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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害中宫皇后,这在本朝还没有先例,无论如何,他这位东宫之主都难辞其咎。一旦从汪才人口中说出对他不利的话来,这班人随时都会扑进殿来,将他像囚犯一样按倒在地。难道自己只能困在这里坐以待毙吗?太子来来回回地在殿内踱着步,冥思苦想着脱身的办法。
李进忠站在殿门外,眼瞅着殿内的太子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心里也在暗暗打着算盘:膳食坊在内侍省的辖下,赵慕义是那里的副监,他参与谋逆,作为内侍省长官的自己轻则有用人失察之过,重则难免有牢狱之灾。赵慕义供出他是受东宫汪才人指使,暂时将皇后的注意力引向了太子,可是从内心说,李进忠根本就不相信太子与这桩谋逆案有任何瓜葛,汪才人身后如另有主谋也就罢了,倘若没有,拐过头来,难保皇后不会迁怒于自己,到时即使是皇帝,恐怕也很难救得了自己。可供他选择的路目前只有两条:要么,让太子彻底背下这口黑锅,凭着他以往于皇后处多有犬马之劳,或许可以逃过一劫;要么,与太子联手,迅速结案,让皇帝相信这就是一起宫嫔与宦者自发的谋逆案,不事诛连,皇后到时即使想借题发挥,皇帝也不会任由她胡乱牵扯。
近三十年的宫中生涯,李进忠见惯了各种明争暗斗,他之所以能够攀上今天的高位,凭借的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他善于揣摩皇帝的心意,并坚定不移地顺从皇帝的心意办事。他亲眼目睹了皇后对太子步步紧逼的前前后后,也无时不在观察着皇帝的态度。最终他相信,在皇后和太子之间,皇帝定会最终选择站在太子一边,这一点,从皇帝亲自为太子选嫔,到半年前皇帝明罚暗保,成功地一度缓和了太子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他都瞧得明明白白。因此,李进忠很快就在脑子里否决了牺牲太子以保全自己的念头,决定和太子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杨全义带着两个察事厅的堂官脚步匆匆地走进院来,看见李进忠仍在殿外的廊庑下徘徊,杨全义一脸媚笑地凑过来问道:“大人还没歇着哩?”
李进忠心里明白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主持查案的关键人物,从带领禁军到东宫捉拿汪才人,直到审讯人犯,身为正副钦差的太子和他都被撂在一边,只有皇后跟前的杨全义自始至终一手把持着。他这时前来,莫非汪才人已经开口招供了?
“太子正在殿中等候消息,叫他们俩个在此候着,你随我进去吧。”李进忠冲杨全义点点头,带着他走进麟德殿。
杨全义来到太子近前,跪下叩头道:“奴才杨全义见过太子殿下,爷久等了。”
太子背对着李、杨二人,轻声问了句:“她招了?”
“是。”杨全义没听到太子叫他平身,只得跪着答道,“汪才人已经供出谋逆的主使之人。”
太子依然没有转过身来,静候杨全义继续说下去。站在旁边的李进忠却忍不住问道:“主使之人是谁?”
杨全义抬眼看了看太子的背影,陡地高声答道:“废太子妃杨氏。”
太子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用冷冷的目光逼视着杨全义,说道:“杨氏?她亡故已有三年,你可知道?”
杨全义被太子盯得浑身不自在,索性低下头,回避着那森然的目光,回道:“据汪才人供说,杨氏三次托梦于她,说自已当年郁郁而终,皆是皇后娘娘所害,太子无情无意所致,要她为昔日的主子报仇,令她终日神志恍惚,终于串连赵慕义,做出下毒之事。”
李进忠肚皮里暗笑,明面上却断喝道:“糊涂,你竟相信她的这一派胡言乱语!”
不想杨全义却道:“岂止是胡言乱语,简直就是疯言疯语!爷,李大人,你们有所不知,汪才人进得问讯房中,趁手脚松绑之际,突然将自己浑身上下的衣服尽数撕破,裸着身子大喊大叫,嘴里嚷着求杨氏饶过她的性命,说自己已按她的吩咐向皇后和太子的饮馔中投下了毒药。奴才见此情形,怕她暗中使诈,忙命人请郎中前来为她诊治,谁知郎中还未曾来到,她便突然咬舌自尽了。此事尽可由察事厅两位堂官为奴才作证,如有半句诳语,任凭爷如何发落,奴才绝不喊冤。”
太子只觉杨全义所说荒诞不经,可又不便直接质疑,遂思忖着说道:“汪氏原是杨氏家中婢女,若说受她主使,还有两分可信。只是死人托梦教人下毒之事,实在离奇,教人如何信得?”
李进忠想起半年前在东宫,汪氏见到他便吓得魂不守舍的情形,倒以为杨全义所说大致不妄,但如此惊天逆案,不过一个对时便以这样的结果草草收场,以他的经验看,这绝无可能。杨全义深得皇后信赖,自必有其过人之处,如此行事,岂不失草率、昏馈?其中若有蹊跷之处,那太子和他的处境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将更加危险了。他听太子的话音中透出一丝的犹豫不决,便忙提醒道:“汪才人的尸身可令人验过?”
杨全义朝太子叩首道:“奴才头一回办查案的差使,便碰上如此怪诞之事,自是十分的小心。汪才人甫一气绝,奴才即命人将她的尸身仔细验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常之处。奴才前来禀报,就是想请爷的示下,眼下该如何才好?”
