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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幸亏在进门之前,口中先含了化解百毒的丹药,毒性一时才不致侵入脏腑,但双目己然抵受不住,竟自盲了。
吴曦事先却给柳逐霓喂了抵御毒性的解药,双目无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见那两人慢慢软倒,眼见萧厉双手在空中乱抓乱扑,跌跌撞撞冲出门去。只听他凄厉的叫声渐渐远去,静夜之中,虽然隔了良久,还听得他的叫声隐隐从旷野间传来,有如发狂的野兽呼叫一般。
吴曦身旁躺着三具尸首,一个是聪明绝顶的柳逐霓,两个是萧厉的弟子。大厅中一枝黯淡的蜡烛,随风摇曳,忽明忽暗,他身上说不出的寒冷,心中说不出的凄凉。此刻的吴曦只想好好大哭一场。
终于蜡烛点到了尽头,忽地一亮,火焰吐红,一声轻响,眼前漆黑一团。心想:“柳姑娘便如这蜡烛一样,点到了尽头,再也不能发出光亮了。她一切全算到了,料得萧厉他们一定还要再来,料到他小心谨慎不敢点新蜡烛,便将那枚混有剧毒的蜡烛先行拗去半截,诱他上钩。
她早已死了,在死后还是杀了两个仇人。她一生没害过一个人的性命,她虽是毒圣黄道的孙女,生平却从未杀过人。她是在自己死了之后,再来杀死这两个人替自己报仇。
她没跟我说自己的身世,我不知她爷爷是怎样的人,不知她为什么不姓黄,不知她为什么要跟黄道前辈学了这一身可惊可怖的本事。
我常向她说我自己的事,她总是关切的听着。我多想听她说说她自己的事,可是从今以后,那是再也听不到了。
她总是处处想到我,处处为我打算。我有什么好,值得她对我这样?值得她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的性命?其实,她根本不必这样。”
突然之间,吴曦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当你想到最亲爱的人永远不能再见面时,不由得你不哭,不由得你不哭得这么伤心。
他将柳逐霓和韩世祯的尸身搬到后院。心想:“两人尸身上都沾着剧毒,须得小心,别沾上了。我还没报仇,可死不得!”生起柴火,分别将两人火化了。
他心中空空洞洞,似乎自己的身子,也随着火焰成烟成灰,随手在地下掘了个大坑,把那对死去的弟子也葬了。
眼见日光西斜,回到厢房,但见柳逐霓的衣服包裹兀自放在桌上,凝目瞧了良久,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隔了半晌,这才伸手收拾,见到包中有几件易容改装的用具,胶水假须,一概具备,心想:“我若坦然以本来面目示人,走不上一天,便会遇上刘统勋派出来追捕的鹰爪,虽然不怕,但一路斗将过去,如何了局?”
于是脸上搽了易容药水,粘上三绺长须,扬长出门。他一路向南追踪萧厉。这日中午,在一家饭铺中打尖,刚坐定不久,只听得靴声橐橐,走进四名武官来。
饭铺中的店小二手忙脚乱,张罗着侍候四位武官。吴曦心想:“这四人现在南下,多半和我的事有关,倒要听他们说些什么。”
可是那四人风花雪月,尽说些没要紧之事,只听得他好生纳闷。便在此时,忽听得店外青石板上笃笃声响,有个盲人以杖探地,慢慢走了进来。
那人一进饭铺,吴曦心中怦怦乱跳,这几日来他一路打探萧厉的踪迹,追寻而来,查知他相距已经不远,此人盲了双眼,行走不快,迟早终须追上,不料竟在这个镇上的饭店中狭路相逢。只见他衣衫褴褛,面目憔悴,左手兀自摇着那只走方郎中所用的虎撑。
他摸索到一张方桌,再摸到桌边的板凳,慢慢坐了下来,说道:“店家,先打一角酒来。”
店小二见他是个乞儿模样,没好气的问道:“你要喝酒,有银子没有?”
