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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请上将军到议政堂。”许久,田因齐还是叹了口气,开口道。
“诺。”那内侍如临大赦般长吁了口气,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却不想田因齐又开了口。
“从明日起,你便到稷下学宫任事,不必再入王宫。”田因齐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停住脚步,声音幽幽传到那个内侍的耳里,不知何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见过王上。”田忌和孙膑一右一左的坐在下首,田因齐瞥了两人一眼,朝孙膑拱手道,“前次朝堂人多纷扰,先生未尽其兴。此番田因齐屏弃杂务,恭听先生高论,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脸上隐隐闪过一丝不耐,他肯再次见这个孙膑,看的不过是田忌的面子。
孙膑显然注意到了这点,微微偏过头看向田忌,而田忌也正好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还是孙膑先开了口:“大王可知膑在魏国之遭遇?”
“这个…”田因齐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孙膑有此一问,而他作为齐国的君王,田忌要向他荐贤自然要将这贤才的来龙去脉说个一清二楚,否则若是举荐的是一个他国的奸细,那么田忌可脱不了干系。
“本王对先生在魏国之遭遇深表同情,亦再次向先生承诺:若是有朝一日擒到了那庞涓,必定为先生报仇雪恨。”虽然知道这孙膑是明知故问,不过田因齐还是据实以答,只是所言抓住了庞涓要怎么样怎么样之类的话,便是客套虚言而已,此时的田因齐决计不可能想到能生擒那魏国的上将军。
63。分则弊()
说起来不只是这田因齐一人,这战国之世的诸国国君只怕大多都对那魏武卒都有所畏惧,只怕上阵对战之时亦会有压力。孙膑自然也知道这田因齐是在宽慰自己而已,微微一笑,并不在此时上与他纠结,只是眼底隐隐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精光闪过。
“那大王以为,如今的齐国较之魏国又如何,孰强孰弱?”孙膑接着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田因齐微蹙起眉头,抬头朝孙膑望去,此时的孙膑已经褪下了那块黑色的面纱,清澈如水的双眸也正凝视着田因齐。只等了片刻,田因齐便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我大齐不如魏国。”
“在下乃是庞涓的同门师弟,对于庞涓此人的性格了如指掌。若是那庞涓得知在下在齐国为官,他必定会撺掇魏王犯我齐境。”孙膑目光灼灼的看着田因齐,坦然道,“若是如此,我孙膑岂不是成了齐国的罪人。”
“先生所言倒也不无道理。”田因齐点点头,瞥了眼孙膑,见他面色如常似乎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由道,“可是魏国如今国势正隆,只怕将来与我大齐必定会有一战,届时…”
“大王之言谬矣。”未想,孙膑确是摇头叹道,“这世上岂有恒强之理,在下久居魏国,亦知魏国君臣之习气,妄尊自大、早有问鼎天下之心。然而三晋之地,各国势力纷繁错综、盘根错节,三晋合则利,分则弊,然而魏侯去不自知,如今三晋离心离德,魏国不平定三晋之地是绝不可能挥兵东向的。”
“三晋合则利,分则弊?”田因齐反复揣摩着孙膑所说的这句话,似乎体察到了其中的深意,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喜意,开口道,“敢问先生,若是魏国不来攻齐,我大齐又该如何?”
“方今天下列国争雄,国力消长为兴亡根本。”孙膑见齐王诚心发问,便开始侃侃而谈,他身为齐人,虽然此前多在外国求学或出仕或被囚,然而对于本国的国情依旧是了如指掌,“我大齐泱泱大国,带山海,膏壤千里,人民便鱼盐之利,皆是富庶之至,国力强盛,却屡屡遭受三晋欺凌,此之为何?不在其他,乃是治国不在正道。治国之道,强国为本,王道、仁政、无为,尽皆虚幻之说,大王若欲强国,勒兵便是首要之策。”
“勒兵?”勒兵,就是训练军队。田因齐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这兵该如何个练法?”
“未知大王可曾听过膑之先祖孙武在吴国练兵之逸闻。”说到孙武,孙膑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向往之色,这世上除了他的师父之外就只有这位先祖让他钦佩不已,而且他如今除了报仇雪恨之外,另一大志向便是能如孙武般,在留名青史之余,还能著有一部兵法任后人凭吊。
“那孙武煌煌大才,用兵如神之不世名将,休说王上,他的事迹连我亦是知道的。”坐在一旁,一直没开口的田忌闻言,咧嘴笑道,他久在行伍之中,对于这些兵法大家的故事自然是了如指掌。
大凡真正的名将,第一本领就是能够练出一支精兵,而后才是战场本领;不能练兵的将领,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名将的。
昔年孙武入吴,吴王阖闾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试试孙武的勒兵之能,而孙武自然也是爽快的答应了。
不过阖闾却给孙武出了个难题,要他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训练女人,而且还是自己王宫中的宫女嫔妃。众所周知,这些宫女妃嫔们平日里都被豢养在深宫中,个个都是娇生惯养,深得君王的宠爱,休说是上战场操练,只怕连真正的兵器都没有碰过,如此之“兵”,寻常人如何个训练法?
不过孙武毕竟是非常人,而非常人行非常之事。当一百八十名宫女嫔妃喜笑颜开的站在孙武面前时,在孙武的眼底,这些妇人便都是自己手下的兵士,孙武认为:而但凡是兵,只要练兵得法,人皆可兵。因而他刚才才会明确的回答了吴王阖闾,“可试以妇人。”实际上,在座的吴国大臣没有一人相信他,其中也包括那个声名赫赫的伍子胥。
孙武将一百八十名宫女分为两队,各令一名吴王宠姬为队长,持戟站于队首。而后孙武开始了最基本的勒兵交代,朝众女兵开口道:“你们都知道前心、后背与左右手吗?”
