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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暄、婉容一起飘飘下拜,齐声道:“遵旨。”
第二十章 隔墙有耳(一)()
新皇帝要遣放旧宫人,广选新人入宫的消息犹如春夏之交的一股劲风,霎时间就在大明宫内外传散开去。
一时之间,无论是整座皇城内,还是朱雀大街以东的各个坊里,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期盼。对于在大明宫内值役多年的宫人们来说,这是突如其来的一个惊喜,从此可以走出圈禁,和家人团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必再孤老宫中;对于城东各坊居住的官宦人家而言,这是向后宫安插内援的一个绝好机会,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待嫁之女的人家,更是派人早晚恭候在晋国公府门前,把李进忠府内上至管家,下至门房的各色人等打点了个遍,以求能从他们嘴里及早获得选秀的最新消息。
距离那场血腥的宫廷内乱仅仅过去了旬月光景,人们便忘记了昔日的恐惧和惴惴不安,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未来的盘算和憧憬之中。
然而,身处大明宫内朝延英殿重地的来兴儿,这些天感受到的却是另一种氛围。
皇帝内朝议事的地点一旦从紫宸殿转移到了延英殿,延英殿四周立时变得戒备森严起来。皇帝的亲舅舅、新任羽林卫大将军吴弼亲自带领一百名禁军在离延英殿不远的左藏库搭起帐篷,安下军营,每天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将延英殿围得密不透风。谢良臣一改往日温和可亲的作派,面色凝重地告诫包括来兴儿在内的延英殿八名当差宦者,今后但凡有泄露延英议事消息者,一律视作谋逆,诛其三族
来兴儿的主要差事本是将皇帝与大臣每次议事的内容写成节略,送中书省存档备案,待中书令或中书侍郎签批后,再将副本取回,于殿中秘室立档备查即可。由于延英议事涉及的均是朝廷军政要务,出于慎重起见,皇帝亲自从翰林院中擢选了一位叫韦敞的侍读学士到延英殿起草议事节略,故而来兴儿每日只需在延英殿和中书省之间往返跑上一遭就算是完成差事了。
柳毅与老皇帝乃是总角之交,认真算起来可称得上是皇帝的前辈,他坚辞宰相之位,只愿任散官居于京城,以备皇帝顾问。皇帝拗他不过,只得授以银青光禄大夫的名衔,暂且就近安置在翰林院中居住。他与韦敞几番剪烛夜话,对其的谈吐见解和诗书文章称赏不已,两人遂结为忘年之交。平日里柳毅闲来无事,常到延英殿中找韦敞谈古论今,来兴儿侍立一旁,听得两人许多的高谈阔论,事后暗自拿来和皇帝与大臣商议的实事相参证比较,自觉于穷理格致之道,渐开毛塞,于寂寞中自我安慰,尚称得上入宫之后的一种乐趣吧。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尽管延英殿小院外清理宫务进行地如火如荼,而来兴儿对此却毫无知觉。
初入大明宫的当天,李进忠给他看了母亲亲笔写下的日志,使来兴儿心中对早日与母亲重逢的渴望日渐强烈起来。隔三差五的,他总要寻出个借口出宫,赶到晋国公府上求见李进忠,问询母亲的消息,而李进忠却变得语焉不详起来,总是推说宫务繁忙,顾不上差人接她回京与儿子相见。每回来兴儿都是怀揣着希望而来,捎带着失望而归。
除此之外,令他感到不安和焦急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关于张皇后的埋身之地,他还不知道从何处可以打探得知,以完成自己对芙蓉做出的许诺。
