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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董相国”这三个字,荀罡有些不快;不过从他的话中可以得出,他在那之后还做了何太后的护卫,那应该也是知道何太后的一些事情才对……
包括窦娥。
荀罡瞥了眼徐庶,见他眼神飘忽,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便示意周符先继续说,说完之后我等在问。
周符突然摇了摇头,似乎心中有许多的苦水,将在此刻倾倒出来:“先帝被董相国废立之后,我等保全先帝与何太后前往弘农,怎知道到了弘农之后,董相国的谋士李儒突然说奉了皇帝旨意,要毒死太后与先帝!我等不从,竟是被西凉军打了个惨败,不仅我们这一干护卫,就连那些婢女,全部都惨遭毒手……”
听见这个消息,荀罡当时就震惊了,他没想到故事的背后还有这么多的细节;他望向徐庶,却见他双手颤抖,双唇紧闭,嘴唇似乎还被咬出了血来,似乎在忍着什么。
荀罡知道,一昧的躲避永远也得不到什么结局,便直接问道:“你可认识窦娥?就是那日与他一同关在牢笼中的那名女子?”
“公子说的是刘娥吧,自从当了何太后的贴身婢女后,她就改回了刘姓;说到她……哎,当日战况混乱无比,为了保护太后与先帝,就连婢女都手持短刃奋战;刘娥更是冲在最前面,被人一枪……她是个忠义之女,我等不及也!”
荀罡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窦娥真的惨遭敌手了……虽然没有遭到凌虐之辱,但为了一个拆散自己幸福的人而死,太不值得,太不值得……
或许是荀罡不明白窦娥那种人的内心,但至少荀罡处在那种环境下,一定会为了自己的性命,而不是为了别人的性命……至少就在刚才,他就表现出了自己内心中的抉择。
他不忍心看徐庶,或许他现在眼中已经血丝遍布,或许是在懊悔自己不能够忤逆强权强行带走窦娥……
正如荀罡心中所想的那样,徐庶强忍着激动,默然看着营火,殊不知自己眼中早已是血丝遍布,无比渗人——她怎么会死的那么随便?她怎么不躲避这场混乱,等待我来救她?
她为什么,会那么傻?
“哎……”
荀罡一声轻叹,或许现在只能让徐庶自己稳定情绪了;毕竟刚刚才走出鬼门关,如今又是收到如此令人痛苦的消息,他如何受得了?荀罡只希望,这次的他能够快点调整过来。
毕竟人已经死了……再多的懊恼,也是枉然。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听到这番话,周符低下了头,略带惭愧道:“不瞒公子,我是……装死,装死在死人堆里面,才逃过一劫的。”
荀罡见他面露惭色,摇了摇头道:“这没什么好惭愧的,为了活命,这又算得了什么?虽然我不能说那些为救主而死的人傻,但我也不能说你这个为了活命的人是奸。”
“谢公子。”
荀罡又问道:“既然你逃了出来,为何不逃回家中,非要在这荒无人烟的荥阳密林中度日?”
“家中之人皆以为我身死,我哪里还有脸面回去?”周符望着营火出神,忽而月色朗照,竟是一番美景,“更何况,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赎罪……”
“赎罪?”
周符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朝一个方向走去;荀罡看了一眼恍惚中的徐庶,悄然跟了上去。
路程并不远,穿过一个并不显眼的小路,竟是一片比之前还大的空地;不过这个空地无比阴森,阵阵寒意在荀罡脊梁袭来。忽然又刮起一阵风,树叶哗哗作响,仿佛有魂魄栖息。
这是一片坟,若是准确的来说,或许应该是一个乱葬岗;因为他们没有墓碑,没有贡品,就连坟包都是大小不一,很明显连棺椁都没有。
“这是……”
“那日混乱中死去的所有人……”周符将眼前一片坟上的树叶捡走,蹲在了地上,望着简易木牌上写着的“故城北校尉张先”出神,“那场混乱只有我活了下来,既然如此,我就必须要将他们好好安葬;那****随尸体一同被抛弃在了这里,我便将他们安葬……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要将尸体从弘农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我打算用我的一生,来为我一时的怯懦赎罪;他们在地下很孤独,需要我来陪伴……”
“是吗……的确是赎罪啊……”荀罡看着一个个坟包前的木牌上写着的名字,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敢肯定,还有许多的牌子上连姓名都没有,只能做个虚假的墓碑来祭奠。
在乱世之中,生命就是如此的低贱。
“窦娥的墓在吗?”
“如此忠勇之士,自然在的……”周符在月光下寻了一番,朝着较为深处的地方指去,“若我没记错的话,应当就在那个位置。”
“呼——”
忽然,徐庶如同风一样飞奔了过来,荀罡竟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他越过许多坟头,但很注意没有踩踏在上面,径直朝着那个并不显眼的坟墓走去了……
“走吧……让他一个人待会儿。”荀罡朝周符附耳道,便悄悄地离开了。
清风刮来了乌云,遮蔽了月光,瞬间让这片坟地阴暗了下来;但徐庶不怕,连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了,难不成还会畏惧鬼神吗?
