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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他从右手边那个放满了竹册的木盒中取出一卷,右手握住最右边的那片竹简,左手将其缓缓摊开,当整个竹册全部展开来,求贤令三字便一跃映入宋涛的眼帘。
宋涛久久的望着这三字,眸子里泛起一丝异样的神色,俄尔,嘴唇微动,轻声将竹册的内容念了出来。
昔我缪公自歧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
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
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徒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缪公之故地,修缪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注
念到这里,宋涛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敬意,嘴中啧啧有声,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未想马车的车轮似乎是被道路上的某颗石子磕碰了下,车的一面竟是腾空起来,宋涛猝不及防,重重的往另一面倒去,肩膀一下撞在马车挡板上。
“唉哟。”宋涛吃痛之下,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马车速度放慢了下来,车厢帘子被人掀开,一个男子探头进来,看着里面的宋涛,关切的问道:“宋先生,你还好吧?”
宋涛揉着肩膀,一脸晦气,也不答话,心中暗自腹诽:你看我这样子象好么?
那男子见他不语,联想到刚才因为马车的颠簸而传来的惨叫声,自然了解到是怎么回事,于是笑着说道:“先生可是不习惯坐车?”
宋涛知道在整个春秋战国时代,马车也算是一件稀奇物事。而且马匹几乎绝少用于民用,大都是国家战争储备,而且马匹的多寡是与国家的强大与否直接挂钩的,譬如所谓的千乘之国,这“乘”便是指的是春秋诸侯**队的基本编制,以战车为中心配以一定数量的甲士和步卒徒兵,再加后勤车辆与徒役编组。春秋以前一乘的编制便是七名车下甲士和十五名步卒,连同三名车上甲士,共二十五人。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车万乘诸侯地方百里,出兵车千乘。可见一个千乘之国在这乱世中也能算得上大诸侯了。
何况各国连连征战,直接导致马匹稀缺,马车的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寻常百姓可没人能乘得起的。而且这样的现象还一直延续到了汉初,相传汉景帝时因为马匹的稀缺,王公大臣出行都是用牛来拉车,可见在战争时期马匹的珍贵。
当然后世东晋南朝时,当时马匹并不稀缺,但是那些个达官贵人们却不约而同的钟情于牛车而舍弃马车,不过那是因为从魏到两晋,在上层社会形成了一个把持政府要职的士族集团,作为一个具有世袭特权的社会阶层,他们刻意追求散淡清虚的生活方式,不事劳作,结果这些士族子弟们“不堪行步,不堪寒暑”,慢悠悠的牛车自然就成了他们钟爱的代步工具了。
45。技巧()
所以不习惯坐车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宋涛很坦然的点了点头。
那男子微微一笑,开口道:“先生鲜于乘车,自然对乘车应该掌握的一些技巧不甚了然…”
“技巧?”宋涛一怔,不禁好奇的问道,“这乘马车也有技巧可言?”
“那是自然。”男子瞥了宋涛一眼,开口道,“这马车虽然颠簸,其实其起伏是有规律可循的,整辆车只会左右起伏,不会前后颠簸。”
听到这里,宋涛不禁微微颔首,男子见他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说道:“所以乘车不应该就直直的坐着,更要根据车辆的起伏来稍稍改变坐姿,譬如若是马车左侧腾起,那你人也应该随着起伏而稍稍抬起身子,这样可以减少腿与这车子的碰撞,更不会如先生刚才那么狼狈了。”
听到这里,宋涛不由得抚掌笑道:“范兄果然大才。”
“先生谬赞了,此法可不是范性一人所悟。”男子姓范名性,本是洞香春的门客,听说宋涛要远行,便自告奋勇说是要陪同他一道前往秦国。
本来开始宋涛是不愿的,不过后来听许老说这范性武艺高强,有他一道,路上也有人照应,何况这大梁去栎阳数百里路,匪患颇多,自己一个文弱士子,没人保护,只怕到不了栎阳,便成了黄河岸边的一具枯骨。
思虑及此,宋涛便应承了下来,果不其然,一路上这范性可是帮了他大忙,就拿这辆马车来说,没有范性,宋涛根本就无法驾驭。更不消说一路风餐露宿,有时行在荒郊野岭,误了入城的时辰,那两人的食宿都要靠范性打理,幸好范性正好精于此道,否则宋涛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去到秦国境内,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乱世中自己独自一人根本就寸步难行。
“当然这些都是细微末节,若是要乘坐得更加舒适,其实还有他法。”范性眨眨眼,兀自开口道。
“是么?”宋涛闻言,眼睛翛然一亮,赶紧说,“还请范兄教我。”
“其实先生可在席上置一软物,如此岂不是更好?”范性指了指宋涛坐着的那块木制隔板,笑着说道。
“宋涛何尝不想,可是走时匆忙,忘了携带合适垫坐之物。”宋涛懊恼的摇了摇头,顺便揉揉红肿的大腿内侧。
“呵呵,我这里有一物,或可解先生之烦恼。”范性像是变魔术般,从车厢外取出一大块羊皮出来,这羊皮早已经过曝晒处理,皮制疏软且毫无腥味。
范性将这羊皮递到宋涛胸前,宋涛单手接过,并未道谢,反而是瞪了范性一眼,颇为不满的说道:“有这好东西,你不早些拿出来,害我受这么久的苦!”
