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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举起案上的茶碗,把整碗酽茶一饮而尽,定了定神,方缓缓说道:“棠儿遇刺身亡后,晋国公确曾向朕提起过,要将大明宫的宫人、宦者再放出多半,换以新人。只是朕竟不知他连自己夫人家的陪侍都换进了宫!卿和婉容身为贵妃,共掌六宫,为何对此一言不发?”
景暄欲言又止,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谢良臣多次向臣妾禀报,新入宫的嫔妃不断有人找到他埋怨,说是‘靖宫差房’的差人经常无故趁夜闯入她们的寝房,令她们惊吓不已。臣妾为此问询过晋国公,晋国公只说要众人暂且忍耐一时,待捉到了入宫行刺的刺客,一切都会恢复如常。臣妾也曾差人打探过,目前后宫中毓秀宫、瑶华宫两处是贵妃居所,统由晋国公府中之有头脸仆妇负责监视,其余宫嫔凡才人以上品秩、皇上有可能临幸者,统由宫女负责监视,而剩下的只指派宦者监视。陛下请想,宦者虽五根不全,究是男身,夜入宫嫔寝处,终是不妥。臣妾身为贵妃,不能保后宫平静,使陛下无端受扰,自知有过,请陛下责罚!”
皇帝咀嚼着嘴里残存的茶叶,不住地念叨着:“肘腋之患,肘腋之患哪。”半晌,才回过神来,冲景暄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晋国公主持‘靖宫’事宜乃奉旨办差,行事有失当之处,卿等尽可以当面指出,令其改正即可。此为琐碎宫务,无关紧要。新选入宫的诸位宫嫔可都还安分,朕连日来在前朝操劳,竟无暇到后宫歇息,当真是冷落了她们。”
景暄素知皇帝的脾性,眼见他将此事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便不再多说什么,顺着皇帝的话头说道:“两位婕妤俱是通晓事理之人,臣妾与她二人相处时日不多,却颇觉投缘,其他众人也都安分守已,敬请陛下放心。倒是陛下要爱惜龙体,切不可过于劳累,便是臣妾等的福分了。”
皇帝闻言大悦,摸着肚子说道:“今晚与爱妃一席话,令朕所获颇多。宵夜做好了没有?朕着实感到饿了呢。”
“来人,传膳。”(。)
第三十二章 贡布上师(一)()
林树等使团一众人等抵达农歌驿的第二天傍晚,央宗便匆匆从逻些城赶了回来。有些出乎林树意料的是,当今吐蕃赞普在佛门之中的替身--上师贡布竟也随着央宗一同来到了农歌驿。
对于吐蕃朝中的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林树从长安出发前专门做过一番了解,知道这位贡布上师的身世、经历在吐蕃朝中称得上是最为离奇。
贡布出身于吐蕃最低贱的农奴阶层,年幼时恰逢昆阳公主出降吐蕃,身边宦者因抵达逻些后水土不服,死伤甚众。当时的吐蕃赞普下令从吐蕃农奴子弟中挑选些聪明伶俐的孩子到昆阳公主身边侍奉,贡布便是其中的一位。
由于昆阳公主嫁入吐蕃后不久便皈依佛门,而贡布天资出众,悟性奇高,对佛理的参透力远远超过同辈的寻常僧侣,因此深受公主的赏识和喜爱,不到弱冠的年纪就被擢拔为大昭寺明经堂的知事。
七年前,昆阳公主和吐蕃前任赞普相继离世,吐蕃发生内乱,各派势力争斗不休,吐蕃西邻,虽已被吐蕃灭国、但仍保留着独立王庭和广阔疆域的吐谷浑卷土重来,乘虚而入,侵占了吐蕃大片土地,并且一度兵临逻些城下,吐蕃面临着灭国之患。
当此危难之时,贡布挺身而出,只身前往南疆军营,说服林邑部洞蛮出身的大将纳悉摩亲率数万“天蝎军”迎回了流落民间多年的赤德王子,扶立他为新的吐蕃赞普,稳定住了吐蕃国内的局面。