萧厉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店小二道:“好,我去打酒给你。”
萧厉一走进饭铺,当先那武官便向三个同伴大打手势,示意要上前捉拿。那日掌门人大会之中,柳逐霓口喷毒烟,使得人人肚痛,群豪疑心刘统勋在酒水中下毒,刘统勋等却认定是这“毒圣黄道”做了手脚。
因此刘统勋派遣大批武官卫士南下,交代了二件要务:第一是追捕红花会群雄一行人,这是第一件要事;第二是捉拿拆散掌门人大会的“罪魁祸首黄道”。
这时众武官眼见萧厉双目已盲,心下好生喜欢,但犹恐他是假装,慢慢站起身来,说道:“店家,怎地你店里桌椅这么少?要找个座头也没有?”一面说,一面向店小二作手势,命他不可作声。
另一名武官接口道:“张掌柜的,今儿做什么生意,到这儿来啊?”
先前那武官道:“还不是运米来么?李掌柜,你生意好?”
那武官道:“好什么?左右混口饭吃罢啦。”
两人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一名武官道:“没座位啦,咱们跟这位大夫搭个座头。”说着便打横坐在萧厉的桌旁。
其实饭店中空位甚多,但萧厉并不起疑,对两人也不加理睬。那武官才知他是真盲,胆子更加大了,向另外两名武官招手道:“赵掌柜,王掌柜,一起过来喝两盅吧,小弟作东。“
那两名武官道:“叨扰,叨扰!”也过来坐在萧厉身旁。
萧厉眼睛虽盲,耳音仍是极好,听着四人满嘴官腔,并非本地口音,说的是做生意,但没讲得几句。便露出了马脚。他微一琢磨,已猜到了八九分,站起身来,说道:“店家,我今儿闹肚子,不想吃喝啦,咱们回头见。”
一名武官按住他肩头,笑道:“大夫你不忙,咱们喝几杯再走。”
萧厉知道脱身不得,微微冷笑,便又坐下。
一会儿酒菜端了上来,那武官斟了一杯酒,道:“大夫,我敬你一杯。”
萧厉道:“好好!”举杯喝干,道:“我也敬各位一杯。”右手提着酒壶,左手摸索四人的酒杯,替每人斟上一杯,斟酒之时,指甲轻弹,在各人酒杯中弹上了毒药,手法便捷,却是谁也没瞧出来。
可是他号称“毒圣黄道”,众武官虽然没见下毒,如何敢喝他所斟之酒,轻轻巧巧的,便将自己一杯酒和萧厉面前的一杯酒换过了。
这一招谁都看得分明,便只萧厉没法瞧见。吴曦心中叹息:“你双眼已盲,还在下毒害人,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又何必再出手杀你?”
他站起身来,付了店帐。只听那武官笑道:“请啊,请啊,大家干了这杯!”
四名武官脸露奸笑,手中什么也没有,一齐说道:“干杯!”
