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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范秋白的心砰砰的跳了两下,几乎是慌张的收回了念头。
她的面颊却早已绯红。
却不知几分因晚照。
几分系春愁。
……
……
之后的几日,楚风过的很是辛苦。
手上的笔是放不下的,每天除了穿衣、吃饭这等必不得已之时会放下之外,在其他的时间里,他只好一直贯彻着程源先生的教训,保持着正确的握笔姿势。
文端先生看着有趣,又觉得这位程源做人师父太过严苛了些。但毕竟严师出高徒,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不由得笑着调侃两句:“那程源是你的老师,老夫也一样的。你既然这几日耽搁了为师安排下去的东西,过些日子也需要补上哦。”
楚风闻言只得苦笑应下,一时间竟有了些重新回到高三的感觉。怎么数学老师占了一节体育课之后,英语老师也要求霸占另外一节呢!
但毕竟这些都是为了学业精进,楚风心下理解,自己又是主动要学的,自然不会叫苦叫累。
实话来说,楚风是一个很喜欢学东西的人。
上学和学习往往是两回事。上学的目标明确,就是考试,考好了怎么都成,考的不好,你学会的东西再多也没有用处。但学习就不同了,学而时习,这学的可以是柴米油盐,也可以是刀枪棍棒,可以是琴棋书画,也可以是说学逗唱,甚至,可以只单单学了些扫地如何更快,赶车如何架辕,如是而已。
学习是不分高低深浅的,可以随性悠游,这便是楚风所喜欢的东西。
书法、绘画、纂刻,这都是楚风所喜欢的东西。用这些东西消磨时间,又有名师从旁指点,虽然沿途可能严厉些、辛苦些,但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王国维曾经说,治学有三种境界。第一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目标。第二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说的是执着。第三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说的,就是寻寻觅觅之后的得失了。
楚风自知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衣带渐宽终不悔”的路上,虽然路上有些艰难险阻,也敌不过心中向往与喜悦的。反而正是因为这些些许的困难,让他觉得更加有趣,更加欲罢不能了。
有的时候,楚风觉得自己就像是沉溺于网瘾的少年,终日冥思苦想、见朱成碧。士之耽兮,亦不可脱矣。
至于范秋白的事情,楚风归来的时候听文端先生说了,听闻对方一个女孩子家,苦苦等了自己一下午,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
好奇是抹不去的,毕竟他来到这宣和年间的这么长时间里,楚风尚未真正接触过世家大族的女孩儿,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牡丹亭》里的杜丽娘清丽婉眉不乏果敢,还是《西厢记》里崔莹莹那样的执着无畏温柔善良?又或者,又如同《红楼梦》里面的那些闺中传奇,千姿百态,各有峥嵘呢?
心中微动,楚风不由得想起了寒食那日远远看到的亭中踏青女子。七八名女眷在亭中说笑,那微雨翠亭之中,有那样一道纤细安宁的倩影,隔着重重雨帘烟幕遥遥的看向自己,姣好的如若顾恺之笔下的仕女图……
所谓“娴静时如娇花照水”,所指的,就是这样的味道罢!
“先生,让女孩子跑来跑去是不是不大好?我是不是应该寻个日子登门拜访呢?”
楚风不大了解如今男女之间的种种礼节,害怕出错,不免请教了一句。
文端先生微微而笑,饶有兴致:“楚郎也是心思细腻之人,颇有些怜香惜玉的意思。”
“先生笑我么?”楚风看了看自己手上依旧拿着的毛笔,笑道,“只是看起来,总得几日之后了。总不能拿着一根毛笔去拜会人家。”
文端先生捻须笑道:“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对方过几日必定还回过来。”
于是说了两家略略有些交情,这边范氏书画行的少东家范秋明必定会择日拜访的事情。
“到时候那女郎也必定会跟着,顺带见了不迟。”文端先生道。
“原来如此。”楚风听了便点了点头,不再多想。
文端先生道:“你这几日既然不能动笔,也不能纂刻,也不好就这样傻愣愣的闲着。正巧我有一枚闲章要刻,你索性在旁看着,也算是学习。”
楚风自然大喜,他跟随文端先生学习至今,尚且没有看过印章雕刻的完整过程,这自然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经验。
文端先生这次掌刀用的是小叶紫檀,木料是从山阴家中拿回的。料子是极佳的料子,但是上面有几圈棕线棕眼,把玩尚可,可若是真的纂刻成印章,就不免要费些额外的功夫。
“其实所有的料子,不论是木料还是玉料,亦或是犀角、泥章,只要是雕刻,讲究的便都是顺势而为。你看这一块小叶紫檀,咱们要雕刻的时候,如果逆着上面的纹路棕线去走,会破坏掉纹路的趣赏不说,也会容易崩坏,这是很不可取的。这就跟食肉的时候差不多,要顺着肉的肌肤纹理切割才容易,否则会十分困难。”
文端先生为楚风一一讲解,又从如何取平、勾勒反字、选刻刀种种细致方法都略略说了,一路边说边动作,让楚风觉得受益匪浅。
设计并不比落笔轻松,文端先生说这印章应该如何雕刻、刻什么字什么体,他想了几个月的光景,这次才算是想好了,开始动刀。
落刀第二日,楚风依旧在一旁仔仔细细的看着,结合着自己之前那泥章纂刻的经验,忽然心中便有了个疑问。
“先生,我有些不解。”楚风问道,“这木刻的印章材质尚可,算不上坚硬,可若是玉章、犀角章之类的,雕刻起来难免困难。为何不弄一个夹具,将印章的料子固定起来,然后再雕刻,岂不是更加全神贯注么?”
