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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真经,只身东来,一路扬经颂法,后落迹于少林寺。达摩内功深厚,在少林寺面壁禅坐九年,以致石壁都留下了他的身影。达摩会意后,留下两卷秘经,一为洗髓经,二是易筋经。洗髓经为内修之典,归慧可,未传于世。易筋经为外修之书,留于少林,流传至今。他口中喃喃念诵的,莫非便是此经?”
他想到此处,生怕岔乱了妙朗禅师的神思,悄悄坐起,倾听经文,暗自记忆,自忖:“倘若他念的真是易筋经,奥妙精微,自非片刻之间能解。我且记着,明儿再请他指教不迟。”
只听他念道:“先以心使身,从人不从己,从身能从心,由己仍从人。由己则滞,从人则活。能从人,手上便有方寸,秤彼劲之大小,分厘不错;权彼来之长短,毫发无差。前进后退,处处恰合,工弥久而技弥精”
妙朗禅师随口背诵,断断续续,冰轮西斜,人影渐长,妙朗禅师念经的声音渐渐低沉,口齿也有些模糊不清。
慧远劝道:“师叔,你累了一整天,再睡一会儿。”
妙朗禅师却似没听到他的话,继续念道:“力从人借,气由脊发。胡能气由脊发?气向下沉,由两肩收入脊骨,注于腰间,此气之由上而下也,谓之合。由腰展于脊骨,布于两膊,施于手指,此气之由下而上也,谓之开。合便是收,开便是放。能懂得开合,便知阴阳”
他越念声音越低,终于寂然无声,似已沉沉睡去。
慧远不敢惊动,只是默记他念过的经文。斗转星移,月落西山,蓦地里乌云四合,漆黑一片。又过一顿饭时分,东方渐明,只见妙朗禅师闭目垂眉,静坐不动,脸上微露笑容。
慧远一回头,突见大树后人影一闪,依稀见到黄色袈裟的一角。他吃了一惊,喝道:“是谁?”只见一个身材瘦长的老僧从树后转了出来,正是戒律院首座妙月禅师。
慧远又惊又怒,说道:“师叔,你怎地苦苦不舍,还是追了来?难道非擒我们归寺不可么?”
妙月禅师道:“善哉,善哉!老僧尚分是非,岂是拘泥陈年旧规之人?老僧到此已有半夜,若要动手,也不等到此时了。妙朗师弟,妙风师兄率领达摩堂弟子正向东追寻,你们快快往西去罢!”
却见妙朗禅师垂首闭目,兀自不醒。慧远上前说道:“师叔醒来,戒律院首座跟你说话。”
妙朗禅师仍是不动。慧远惊慌起来,伸手摸他额头,触手冰冷,原来早已圆寂多时了。
慧远大悲,伏地叫道:“师叔,师叔!”却那里叫他得醒?妙月禅师合十行礼,说偈道:“诸方无云翳,四面皆清明,微风吹香气,众山静无声。今日大欢喜,舍却危脆身。无嗔亦无忧,宁不当欣庆?”说罢,仰天不语。
慧远大哭一场。少林寺僧众圆寂,尽皆火化,当下二人捡些枯柴,将妙朗禅师的法身焚化了。
妙月禅师道:“慧远师侄,掌门方丈、妙风师兄尚自放你不过,你诸多小心在意。咱们便此别过,后会有期。”
慧远垂泪道:“师父、师叔都死了。我又到哪里去?”