在那之后,贡布和纳悉摩这两位寒族出身的智勇之士辅佐赤德赞普屡屡挫败吐谷浑人的进犯,将图谋不轨的吐谷浑王生擒斩首,扶立了新王,重新将吐谷浑变做依附吐蕃的藩属之邦,同时,还兼并收编了吐蕃国内各豪门世族的割据势力,使吐蕃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待消除了内忧外患后,贡布却功成身退,坚持拒绝了赤德赞普赏赐下的高官厚禄,重返大昭寺做了一名主持。赤德赞普为报答他的恩德。向吐蕃全国民众宣布,贡布是他本人在佛门中的替身,举国尊他为上师,享有无上的尊荣和特权。
对于贡布上师的突然到来,林树既喜且忧。喜的是。贡布上师亲临农歌驿迎接使团,意味着吐蕃国内极为重视朝廷使团的到来,和亲修好的使命达成有望;忧的是,贡布是位有道高僧,身具大智慧之人,来兴儿这个假睦王能否瞒过他的一双法眼尚未可知,一旦露怯,恐怕他们连逻些城都进不了了。
其实,贡布此番之所以亲自到百里之外迎接使团,概因他听了央宗的回报后。对使团星宿川隘口遇袭后睦王的安危及去向起了疑心,这才特地赶在使团入城前要先见一见睦王本人。
宾主相见,一番寒喧过后,央宗开门见山地冲林树说道:“上师此来,专为向睦王殿下道乏、致意,烦请大人请出睦王殿下与上师相见。”
林树不慌不忙地答道:“吐蕃境内多高寒之地,空气稀薄,常令人有窒息之感。一路行来,睦王身染微恙,现下正在后面客房中歇息。下官不知上师亲临。未曾惊动殿下,失礼之处,还望上师莫要见怪。”
说着,冲侍立在旁的钱大顺吩咐道:“你去后面客房中向殿下禀报一声。就说吐蕃国贡布上师到了,请王爷即刻来前厅相见。”又指着陪座在侧的尚敬向贡布介绍道:“这位是我朝内侍省内常侍尚敬尚公公,奉皇上旨意,专为陪伴睦王出使贵邦而来。”
贡布见尚敬身着深绯色锦袍,腰佩金鱼袋,确是高品阶宦官的装束打扮。略感心安,合掌冲尚敬微笑道:“昔日贫僧曾听公主提到过,****设内侍省以掌宫事,任宦者为官,今日一睹内常侍大人风采,殊为有幸,只不知****之中如大人这般做官的宦者有多少人?”他一口流利的汉话,竟远胜于央宗。
尚敬虽对昨日议定的来兴儿继续充作睦王入逻些城面见吐蕃赞普一事心怀忧惧,颇有异议,但事到临头,眼见吐蕃上师骤至,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可寻,也只得硬着头皮帮衬着林树把这场以假充真的戏继续作下去。
他不知贡布也是宦者出身,故有此问,误以为他没见过宦者,抱有好奇之心,遂起身施礼答道:“承上师垂询,内侍省现有差员约两千有余,尚不及前朝的一半,而与咱家品秩相埒者不过四五人而已。”
他执掌东宫内坊多年,见多识广,只言片语,不仅回答了贡布的询问,而且将自已在内侍省所处的地位坦然相告,也无形之中衬托出了睦王的身份贵重。林树听了,嘴角隐隐泛起一丝笑意。
贡布肃然起敬,竟也起身还礼道:“****泱泱大国,文明教化之邦,果然是任能举贤,无所避讳。此次睦王殿下玉趾光临敝邦,又有重臣显宦相伴,****和亲修好之诚意昭然已示,贡布愿尽绵薄之力,助睦王殿下马到成功。”
林树见他谈吐文雅、谦恭有礼且态度友善,略觉欣慰,才要欠身表示谢意,就听厅外有人朗声说道:“小王来迟,劳上师久等了。”紧接着,来兴儿和钱大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贡布循声定睛观瞧,见走进来的这位少年身材颀长、头戴一顶远游冠,身着浅黄色锦袍,腰束玉带,脚蹬云靴,目如点漆,面若桃花,端的仪容俊秀、风度翩翩,不禁心中暗自赞叹:想不到睦王品貌如此出众。
来兴儿听钱大顺说是吐蕃国上师亲自前来迎接,原以为贡布定是一位年高望重的长者,不想只见厅堂里迎面而立的却是位而立之年的中年僧人,他身形枯瘦,面色黧黑,两颊颧骨凸出,目光柔和地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上师,这便是睦王殿下。”林树忙上前为贡布介绍道。
“睦王殿下丰神秀姿,令人一见倾心,贫僧贡布有礼了。”贡布双掌合什,冲着来兴儿深鞠一躬。