第四十三章 吾家藏书三万册()
楚风的想法很简单直接。
纂刻印章的时候,一般来讲,是左手持章右手持刀,一旦用力的时候,左手很有可能会拿捏不住,哪怕是轻微的抖动,也会影响印章最终的成型。
所以楚风不免想起了后世的种种机床之类,包括那些自动化组装的芯片,都是将本体固定在车床上,然后再行加工,自然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虽说这个年代没有那些现代化的东西,但若是随便用两个有分量的东西将印章本身夹实、固定,也并非是什么难事,为何非要拿在手中纂刻呢?
文端先生听着这个问题,不由得莞尔:“楚郎脑子灵活,这是好事情,多看多想,并不是人云亦云,这样很好。但是你说的那个法子是行不通的。”
文端先生解释道:“用泥章刻印的时候可能尚且不觉得,但是到了木质、玉质的料子上,手感就变成一种十分重要的事情。下刀的力度,不单单要靠持刻刀的右手去感知,还需要左手,也就是持章的手来感受,否则轻则字体散而不凝,重则破坏了材料,那就是浪费了。而且那样的固定法子,下刀落笔时容易被拘泥住,难免会失了味道。”
楚风闻言恍然大悟,连称“受教”。
文端先生每日纂刻的时间不长,上午半个时辰便停下来休息,下午也是半个时辰左右。
楚风看着文端先生左手持章的手,尤其是拇指和食指,十分粗壮有力,怨不得能够紧紧的固定住印章本身了。再细细去瞧,指节上果然也少不了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疤,想必都是用刻刀时不小心划到的了。
心里不由得感慨,不论是哪一个门道的行家里手,背地里都下了寻常人所不知道的苦功啊!自己不由得又勉励了一番。
老张这几日看着这一老一少,又开始脑袋凑到一处的细细钻研,不由觉得好笑。尤其滑稽的是楚郎君手上还攥着一管笔,时时不放松,这边又一脸认真的盯着自家阿郎手上的印章,画面着实有几分滑稽。
第三日下午,刘正卿再度登门,一打眼便见到楚风袖子里鼓鼓囊囊的,觉得奇怪。当下问了,楚风便掀起袖子来给他瞧,说是受了程源先生的安排,三日之内不允许放松的。
刘正卿见状愕然,随即便是哈哈大笑,同情的拍了拍楚风的肩膀:“程源先生是出了名的孤傲,对待当地官员都是以‘强横无理’四个字著称的,看来教徒弟的手段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楚兄弟,看来你要吃苦了。”
“这倒是小事,该纠正的东西总该纠正的。”楚风微笑道。
几人谈笑之余自然说起范家那位小娘子的事情,刘正卿叹气道:“那位范娘子怕是来这里那日着了凉,如今又病了,怕是又几日不能出门也不能待客了。我这个西席也做的无趣,又得了几日闲。”
楚风闻言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便有几分自责:“程源先生那边,让我每隔三日便过去一趟,这件事我原本也应该早早的知会刘兄的。若是早些跟刘兄说了,也不至于让那位范娘子扑了个空。”
刘正卿挥手道:“那位范娘子身子骨弱,动辄就会生病的,你又何必自责。是了,倒是那位少东家范三郎让我替他奉上拜帖,说是后日要来拜会。并说这几日因为他妹妹的病情耽搁了,实在失礼,希望陆老先生不要责怪才好。”
说罢,从怀中摸出名刺来,双手递给了文端先生。
文端先生收下了,笑道:“看病才是要事,我这老头子就在这里,跑不了的,什么时候来都行。你且转达,叫他不必着急。”
“是,文端先生体谅晚辈,真是洪量。”刘正卿笑道,“是了,正卿之前眼拙,竟然没猜到先生您是山阴陆氏的出身。知道之后不免有些胆怯,将素日在先生面前的行径都翻覆思索的一番,似乎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吧?若是哪里失礼了,还望先生海涵才好。”
“你这小子竟然也会这等冠冕堂皇的说辞么!”文端先生捻须笑道,“什么山阴陆氏、山阳陆氏的,不过是个出身而已,何必挂怀。”
楚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并未明白什么山阴陆氏、出身之类的究竟是在指什么。
刘正卿见楚风一脸茫然,不由微微一愣,问道:“难道楚兄弟也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楚风不解。
刘正卿解释道:“文端先生姓陆,是出身山阴的陆氏大族。世人说山阴陆氏藏书三万册,这天下间能够比得过的,只有皇家了。难道楚兄弟竟然不知?”
“三万册不过是夸张之言,哪里会有那样多。”文端先生哈哈一笑,但脸上淡淡的骄傲之情是遮掩不下的。
楚风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自然知道古人藏书的困难,虽说这个时候已经拥有了活字印刷术,但印刷书籍到底不是如同后世一般简单的事情。更何况这个年代的书籍原本就不多,三万册,着实是个非同一般的数量了。
怨不得文端先生回乡归来后为自己带了几卷书,竟都是陆氏的藏书么。
而且,山阴陆氏……楚风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看到楚风脸上显现出的吃惊之色,刘正卿也不禁一愣,转而失笑道:“原来楚兄弟当真不知。文端先生,原本正卿还要怨您瞒我的,如今看来,竟然连这个住在您屋檐下的家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