定的才学的,为楚风指点评判一番,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只是楚风隐隐愕然了一下,片刻后才回想起这句诗的出处,原来是南宋的诗人林升写的,如今怕是还没有出生,竟被自己盗用了。
来到宣和年间后,楚风也想过用记忆中的诗词震慑一番等等,可是真正去想,唐宋风、流到了宣和这个时候,也基本上被抒发的差不多了,唐宋八大家的诗词文章世人已周知,想要再捣腾出点东西来,并不是太过容易的事情。
至于南宋的诗词,大多是伤逝、炎凉的,若是这个时候拿出来用,实在与四下的境况不相合,除了挨揍之外,恐怕不会有其他的下场。
元曲、明清里的东西自然可以拿来用,但是一来楚风知道的并不多,二来,他也不是很希望在这种方向上展现太多的东西。毕竟腹内是草莽,偶尔吐出几句佳句也就罢了,毕竟纵观唐全诗、宋全词,很多人都是如此,一辈子只留下一首名作来而已。
只是,如果真的出手便是几篇惊世的诗词文章,表面上太过华丽了,腹内原本却空空如也的真实恐怕也会被人发觉的更加彻底了。虽然在这个年代徜徉的时间不算长,但楚风也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背地里的事情。代笔、抄袭,这都是无法避免的,只在于抄买的多少,与有没有人追究罢了。
什么样的程度就做什么样的事情,这是楚风所认同的价值观。
至于这一首《题临安邸》,在北宋未逝去之前说来,更像是歌功颂德的诗作,毕竟少了那一层哀叹与怒其不争的,诗的气韵上就要差上许多。美则美矣,只是少了那种悲愤慨叹,便成了一篇上佳却不极佳的诗作。
这样的层次,楚风借用而来,也算适度了。
于是谨遵了文端先生的话,楚风躬身施礼,微微一笑,转去旁边柜台旁磨墨。
另外几人是不会真的起身去细瞧的,便只坐在原地继续闲谈些琐事、旧故。倒是那周府事,谈笑间时不时的瞥向楚风,心里算计着什么。
若是一会儿那书法拿过来,好的话也就罢了,如果不佳的话,自己应该如何说辞,才能既不惹二位大人厌烦,又将这楚风说成一个不通事物、腹内草莽的无用郎呢?这尺度怕是要好好拿捏的,不能重了,否则二位大人不但会心里不舒服,也会惹得陆老先生不喜。
但该说的总要说,否则自己这一颗不上不下的心,悬在半空着实难受。就像是胸口里堵着一口气一般,不抒发出去,实在是不够舒爽的!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也就罢了,之前吟出那样一首诗来,还不是在拍二位大人的马屁?一个溜须拍马的家伙而已,还真以为他要比我们这些鞍前马后的浊吏清高多少么!别的不说,单是这楚风衣冠禽兽的气度已经让人难受了!
是了……一会儿等这楚风将那诗拿来的时候,我只夸那诗作,顺带说上二位大人的治理有方。至于书法什么的,自然可以旁敲侧击的嘲笑几句。哈!让这少年郎也吃吃瘪,省着无端端养出这几分傲气来!这也是为这少年家着想了,如今他遇到自己,还只是被敲打敲打。若是日后还这样轻狂下去,难免就会得罪到他得罪不起的人,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他自己?
哈!我也算是当头一棒了,没准儿也积下了一场功德不是?
周府事心下有了计较,觉得神情分外舒爽,只等着出手一击了。
“陆老先生的同榜便是下官的前任,如今已经高迁昭文馆。那位大人实在是我辈楷模,治下一派清明,我们接任下来也是托了他的福气的……”
“陆老先生家学渊源,听说府内藏书已逾三万?真是羡煞人啊!我听人说有一本奇书,不知老先生家中是否有藏本……”
几人谈笑妍妍,来往间都是此类的话语。
楚风在旁磨墨时一一听了,不禁微微一笑。
墨磨好后,他并不急着动笔,而是将林升的整首《题临安邸》好生在心中盘桓了几遍,将整个人的心绪调整到相应的程度后,才拾笔、沾墨、落书。
这一首由他现在写来,调子自然与悲叹、痛心疾首无关,而是一味的承平与享受,甚至隐隐有些骄奢淫逸的味道才是最佳。正所谓“斗鸡走狗轻薄儿”,这是只有盛世华章之下才会产生的游手好闲的味道了。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杭州正是这样的繁华圣地,抬眼望去,此处有佳山,而佳山之后还有仙山,就算有一辈子的好韶光,又哪里能够轻易的游走赏玩的齐全。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