范性经过这几日与宋涛的相处,早已与他十分熟稔,见宋涛薄怒,自己却是丝毫不惧,两手一摊,故作无奈状:“先生不问我,我怎么知道您需要此物。”顿了顿,他手指车厢外头,接着说,“何况这东西原本就挂在这里,先生对其视而不见,我又能如何?”
“我…”宋涛一时语塞,仔细回想起来,这块羊皮很眼熟,似乎就是的确就是被挂在车厢外的,这几日自己倒是见了不少次,但是谁知道这玩意儿还能当坐垫用呢?
罢了,罢了,在这范性手里吃了个暗亏,宋涛也只能在心中暗叫倒霉。不过话说回来,这姓范的不仅武艺了得,接连打退了好几波觊觎这辆马车的蟊贼,从这几日的交谈来看,范性谈吐亦是不俗,见识也要比寻常人高上许多,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物竟会在洞香春中做一个默默无闻的门客。
范性见他不语,脸上笑容更盛,俄尔见到车厢内有一卷竹册散落在地,伸手拾了起来,本欲交给宋涛,不经意间却瞥见竹册上书写的求贤令这几个字,瞥了眼宋涛,开口道:“先是可是因为此令,而下定决心前往秦国的?”
“唔…是,是的。”宋涛未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支支吾吾的答道,毕竟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知道不久之后,这秦国会掀起一场举世界皆惊的大变革,让这个原本积弱凋敝、国力落后、为诸国所轻视的国家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强国,更兼在百年之后结束这个乱世,自己一时兴起,便索性前往秦国,看看是否有用武之地吧?
“昔我缪公自歧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幸而范性也没有追问,他摊开竹册,也将这逐客令轻声念了一遍,念到最后,不禁叹道,“此文大气如斯,想来这秦公必定是个雄才大略之主,以先生之才,去到秦国,必定能大展所学、以申抱负。”
“何止大气,范兄不知,此文可谓是千年来一卷雄文!”未想,宋涛并不说自己此行秦国如何,反而目中一亮,朗声赞颂起这篇求贤令来。
注:本章中这篇求贤令出自司马迁史记,今人孙皓辉老师所著大秦帝国一书被改编为电视剧后,剧中求贤令略有改动,现引用在后,以作对比:秦自穆公称霸,国事有成大业有望,然其后诸君不贤,历公,躁公,简公,出子。四世政昏,内乱频出,外患交迫,河西尽失,函关易手,秦始由大国而僻处一隅,其后献公即位舆图振兴,连年苦战,饮恨身亡。当此之时国弱民穷,列国卑秦,不与会盟且欲分秦灭秦而后快。国耻族恨,莫大于此。本公即位,常思国耻,悲痛于心。今赢渠梁明告天下,但有能出长策,奇计,而使秦公回复穆公霸业者,居高官,领国政,与本公共治秦国,分享秦国。
“哦,是么。”范性目光灼灼,直视着宋涛,开口道,“如此,范性倒想请教先生,此文雄于何处?”
宋涛瞥了他一眼,肃然道:“这篇求贤令可谓是非同寻常。其一,开旷古之先例,文起于国耻。秦公在文中历数先祖四代之无能,自那禹帝实行家天下以来,举凡国君者,有几人能够做到?其二,文中求的是强秦奇计,而并非平平治国之术,可以想见此公志在使秦恢复天下霸业。虽秦国身处穷弱,为诸国所卑视,秦公竟能做鲲鹏远望,生出吞吐八荒之志。古往今来,此雄才大略者,又有几何?其三,此令大气十足,即便不是秦公亲笔,但也能想见其胸襟之开阔,豪言与功臣共享这锦绣天下。有此三者,如何不能称之为千年来一卷雄文。”
“先生所言让范性茅塞顿开,如此看来,秦公果然有大智慧。”那范性朝宋涛一拱手,叹道,“只可惜,如今秦公即位已十数年,这秦国依旧是凋敝如斯,积弱不振,着实让人叹惋。”
“哎,等等!”不知为何,宋涛闻言竟是微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先生觉得范某所言有何不妥之处?”范性见他脸上浮起一丝异色,不由出口问道。
“范兄刚才说这秦公已经即位十数年了?”宋涛依旧是困惑不已的模样。
“是啊。”范性想也不想的一口答道,拿眼角的余光瞟了宋涛一眼,显然是不解这位宋先生既然都决心要入秦出仕了,为何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搞清楚。
宋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本来他刚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只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心中只是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来怪异在何处,如何不让他好生费解?
许久,待到宋涛回过神来,才发现范性正傻呵呵的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还未进化完全的猩猩一般,这不禁让宋涛悲从中来,自己思考时候的样子就这么不堪入目么?
罢了,既然想不通就算了,宋涛暂时放弃了在脑中寻找那转瞬即逝的念头的想法,干咳两声,唤回范性的注意,假意朝马车外看了眼,开口问道:“走吧,我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好。”范性点点头,回身出了车厢,坐回驾驶,一挥缰绳驱使着驾车的马儿复向前行。
“对了,范兄,我们这是行到何处了?”俄而,车厢内又传来宋涛的声音,范性四下张望了几眼,开口道,“如今已经到了西河了。”
“西河?”宋涛闻言,从窗外探出头去,一条流淌着碧绿河水的大河映入眼帘。
西河大概相当于今天间黄端以西,洛水以东及以北之间地区,秦晋两国历史上基本以黄河为分界线。在魏文侯时期,由于地理位置上的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