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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来,枢密承旨司下辖的各房整理着各州所发军政机要,还要将内廷的指示拟为恰当的文件,转付中书省,让中书舍人“承旨”后记录于案,称为“宣底在籍”,几日来枢密院各房已经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枢密院职官真的不能总以内臣自居了……”
自平定杜重威,直到如今李守贞的不臣之举,眼看着朝廷连日以来的焦头烂额,郭威屡次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这几天,开封府新任长官侯益除处理繁杂的开封府政务外,还多了个任务,那就是为枢密院投书,详细报告近一年西北局势的内情。
“去岁,赵匡赞乃于十月遣使于伪蜀,相约十二月初十,以伪蜀中书张虔钊为北营招讨使,将三万出散关,伪蜀都虞候李廷珪,将二万出子午袭长安。”
老奸的侯益将引发子午谷之战的责任一股脑扔在了前长安京兆尹赵匡赞(赵匡赞之父就是大名鼎鼎的赵延寿——唐明宗长兴公主的夫君)的头上,摘出了自己,他知道枢密院不可能深入追究自己的责任,毕竟郭威要想从李业手里救刘晏僧,就必须将其先从武德司的黑机关里捞出来,再转至侯益的开封府关押。
“匡赞先陷于北虏,惧先帝以疑,故通蜀主,是求苟免耳,适景崇至,则决意归汉,今至浚仪,毋应有疑耳。”
侯益知道赵匡赞先已经到京了,所以自己对赵匡赞还是要先“黑”,再“洗”。而对远在陇西的王景崇,他又必须“一黑到底”。
这也算是官场上的“远交近攻”了,毕竟,当初王景崇差点把自己宰了。
对于李守贞反乱后,在凤翔反客为主的王景崇是否有叛附的可能,侯益毫不留情的做出了“会”的判断。
“主公,三郎入京后婚嫁的事宜,已然差不多了,这是礼单。”侯家的家仆打断了侯益。
“嗯?亲家都到京了?快请他们来见我……”
不一会儿,侯益的爱子——三郎侯仁宝来了,当然还有亲家公赵迥,及他的三个儿子。
侯益结的这位亲家并不显赫,老头是河朔人,做过从五品的相州司马,如今也已经退休,他全家本来久住在西都洛阳,鲁国公侯益也是洛阳的大族,赵家能和这样的豪门攀亲,那可真是时来运转了。侯益此番回京,为了表面上不显招摇,故只敢在暗地里贿赂杨邠、史弘肇,这才免于被追究当初凤翔时的通蜀嫌疑。所以官场都说:结赵迥这个亲家,其实他也有低调做人的意味。
“合兰也安顿下来了?住的还习惯吧?”
赵迥忙摆出一副欢喜的笑脸:“习惯习惯!能在开封天子脚下完婚,是小女的福气啊。”
侯益笑笑,没有再搭这个话头,忽然想起一事:“亲家那个最为聪明贤良的赵家大郎,还在凤翔,吾此番仓皇回京,没能一并带回来,可真是件天大的憾事。”
侯益看了看眼前赵家兄弟最年长的二郎赵贞,看起来呆呆的,同是一人所生,居然和老大差那么多。
赵迥大笑道:“这个确为遗憾,不过吾家大郎原职陇州巡官,这还要多谢侯公之前的恩遇提拔,才得正式入驻凤翔幕府。”
“不必客气,贤郎在陇州凭的是办事干练,换别个人便是吾家至亲,也做不来的。”侯益微笑着点了点头,“此番我回京前被那王景崇算计,只怕贤郎在其手下受委屈,不得已又把他荐至长安京兆,以投永兴军,等将来有机会,再回京城。”
“永兴军?”赵迥微有忧色“那岂不是离河中李守贞更近了些?”
侯益也知道长安比凤翔节度使辖区靠东,会更加靠近李守贞。
然而王景崇在凤翔,挨着大散关。这个地方任谁驻扎,都会利用自己的有利位置与孟蜀悄然结纳,以抬高自己身价,这其中当然就包括半年前的侯益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李守贞一反,王景崇不能幸免,必定也要叛附的,赵家大郎被自己送到永兴军,其实比留在王景崇那里更安全些。
这些考虑都是军务机要之事,侯益当然无法和不相干之人明言自己的判断,即使那人是亲家公。他只好敷衍道:
“不妨事,李守贞窝在河中之地,三面皆被朝廷各镇包围,何况还有北面皇叔刘崇剑指其背,不出月余河中之乱想来即可平复。”
赵迥知道自己这亲家公向来神通广大,否则为何匆匆回京才不久,即被委以京畿最高长官之职?因此听了这话也就放心不少。
“对了,我这个大舅哥的名讳是……是什么来着?”准新郎官侯仁宝不好意思的一笑,“合兰总是提起他,但都是“我哥我哥”的,少提名讳,故而有些淡忘了。”
“赵普!”老亲家骄傲地回答道,“犬子名赵普,草字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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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长安,已经悄然被夹在蠢蠢欲动的河中、凤翔两大反乱策源地之间,民间却毫无什么特别的反应,富家大户依旧歌舞升平而醉生梦死,工匠们忙于牙城各都、各牙将组织的军器皮具造办,暂时不愁什么吃穿,而贫户门也继续挣扎,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战争从来都是这样,大家先是冷漠以待,仿佛和自己毫无干系;而后被动员起来,群情激昂;最终兵临城下时,才知自己坠入了真正的阿鼻地狱……
城外一百多里的官道上,一位肤色微黑的青年官人,骑在一头灰驴上。眼前则拦着一帮当兵的。
“做什么?前面警戒了,暂不能通过。”
“诸位军人长官”官人先从驴子上下来,然后作了个揖道,“我有前任陇右节将的荐文,是到永兴军牙城,求取调职的,烦请各位让个路。”
“把文书给我。”
那军官明显是喝醉了,毛手毛脚就要撕开火漆。官人虽然愤怒,但毕竟不好吃眼前亏,只能眼见那人打开了自己的荐书。
“赵普……”
那军官哈哈大笑,刺啦一声,便把那文书撕成了两半。
这个官人正是陇州巡官赵普,侯益离开西北后,赵普并没有立刻拿着荐书出发投奔长安永兴军。他可是个骄傲的人,想在后来的王景崇面前显露些自己的本事,然而占据凤翔的王景崇因憎恶侯益,反而羞辱了他。无奈之下赵普只得改投永兴军。
此时的他,强压怒火,又怕对方真的将那文书彻底撕碎了,于是掏出一颗小小的银铤,陪着笑容递给了打头那位军人。
“长官,拿了这个,和弟兄们喝几杯吧,这文书虽撕成了两半,到也不妨事,还能用。”
那军官接过那块银铤,瞪着看了好一会儿,又用拇指搓弄着银铤背后密密麻麻的气孔。哈哈大笑道:“儿郎们,这小子是来送钱的,来来来,咱们都受着!”