这一天,柳毅和韦敞在延英殿中对坐畅谈,不知不觉间已日坠西山,薄暮沉沉,两人见今日皇帝无事传召,而谈兴未艾,便相约回翰林院继续把酒夜聊。来兴儿将两人送至左银台门,返身准备回延英殿西耳房自己的宿处,忽觉一阵内急直逼上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就近跑到左藏库旁供军士们用的茅厕里蹲下,一番畅快淋漓之后,来兴儿提起裤子边系着裤带边往外走,却突然听到茅厕的垛墙外传来两名军士的对话声。
“今儿真******晦气,老子不过是想去瞧瞧皇上新选的宫人都长得什么模样,偏偏就叫大将军撞上,罚我来打扫一天的茅房。想当初老子在监门军李大人麾下,哪受过这样的委屈!”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抱怨道。
“老黄,你暂且消消气。”一个沙哑的声音低声劝道,“我听说前几日在延英殿中当着皇上的面儿,吴大将军和晋国公差点儿没打起来,你这监门军出身的如今在吴大将军手下当差,还不得多加几分小心才是。好在快要初更了,大将军巡过夜后倘若无事,咱们便可回营歇息去了。”
来兴儿心中暗笑那老黄色胆包天,居然敢擅自溜到后宫去窥视皇帝新选的宫人。他正要出门离开,又听那老黄忿忿然地说道:“不就仗着是皇上的亲娘舅才做得这大将军嘛,论起功劳来,他只怕比俺老黄还不如呢。说俺想什么秽乱后宫,先帝爷的中宫娘娘就死在俺的手上,俺连娘娘都见过,谁稀罕瞧那几个黄毛丫头!”
来兴儿不由得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得了吧,老黄,你都落到扫茅房的地步了,还吹什么牛?宫中都传说张皇后是先帝临驾崩前一杯毒酒赐死的,怎么会死在你的手上?”那人说着,发出一串怪怪的笑声。
“你个腌杂老头儿懂得什么!依先帝爷的禀性,怎会舍得赐死皇后娘娘?你若不信我的话,等会儿敢不敢跟着我去走上一趟,我自会让你心服口服。”老黄显然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受不得被别人打趣。
“好,好,好,我信还不成?”那人憋着笑说道,“天都快黑透了,莫非你白天没看着,晚上想拉着我一起再去瞧瞧那些新入宫的美人?”
“呸。”老黄啐了一声,骂道,“老子要不是有这么点儿癖好,怎会落到要挨你奚落的境地?只怕你如今见到老子,屁都得夹在腚里呢。”
第二十章 隔墙有耳(二)()
来兴儿隔着垛墙早已听出那老黄话里有话,他分明对张皇后之死知之甚详,说不定也知道张皇后的尸身埋于何处。想到这儿,来兴儿喝斥一声:“大胆!什么人在此胡言乱语?”说罢,转身绕过垛墙,来到了两人面前。
垛墙外的两名禁军士卒初闻茅房中竟然有人,不禁大吃一惊,及至看清从垛墙里走出来的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宦者,才略微放下心来。其中一人粗声对来兴儿吆喝道:“喂,你这茅房钻出来的小厮,躲在墙后偷听人说话也还罢了,竟敢对军爷出言不逊,你是活够了吗?”
来兴儿见说话的人身材魁梧,听声音仿佛就是那位老黄,遂厉声反问道:“我看是你活够了吧,私闯后宫禁地不说,竟敢妄言夸功,对国舅爷心怀怨恨,难道不怕我把你方才所说的话报与吴大将军吗?”
老黄身旁的老军卒见来兴儿人虽小,说话的口气却不小,赶忙满脸堆笑地冲来兴儿解释道:“小公公莫动怒,他就这么一个浑人,您千万别跟他认真计较。请问小公公在哪儿当差,我怎么瞅着如此面熟呢?”
来兴儿有意唬他二人一下,好从那老黄嘴里套问出张皇后的埋身之所,便拉长语调答道:“我乃延英殿掌书来兴儿,方才送柳毅大人和韦敞大人回翰林院,碰巧路过此处,无意中竟听到如此大胆的狂悖之语。尔等身为禁军,对先帝和故皇后颇有不敬,心存诋毁,可知这是死罪,你们就不怕掉脑袋吗?”