木牌上的字很简单,刀刻的“刘娥墓”罢了,甚至连一点前缀都没有;对啊,她就是这么平凡的人,平凡到想要对她评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刀刻很沉重,拉穿了许多的笔画;里面有许多的泥土,似乎也有段时间了……自从何太后身死到现在,应该也有三四个月了吧;他和窦娥分别,应该也有大半年了吧。
“日子过得真快啊,是不是窦娥?”徐庶轻轻地抚摸着木牌,拂去双面的灰尘,让它更像新的一样,“想我了吗?我到想你的紧啊……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很可惜啊。”
“我很想你……母亲也说了,他也想看看你,摸摸你;我写信告诉了她,你的皮肤很好,她的手摸起来一定很舒服……”
“窦娥,你想让我的母亲摸你吗?”
不知怎的,徐庶突然觉得意识浑浑噩噩的,眼见着坟地中似乎有烟雾飘起,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竟然就这么趴在窦娥的墓地上,昏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
他先看见了一片白光,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但更纯净,更纯粹;徐庶就站在光的中央,仿佛他就是光源一样。
窦娥在不远处盈盈笑着,她的眼睛依旧很漂亮,鼻子依旧很挺,嘴唇依旧很红,皮肤看上去也很滑;徐庶想要上去摸,但窦娥似乎有意与他保持距离一样,和他的距离永远都是十步。
徐庶想说话,但似乎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竟然让他感觉呼吸都有一点困难。
窦娥在笑,但是微微张了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徐庶远远看着,他只能看见窦娥动嘴,外加一点手部动作……
但他看明白了。
或许这是一种意境吧,或许这是感情吧,至少你不用说出来,我就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了……
窦娥的话似乎说完了,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那副模样,只是淡淡的笑,但笑的很好看,徐庶看了很舒服。
徐庶也学着窦娥的样子,张嘴比了嘴型,窦娥似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忽然,徐庶脚下的光源瞬间放大,变得灼热无比,发烫的像太阳一样;窦娥的身体渐渐变淡了,最终消失了,但徐庶并没有挽留,因为这样就足够了……
“谢谢,再见……”
没有任何甜言蜜语,没有任何酸辣苦水,仅仅四个字,或许就是二人真正的结局了吧……
花儿之所以会美,是因为沃土的滋润;失了沃土,花儿不得活,但沃土却依旧能够活的好好的。
乱世中所谓的爱情,或许便是现在这样,一个在坟里面,一个在坟外面。
第92章 死马懿()
铜炉里面的半炉子水已经沸了,荀罡拿起一旁的木枝,在里面胡乱的搅拌了一通,似乎想要借机捞起一些东西来吃。
平时用习惯了筷子,如今拿起一根树枝来搅拌,难免有些不适应;但荀罡空空的肚子早让他不在意这些了。
“这是什么?”
荀罡用树枝捞起了一片东西,半软半硬的,黑不溜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他一脸疑惑的看着周符,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周符苦涩的笑了笑,说道:“公子,那是树皮,平民百姓饿急了,便会从树上剥下一些树皮充饥……唉,这也是为什么一爆发饥荒,百里之内的树木都没了皮的缘故。”
什么树皮?这玩意儿能吃吗?荀罡一脸惊恐的看着耷拉在树枝上的软树皮,顿时感觉有些恶心,这种玩意儿怎么会有人吃?
似乎看出了荀罡心中所想,周符用树枝翻了翻营火,说道:“恭喜,当饥民饿得快死了,他们连泥巴都会吃的……”但说到这里,他的手却是伸向了一旁已经烤得半焦了的鱼:“公子,那树皮是给我自己吃的,你吃鱼吧。”
黔首尚吃树皮度日,高官却一个个锦衣玉食,无肉不成餐……如此差距,岂不可恶?
“我到想尝尝,这饥民们吃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说罢,也不管周符制止,荀罡竟然直接伸手拿起那片树皮;树皮很烫,但冷风一过,却又冷了下来。荀罡知道,难民连煮树皮的条件都没有,只能吃生的,说不定一吃还会吃出蚂蚁来;他有什么资格来抱怨呢?
不过这一次罢了。
“公子!”
周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荀罡早已将手中的树皮放到了嘴里。
很苦,很涩,虽然已经煮过,但还是有种很干瘪的感觉;如鲠在喉,难以咽下。
周符慌张的递来一瓢水,但被荀罡抵了回去;后者艰难的咀嚼着树皮,眼中竟是溢出几滴泪水来。这不是他为黎民苍生感到难过,因为他没有那么大爱;他只单纯的被树皮哽成了这副模样。
果然还是自己不够饿吗?
但周符却以为荀罡为苍生而落泪,心中极其感动,说道:“公子心系苍生,某佩服之至!”
“是吗……”荀罡低头看着铜炉,里面的树皮在沸水的波涛下不断的翻滚着。仅仅今天一天,荀罡看见了潜藏在自己内心中的***看见了汉室灰暗统治下无辜丧生的人,看见了孤苦无依的难民的种种无奈……
这便是乱世吗?
霍去病曾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而今天下混乱,苍生受苦,家国未定,何以忧为?
无论是上面的皇帝、权臣,还是下面类似窦娥的黔首,都深受乱世毒害。在这种情况下必然要有勇士站出来……如果那人不是曹操,或许便是我吧!
纵然吕布说我虚伪又何妨?相必当年刘备也是此等内心吧……但只要百姓感受到的是仁德,那便足够了。
定外蕃,必先保家国!
“周符,今日多谢你了……”荀罡站起身来,恭敬的道了声谢,“若非是你,我至今也不知道改如何是好,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活在世间;今天,我明白了。”
周符虽然不知道荀罡明白了什么,但还是连说不敢,直言道:“公子明白什么,与在下无甚关系,只要公子有了方向,那便是苍生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