妙月禅师听他问自己到哪里,心中一酸,说道:“天涯海角,行踪无定。师侄,你年纪小,又无江湖上的阅历。寺里正在四处追捕于你,这样罢。”从怀中掏出一本手册,正是达摩剑谱的手抄本,递了给他,道:“你拿这本剑谱好生修炼,江湖之大,何处不能容生呢。”
慧远含泪接了剑谱。妙月禅师飘然而去,不再看他一眼。
慧远但觉天地茫茫,竟无安身之处,在妙朗禅师的火葬堆前呆立了半日,这才举步,摇摇晃晃的缓步而行。荒山野岭之间,一个瘦骨棱棱的少年黯然西去,凄凄惶惶,说不尽的孤单寂寞。
慧远行了半月,已到湖北境内,他两世为人,如今脱出少林寺门墙,自是想云游领略一番名山大川的风采。不料他临时走得急了,随身只带了些碎银子,早就花得干净了。不久便弄得破衣烂衫、分文皆无,哪里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又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小村,他走向一家人家,嗫嗫嚅嚅的乞讨食物。他两世为人,哪里曾向旁人乞求过甚么?只说得三句话,已胀红了脸。
第十九回 昔日山庄今何在 倚墙伏窗聆隐秘()
哪知道那农家的农妇刚和丈夫怄气,给汉子打了一顿,满肚子正没好气,听得慧远乞食,开口便骂了他个狗血淋头,提起扫帚,喝道:“你这小贼,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老娘不见了一只母鸡,定是你偷去吃了,还想来偷鸡摸狗。
老娘便有米饭,也不施舍给你这下流胚子。你偷了我家的鸡,害得我家那天杀的大发脾气,揍得老娘周身都是乌青”那农妇骂一句,慧远便退一步。
那农妇骂得兴起,提起扫帚向慧远脸上拍来。慧远大怒,斜身一闪,举掌便欲向她击去,陡然动念:“我求食不遂,却去殴打这乡下蠢妇,岂不笑话?”硬生生将这一掌收转,岂知用力大了,收掌不易,一个踉跄,左脚踹上了一堆牛粪,脚下一滑,仰天便倒。
那农妇哈哈大笑,骂道:“小毛贼,教你跌个好的!”一扫帚拍在他头上,再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涎,这才转身回屋。
慧远受此羞辱,愤懑难言,挣扎着爬起,脸上手上都是牛粪。正狼狈间,那农妇从屋中出来,拿着四枝煮熟的玉米棒子,交在他手里,笑骂:“小鬼头,这就吃吧!看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偏就是不学好,好吃懒做,有个屁用?”
慧远大怒,便要将玉米棒子摔出。那农妇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种不怕饿死,就把玉米棒子摔掉,饿死你这小贼。”
慧远心想:“要杀李侍尧,报师父、师叔、师兄的大仇,今后须得百忍千忍,再艰难耻辱的事,也当咬紧牙关,狠狠忍住。给这乡下女人羞辱一番,又算得甚么?”便道:“多谢你了!”张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
那农妇笑道:“我料你不肯摔。”转身走开,自言自语:“这小鬼饿得这样厉害,我那只鸡看来不是他偷的。唉,我家这天杀的,能有他一半好脾气,也就好了。”
慧远一路乞食,有时则在山野间采摘野果充饥,好在这一年湖北省年岁甚熟,五谷丰登,民间颇有余粮,他虽然穿得十分污秽,但言语文雅,得人好感,求食倒也不难。
行得八九日后,已到了安徽境内,他问明途径,径赴安庆,心想名剑山庄就在安庆,该当去拜会沈天抒,至不济也可取些盘缠,讨匹快马。
待到问明了所在,大踏步向名剑山庄走去。来到庄子门口,只见这名剑山庄虽不及少林寺山门的气魄,却也是朱漆大门,门畔蹲着两只石狮,好生堂皇。慧远向门内一望,不见有人,心下踌躇:“我如此褴褛狼狈的来到名剑山庄,岂不教沈柔云那姑娘看小了?”