只见萧厉拿着他下了毒药的一杯酒,嘴角边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吴曦知他料定这四名武官转眼便要毒发身亡,是以兀自还在得意,见到萧厉这般情状,心中忽生怜悯之感,大踏步走出了饭店。
第六十九回 策马扬鞭救难民()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这一年是清乾隆十五年。吴曦当年葬了柳逐霓和韩世祯,毒鬼萧厉已死,邬凝霜和沈柔云又不知去了何处。一时只觉得天下之下,举目无亲。
其时汤振升任御前侍卫都统,念及与吴曦得情谊,便托了江湖上的朋友四处寻访,终于把吴曦请到了北京。乾隆得知吴曦失而复返,爱惜他的才学武艺,便任命其为御前侍卫副都统,协助汤振。汤振倒也落个清闲,将一应事务都交了给他。
吴曦初时深以为苦,然而做大官究竟也有好处,这几年来,他在京城内游了多遍,跟着城外十里之内也都游遍了。威风凛凛,倒也自得其乐。
这一日大雪初晴,一名穿了一身貂裘的少女,来到吴曦居所门外,说道:“吴大哥,我在城里闷死啦,你陪我打猎去。”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汤振妻弟的女儿玉儿。
吴曦久居城内,也自烦闷,听她这么说,心下甚喜,当既命部属备马出猎。
他不喜大举打围,只带了数名随从服侍玉儿,又恐百姓大惊小怪,当下换了寻常军士所穿的铠甲,带一张弓、一袋简,跨了匹骏马,便和玉儿出城门向西驰去。
一行人离城十余里,只打到几只小兔子。吴曦道:“咱们到南边试试。”
勒转马头,折而向南,又行出二十余里,只见一只獐子斜剌里奔出来。玉儿从手里接过弓箭,一拉弓弦,岂知女孩儿家臂上全无力气,这张弓竟拉不开。
吴曦左手从她身后环过去抓住弓身,右手握着她小手拉开了弓弦,一放手,飕的一声,羽箭射出,獐子应声而倒。从随从欢呼起来。
吴曦放开了手,向玉儿微笑而视,只见她眼中泪水盈盈,奇道:“怎么了?不喜欢我帮你射野兽么?”
玉儿泪水从而颊上流下,说道:“我我好生没用,连这样一张轻弓也也拉不开。”
吴曦慰道:“别这么性急,女孩儿力气小了,拉不得弓也不奇怪。将来我传你修习内功之法,定能增加力气。”
玉儿破涕为笑,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不算,一定要教内功。”
吴曦道:“好好,一定教你。”
说话之间,忽宾得南边马蹄声响,一大队人马从雪地中驰来。吴曦向蹄声来处遥望,见这队人都是官军。众官兵喧哗歌号,甚是欢忭,马后缚着许多俘虏,似是打了胜仗回来一般。
吴曦寻思:“咱们并没有跟人打仗啊,这些人从哪里交了锋来?”
见一行官兵偏东回城,便向随从道:“你去问问,是哪一队人,干甚么来了?”
那随从应道:“是!”跟着道:“是咱们兄弟回来啦”纵马向官兵队奔去。
他驰到近处,说了几句话。众官兵听御前侍卫副都统在此,大声欢呼,一齐跃下马来,牵缰在手,快步走到吴曦身前躬身行礼,齐声道:“吴大人好!”
吴曦举手还礼,道:“罢了!”
见这队官兵约有八百余人,马背上放满了衣帛器物,牵着的俘虎也有七八百人,大都是年轻女子,也有些少年男子,瞧面相都是汉人,个个哭哭啼啼。
那队长道:“今日我们围剿了一个反贼的据点,托大人的福,收成着实不错。”回头喝道。“大伙儿把最美的貌的少女,最好的金银财宝,统通献了出来,请吴大人拣用。”
众官兵齐声应道:“是!”将二十多个少女推至吴曦马前,又有入许金银饰物之属,纷纷堆在地上。
吴曦心中黯然,向马前的一个少女问道:“你是哪里人?”
那少女当既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张家村人氏,并不是反贼。求大人开恩,放小女子回家,与父母团聚。”
吴曦抬头向旁人瞧去。数百名俘虏都跪下来,人从中却有一少年直立不跪。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型瘦长,下巴尖削,神色闪烁不定,吴曦便问:“少年,你家住在哪里?”
那少年道:“我有一件秘密大事,要面禀于你。”
吴曦道:“好,你过来说。”
那少年双手被粗绳缚着,道:“请你远离部属,此事不能让旁人听见。”
吴曦好奇心起,寻思:“这样一个少年,能知道甚么机密大事?是了,他心里害怕,向我禀告机密。”心想这便是无耻汉奸,心中瞧他不起,不过他既说有重在机密,听一听是无妨,于是纵马行出十余丈,招手道:“你过来!”
那少年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