众宫女妃嫔初闻,心中只觉好玩,左盼右顾之后,齐声笑道:“知道。”
孙武高声道:“那好。我叫向前,你们都要盯住队长的心!我叫向后,你们都要盯住前面人的后背!向左,看左手!向右,看右手!明白了没有?”
那些女子们并未将孙武所言放在心上,又是一片一片的莺莺燕语:“明白。”
于是孙武象在军中一样,两边设置了斧钺仪仗与金鼓令旗,又反复将了几遍口令,这才宣布抡响战鼓,令旗一挥,高喊:“向右——!”然而他操令的宫女嫔妃们闻声却是东倒西歪的笑成了一片,或许在她们眼中,这所谓的勒兵不过儿戏而已,大抵就像是平日里,吴王在宫中与自己做得游戏。而她们的反应,也使得高台上观赏孙武勒兵的阖闾君臣们大笑起来。
孙武高声道:“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便停了下来,又再三给这些女兵讲了几遍口令。然后下令抡动大鼓,“向左——!”令旗劈便向左方。谁知宫女嫔妃们又是轰然大笑。孙武肃然正色:“申令既明而不执法,吏士之罪。队长当斩!”便喝令两边斧钺手绑起两名吴王宠姬,推下斩首。
吴王阖闾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本不过是让孙武小露身手而已,其中未必没有一挫这东方大国来的名士的锋芒,可是现在见孙武要动真格了,心中自然万般不舍,急忙令内侍飞马传令道:“本王已知将军勒兵之能,请不要斩首两位宠姬,本王离开了她俩,食不甘味啊!”谁知孙武却正色拱手道:“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喝令立即斩首两位宠姬。片刻之间,血淋淋的长发人头捧来,全场都瞪圆了眼睛,宫女嫔妃们惊恐得竟是大气也不敢出。孙武另换两名年长宫女为队长,大鼓再响,令旗一挥,众女兵竟是步伐整齐,无论是向前向后,向左向右,甚至跪下起立等复杂的动作都毫无差错,直看得全场鸦雀无声!
孙武禀报吴王,“两遍已成,请大王请检阅。但有军令,这支女兵可赴水火而不避。”
阖闾哭笑不得:“罢了罢了,我如何能看?”
孙武淡然笑道:“闻吴王有大志,原来却是徒好虚言,不能用其实也。孙武告辞。”
阖闾恍然警悟,连忙站起来紧赶几步肃然躬身,“本王错失,请先生鉴谅可也?吴国兵事,尚请先生不吝赐教。”(窃以为这三令五申的故事与那烽火戏诸侯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君王心性而已,周幽王为了褒姒一笑,不惜点燃烽火台向诸侯示警,做出一副敌人入侵的情状,使得临近的诸侯来回奔波,狼狈不已,自己则得偿所愿,博得美人一笑。殊不知,如此离心离德之举,如何不让诸侯们心生怨恨,及至真有外族来袭,再无一人前来救援。而这吴王便完全相反,为了笼络孙武这一大才,丝毫不计较两个宠妃被杀,也才有了吴国大败楚国,称霸天下的后事。正是这么看似微不足道的区别,导致了周幽王和阖闾一个成了亡国之君,而另一个则成了春秋五霸之一。)
“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强齐则必先强兵!膑便愿做大王之孙武,为大王操练出一支雄兵,教那魏武卒不敢再觊觎我大齐之国土;使天下诸国再不敢小觑我大齐将士;让我大齐重现桓公之荣光!”孙膑神色慨然,用他那特有的语调,抑扬顿挫的说着,声音中隐隐蕴含着一股异样的魔力,让人不禁感觉到犹如一团烈焰在胸口熊熊燃烧。
田因齐闻言,亦是心血澎湃不已,脸上浮起一丝潮红之色,忽然他霍的站起身从白玉平台走下来,站在孙膑身前,长身行礼,开口道,“先生所言亦是我之所想,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田因齐茅塞顿开,如今田因齐诚心拜先生为上卿,总揽齐国兵事,未知先生以为如何?”
“大王快快请坐。”孙膑似乎没想到田因齐如此激动,连连摆手请齐王回到原位,这才开口道,“膑肢体残损,提兵战阵之间,不能激励士气,反遭敌无端嘲笑。以膑之见,大王不若当让上将军总理兵事,臣愿为军师,从旁协助,如此可好?”
田因齐默然不语,缓缓看向田忌,田忌微微一笑,朝孙膑拱手开口道:“今日我本是为荐举先生而来,想不到如今先生却反来推荐于我,正可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田忌一句谐语,引得议政堂内另两人也一齐笑了起来,片刻之后,笑声暂歇。
孙膑朝田因齐一拱手说道:“那庞涓所虑者,不过我孙膑一人,若是大王以膑为将,自然会使其提高警惕,对我大齐产生提防之心,抑或会联三晋以攻我大齐。”
孙膑顿了顿,朝田忌看了一眼,那田忌对他点头微笑示意,这才接着道:“而若是以上将军为帅,魏国必定会首先对三晋用兵,使韩、赵两国归心,然后才会东向。等到那时,我大齐练兵有成,何惧他魏武卒来犯。”
虽然孙膑这么说有些自傲的成分在其中,如果旁边坐的是他人,譬如那庞涓,只怕又会遭人妒恨。不过这田忌则不然,一是他身份使然,贵为如今齐王的族叔,自然不怕别人攻讦;二是他性格使然,这孙膑是他推荐的贤才,在他看来此人必定是才能胜过自己,而且刚才他也猜到了这孙膑要说什么,所以才会朝孙膑点头示意,让他照直说。
“既是如此,那便依了先生所言。”田因齐沉吟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