旁边几个士兵都“刷拉拉”拔出了刀剑,原来这些家伙毕竟不是小胥小吏,当兵的若是坏起来,那是不吃行贿这套的,他们干脆又要命又要钱了。
赵普沉下脸来,也从腰间抽出随身的长剑,虽不是练武的行家,但他总不能束手待毙。
忽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逐渐接近,几个军人脸色微变,为首那个军官突然挥剑抵在自己颈中,大叫一声,自刎而亡了。
“你们这班泼才,在做什么勾当?”
一个嘶哑的破锣嗓子响起,乃是来者打头一人所发出。
那劫掠赵普的其余军人在惶恐之下,大都也提起手中之剑,大叫着自刎了。只剩两个胆子小的,嚎啕大哭着跪地求饶。
“都头……都头饶命啊……饶命吧……”
“哈哈哈哈哈……”那马上之人桀桀怪笑着。
“他们几个聪明,”那人拔出佩剑指了指横尸遍地的几个兵人,又指着剩下的两个:“你两个则是笨蛋。”
赵普心中一震,知道这两个没有自裁的兵卒立马就要倒更大的霉了。
“收贿的乃是卢长行(长行是武职),与我们无关啊,都头饶命……”一个士卒抱拳求饶,几乎哭成了泪人儿。
“哦,是嘛……就是说接银子的是他,真不是你们……”
那人又招呼几个身边的随从:“去,找卢三喜的尸首,把两只手臂砍下来。”
左右叫声得令,没一会儿就把卢长行两条胳膊捧了过来。
“嗯……再把这两个直娘贼右臂也砍下来,找麻线,把刚才两只胳膊给他们缝上去,这样你们也就算拿“自己的手”接过银子了,哈……哈哈……”
“都头饶命啊都头饶命啊……”这两个士兵只恨自己刚刚没有自裁,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缝好了胳膊,再把这倆泼才腰斩喽,找个树林子,身子以上、屁股以下,给我都挂在树上。”他又笑眯眯的伸出手,掐了掐其中一卒那泪流如注的脸蛋儿,“办完此事,你们可别忘了找我领赏钱。”
左右领命,把两个兵丁拉了过去,耳听得他们杀猪般的叫声,赵普连忙转过了头,他不忍直视,只觉心中不寒而栗。
那都头缓缓纵马过来,用剑锋串起了地上一分两半的文书,赵普见那都头脸上黥着字,究竟是什么,自己却因为天黑而未能看清。
都头微微偏头,皱着眉念道:
“赵……普?”
他又扫了赵普一眼:“我这人认得字不算特多……没念错吧?”
不等对方回答,那人哈哈大笑着,终于将那文书撕了个粉碎……
44 黑面豺狼()
那都头又将手猛地一扬,鲁国公侯益为亲家大小子精心炮制的推荐书,就这样天女散花了。
赵普这人素来冷静,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反而将手中握着的长剑又插回了剑鞘。
“这位都头……如何称呼?”他一脸平静的拱了拱手。
“嗯,我跟你乃是“一家人”。”
“原来是赵都头,敢问赵都头,足下可是永兴军属下?贵军这一都人马,欲往何方?”
黑夜里虽看不清后面所打的旗号,但对面显然旗帜鲜明。另外赵普发现对方盔帽齐整,显然是位牙将,而非乡军兵马使,或是团练、镇将之流。
赵都头交叉双臂,却去问旁边的一个短须武官:
“常彦卿,咱们本来要往何处去啊?”
赵普打量一下,依那常彦卿的服色品级,明显是个将头。
“回都头,咱们现在有两条路可选,一者接着奉朝廷的指示引钦命的供奉官回长安,然后先和永兴节度副使打个招呼,再同供奉官去东京汴梁,找小太尉。”
赵普听到“小太尉”三个字心中一震,知道他们所指乃是赵匡赞,这都头既是在赵匡赞属下,装备又如此齐整,八成做过他的亲兵,甚至认过他作干爹。
然而赵匡赞早就抛了永兴节度使兼长安京兆尹的职务,奔京城而去了,这些人却还慢慢腾腾的没回长安呢!
赵都头打了个呵欠:“小太尉回到京城,那是羊入虎口啊!咱们再去,这不是跟着送死吗?常彦卿,你也想被斩成两截挂树上吗?”
那将头打了个寒噤,连忙回到:“不不不赵都头,末将屎迷了心眼子,咱们是要选另一条路:干脆把长安永兴军收入囊下,再示好于凤翔巡检使王景崇。”
赵普大惊,心想:“永兴军也要反了?而且他们还想拉上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