抬起头来,只见门首那块“名剑山庄”的金字招牌竟是倒转悬挂了,他好生奇怪:“名剑山庄的弟子们怎地如此粗心大意,连招牌也会倒挂?”转头去看旗杆上的旗子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左首旗杆上悬着一对烂草鞋,右首旗杆挂着的竟是一条女子花裤,撕得破破烂烂的,却兀自在迎风招展。
正错愕间,只听得脚步声响,门里走出一个人来,喝道:“混小子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想偷儿甚么东西?”慧远听他口音便和李侍尧等一伙人相似,乃是北京官话,不敢向他瞧去,便即走开,突然屁股上一痛,已被人踢了一脚。
慧远大怒,回身便欲相斗,但心念电转:“这名剑山庄定是给官府占了,我正可从此打探李侍尧的讯息,怎地沉不住气?”当即假装不会武功,扑身摔倒,半天爬不起来。那人哈哈大笑,又骂了几声“混小子”。
慧远慢慢挣扎着起来,到小巷中讨了碗冷饭吃了,寻思:“敌人便在身畔,可千万大意不得。”更在地下找些煤灰,将一张脸涂得漆黑,在墙角落里抱头而睡。
等到二更时分,他取出长剑,插在腰间,绕到名剑山庄后门,侧耳听得墙内并无声息,这才跃上墙头,见墙内是个果园,轻轻跃下,挨着墙边一步步掩将过去。四下里黑沉沉地,既无灯火,又无人声。
慧远心中怦怦大跳,摸壁而行,唯恐脚下踏着柴草砖石,发出声音,走过了两个院子,见东边厢房窗中透出灯光,走近几步,便听到有人说话。他极缓极缓的踏步,弓身走到窗下,屏住呼吸,一寸一寸的蹲低,靠墙而坐。
刚坐到地下,便听得一人说道:“吉大人,咱们明日就要出发去北京,得带些甚么礼物才好?这礼物要是小了,就怕李大人脸上可不大好看。”听声音,竟然是徐德润。
那个被唤做吉大人的笑道:“礼物我早备下了,你放心,包你不丢脸。说不定李大人一高兴啊,赏你个游击参军做做。”
徐德润喜道:“那是甚么礼物?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那吉大人干笑了几声,甚是得意,说道:“咱们借花献佛,可不用自己掏腰包。你瞧瞧,这份礼够不够光彩。”只听得房中簌簌有声,当是在打开甚么包裹。
徐德润一声惊呼,叫道:“了不起!吉大人神通广大,哪里去弄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慧远真想探眼到窗缝中去瞧瞧,到底是甚么礼物,但想一伸头,窗上便有黑影,给敌人发现了可大事不妙,只得强自克制。
只听那吉大人笑道:“咱们占这名剑山庄,难道是白占的?这一对玉马,我本来想孝敬我老爹的,眼下说不得,只好便宜了你这小子了。”
慧远又是一阵气恼:“原来他抢了名剑山庄中的珍宝,自己去做人情,那不是盗贼的行径么?这对玉马必定价值不菲。”
那吉大人又笑道:“这里四包东西,一包孝敬李大人,一包分众位当差的兄弟,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我的。你拣一包罢!”
徐德润笑道:“吉大人,这两包一般多少,我怎能跟你老平分?你该多要些才是。”只听得玎珰簌簌声响,想是他从一包金银珠宝之中抓了些,放入另一包中。那吉大人也不推辞,只笑了几声。
徐德润又道:“吉大人,我去打盆水来,咱们洗脚,这便睡了。”说着打了个呵欠,推门出来。
慧远缩在窗下,一动也不敢动,斜眼见那个吉大人身材矮矮胖胖,多半便是白日间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的。
过了一会儿,徐德润端了一盆热水进房,献媚说道:“吉大人,李大人这次派了咱们分两路出来,看来还是咱弟兄们所得最多,托了你的福,连我脸上也有光彩。好在沈天抒这老儿全家早就逃得一干二净了,马大人他们去八卦门拿人,怕都是会有一场恶战。”
那吉大人笑道:“马兄弟他们要是捉拿了韩世祯这小子,功劳想必比咱哥儿俩更大,只是那样东西眼下不在八卦门,说来结果还是不美。”
听那吉大人又道:“这次保着东西去北京,是韩世祯亲自押阵的,名剑山庄不过做了保镖。本来东西送到,李大人多半也不会怎么牵连到名剑山庄,只要把姓韩的小子拿了灭口便是了。想不到韩世祯狗胆包天,竟然勾结名剑山庄把东西给弄丢了。这一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这帮江湖匪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