来兴儿伸手拦住贡布,笑道:“上师不必多礼,小王年纪轻,承受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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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贡布上师(二)()
央宗见来兴儿果然就是睦王,多少有些意外,同时又有几分得意,趁众人重新分宾主落座的空儿附在贡布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贡布听后,目光一跳,并没理睬他,而是向居中而坐的来兴儿说道:“得知使团中途遭遇歹人袭扰,贫僧颇为殿下之安危感到担忧,今见殿下安然无恙,贫僧甚觉心慰。贫僧年幼时有缘侍奉昆阳公主,承蒙公主多年教诲,至今思之仍感获益良多,因此对中土文明心怀敬仰,对中土之人心存亲近,今日有幸一睹睦王殿下风采,贫僧心中更是充满了欢喜,但愿将来有缘能亲赴中土一游,方觉不枉此生。”
来兴儿在座中略欠了欠身,说道:“父皇如今既有心与吐蕃和亲修好,上师正当盛年,来日小王愿陪上师到长安、洛阳各处走走,助上师了此心愿。”
贡布说声“如此多谢了”,手捻佛珠沉思片刻,方才开口问道:“睦王殿下既奉****皇帝旨意前来逻些城提亲修好,对敝邦朝中情形可略知一二?”
来兴儿扮做睦王,完全是身不由已,遵命行事,只道是在此处与真睦王会合后便可交差,他一心想着到逻些城中为母亲赎身,哪里会留意打听吐藩朝中的人和事,因此听到贡布这一问,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下首坐着的林树。
林树陪坐在下首,脸上虽挂着笑容,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他见贡布看似在与来兴儿寒喧闲聊,话里话外却透露出试探之意,暗暗为来兴儿捏了把汗,此刻目光与来兴儿相接,已知他的心意,遂拱手向贡布道:“睦王年少,我等又是临时受命而来,对贵邦朝中诸事暂未及留意,如方便的话。上师可否略作绍介?”
贡布轻轻叹息一声,目视厅外,徐徐说道:“睦王殿下,林、尚两位大人。贫僧实言相告,贫僧此来,一则出于担心睦王殿下的安危,二则也想于****使团入城面见赞普之前,将我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当面告知诸位。以免到时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贻误了两国和亲修好的大计。”
来兴儿、林树、尚敬等人见他说得郑重,猜想吐蕃朝中必是发生了不利于两国修好的事,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贡布接着往下说。
“我朝赤德赞普贤明仁厚,可称得上是一代明君。奈何他从小遭吐蕃王室中奸人陷害,将其遗弃在贡嘎山口的一个普通牧民家中,一直长到了二十八岁。由于长期缺衣少食,赞普身体虚弱多病,耐受不得任何劳累。没有精力应付诸多朝政,因此,如今吐蕃朝中日常的大小政务皆由大论朗格、小论多措代为操持,而军权只掌握在纳悉摩将军一人手中。”
“纳悉摩将军出身南越洞蛮部落,多年来全凭麾下一支无坚不摧的‘天蝎军’走南闯北,扶助赤德赞普平定了各方叛乱,使吐蕃重新走向了兴盛,若论起他的忠心来,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之相比。但是,由于他出身卑微。完全倚仗刀枪起家,一步步跻身朝堂,终至显贵,他对实际利益看得分外重。用你们中土的话说。就是有点儿见利忘义。前些时,大燕国皇帝曾派使臣到逻些来,许以河陇间上千里土地作为报答,请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