老军卒恍然道:“我说呢,原来是皇上跟前侍候的来公公啊,怪道生得这般俊秀,人品如此出众。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们这次,小老儿给您赔不是啦。”说着,就要朝来兴儿下跪嗑头,被来兴儿一把扯住了。
那老黄倒像是见过些世面的,没有被来兴儿的三言两语吓住,反而梗着脖子争辩道:“你纵是有头脸儿的宦者,也不能平白冤枉人哪。我所说的都是实情,不信,你去问问晋国公李大人就是。”
来兴儿将老军卒扶在一旁站稳,冲老黄冷笑一声,质问道:“既然不知好歹,那么我且问你:张皇后是怎么死的?”
“人人都知道,她意图对当今皇上不利,被李进忠大人奉先爷旨意处死的呀。”老黄理直气壮地答道。
“于何处处死?尸身又埋于何处?”来兴儿不待他缓过气,紧接着逼问道。
老黄果真是久在禁军,见多识广,听来兴儿有此一问,警觉地反问道:“你问这作甚?”
“你可能不知道吧,晋国公是我的师叔。”来兴儿故意夸耀地说道,“我曾听他老人家说起过当时的情形,你今天若是答不上来,或者说得与他老人家说的不符,我看你还不认这大不敬和妄言之罪!”
老黄听说来兴儿竟和李进忠有这层私人关系,眼里顿时放出光,语调也缓和了下来:“李大人说的只怕不如小人这样详细。那日在先帝爷所居长生殿外,李大人本是命谢良辰大人办这项差事的,后来不知为什么谢大人竟不肯奉命,因此才将此事派给了小人的上司秦校尉”
“少啰嗦,捡紧要的说。”来兴儿生恐在此耽搁的时间长了,万一被巡夜的吴弼撞上,对这两人不利,故而催促道。
“是,是。”老黄显然对李进忠的这位师侄颇为忌惮,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继续讲道,“秦校尉带着包括小人在内的四名军士闯进长生殿,欲强行将张皇后带出,那张皇后不肯就范,我等也心存畏惧,不敢用强,秦校尉跪着向躺在龙床上的先帝请旨,先帝只闭目不言。后来还是小人向秦校尉说道:‘皇上既不说话,便是答应了。’秦校尉这才下令硬是将张皇后从龙床边拖了出去。”
“长生殿东面不远有一处珠镜殿,里面并无嫔妃居住,我们带着张皇后来到珠镜殿内,秦校尉将已准备好的一条白绫双手捧给皇后,然后领着我们退到了殿外,静候皇后自裁。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我们入殿准备为张皇后收尸,可却发现张皇后独自一人站在大殿中央,望着悬在头顶的三尺白绫发呆,迟迟不愿自裁。于是秦校尉率我等四人跪于皇后面前,一再恳请娘娘莫要为难我等,早些上路才是。张皇后嘴里只喃喃地说道:‘再等等,我兄弟带兵就要到了,本宫就要做皇帝了’并没有要死的意思。
无奈之下,秦校尉命我们上前成全张皇后这最后一回,可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啊,我们四人中无一人敢走过去靠近她。秦校尉便冲我喊道:‘老黄,你最是胆大,他们仨儿不敢,你便与我一起作吧。事后我在李大人面前保举你当个校尉。’就这样,我把牙关一咬,上前死命地抱住张皇后,秦校尉将白绫套在她的脖颈上,狠狠向后一扯,片刻之后,我就觉得皇后娘娘的身子在我怀里瘫软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听老黄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宫难那天最惊心动魄的一幕,来兴儿身上忽然泛起了阵阵寒意。
“确认张皇后已经咽了气,秦校尉和我一下子瘫倒在地,半天动弹不得。乖乖,当朝的皇后娘娘就这样死在了我二人的手里!不知是谁突然问了句:‘娘娘的尸首怎么办?’包括秦校尉在内,我们五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后来,秦校尉对我们四个说:‘你们守在这儿,我去向李大人报告,听他有何吩咐。’他一走,我们四个立马就逃出了殿,人人都害怕面对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