太子望着李进忠,沉吟不语。
李进忠没有丝毫犹豫:“老奴以为应重新对赵慕义详加讯问,将赵、汪二人的供述比对后再视情形而定。”
杨全义立马回道:“赵慕义已过了三堂,他三次供述大致和汪氏所说吻合,并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李进忠呵呵一笑:“老杨,你说自己是头回办差,我怎么瞧着倒像个办案的老手。既如此,老奴没什么可说的,一切请太子殿下裁处。”
太子神情凝重,缓缓说道:“汪氏在东宫近十年,平素瞧着她虽欠稳重些,但尚属安份,谁知竟包藏祸心,做出这等狂悖之事。劳烦杨公公速将查案情形禀奏母后,母后如有懿旨,本宫定当遵命而为。本宫在此草拟奏章,请父皇即颁废黜之诏,另择贤储立之。”
李、杨二人见太子竟要自请废黜,既出乎意料,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李进忠以头叩地道:“老奴属下出此谋逆之徒,再无面目侍候皇上,情愿以死谢罪。”
杨全义吓得连连摆手,边跑向殿外边叫道:“太子爷稍待,奴才这就去向娘娘禀报。”
太子待杨全义离开后,上前双手扶起李进忠,慰抚道:“公公大可不必责已过甚。父皇面前,本宫一人应承就是。”
李进忠紧握着太子的手,痛哭流涕道:“太子既忍心舍皇上而去,老奴又何惜这副老骨头!只是,难道太子真的相信有托梦教人下毒之事?”
太子目光一闪,追问道:“公公此话何意?难道说其中另有隐情。”
李进忠垂首敛容答道:“老奴愚钝,但也决不相信世上有死人托梦之事,太子不妨等皇后娘娘懿旨到了,再做决断。”
太子仰面长叹一声:“宿怨久积,我若恋位不舍,早晚恐有杀身之祸啊!父皇常称赞公公老成谋国,颇有宰相之风,如今可有良策教我?”
李进忠也跟着叹口气,喃喃道:“现下事体不明,圣意难测,太子叫老奴说些什么呢?太子还是早点儿安寝吧,莫要伤了身子。”说罢,默默地退到了殿外。
太子独自一人呆立殿中,过了良久,他走到书案前坐下,提起笔,开始草拟自请废黜的奏章。
第六章 元旦逆案(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来兴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院中,见上房门紧闭着,马棚那边也悄无声息,便迅速地打开院门,溜了出去。
吴孝忠的新马厩在太子卫率的军营中,来兴儿步行到那里,差不多需要横穿整个东宫。当来兴儿几乎是一口气从东宫西南角的马厩跑到弘文馆旁的东便门时,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两个黑衣人来,横在门前,挡住了来兴儿。其中一人冲来兴儿喝道:“干什么的?”
来兴儿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两眼,见二人的衣着打扮不像是东宫内的杂役人等,便一扬头,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大清早地平白无故拦住人去路,快闪开。”
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并不答腔儿,,走过来,一边一个将来兴儿架起就走。来兴儿双脚离地,两只胳膊被架持得丝毫动弹不得,待要开口呼救,嘴里也被人用布堵上了。所幸两名黑衣人架着来兴儿走了并不多远,即进入一处院落。二人把来兴儿朝院内地下一扔,喊了声:“又来一个。”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兴儿摔得屁股生疼,半躺在地上还没醒过神来,不知从哪里又冲出两个黑衣人,不由分说,将他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推搡着走进屋内。
这是一间下人住的房间,屋内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床沿上坐着一个绿衣官员,见黑衣人推着来兴儿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茶碗,对黑衣人吩咐道:“拔去他嘴里的布,你们退下吧。”待黑衣人依命退出房间,那官员方慢悠悠地问来兴儿:“说说吧,你在哪里当差,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呀?”
来兴儿见此人言语温和,不似黑衣人那么粗暴蛮横,便如实答道:“小的在东宫马厩当差,正要去向尊长请安。”
那官员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小年纪,倒是颇知礼仪。你既在马厩当差,为何要从东便门出宫,难道你的这位尊长不在东宫之内吗?”
“回大人话,小的正要往太子卫率营中向尊长请安,因此从东便门出宫。”
听到来兴儿这句话,那官员刚绽出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他坐直了身子,正色命令道:“报上你的姓名和你的这位尊长的姓名。”
来兴儿说出自己和吴孝忠的姓名后,好奇地问了句:“不知大人是哪个衙门的?往日出宫门可不似这般麻烦。”
那官员冷笑一声,不再理会来兴儿。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召唤个黑衣人进来,将字纸交给他,嘱咐道:“速去速回,我在这儿等候消息。”黑衣人答应着,转身才要离开,那官员手指来兴儿,说道:“把他带下去,单独关押,听候发落。”
来兴儿见问过话仍不放自己走,顿时急了,大叫道:“你们凭什么关我?景嫔娘娘还等我回话呢。”
那官员只不耐烦地冲黑衣人挥挥手,示意他快带来兴儿出去,就又端起茶碗喝起他的茶来。
来兴儿被带到一间小黑屋中不知关了多久,才又被两名黑衣人押送到了另一个房间。他一踏进房门,就看见芙蓉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芙蓉边为来兴儿松绑,边审量着他笑道:“半年没见,我这弟弟真长高了不少。听说你又回到了景嫔身边,还当上了领班,姐姐可要恭喜你哟。”
来兴儿迷惑不解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芙蓉拉着来兴儿在椅子上坐下,递给他一碗茶,这才嗔怪着说道:“谁叫你一大早就往军营跑,今儿要不是我呀,你险些被当做谋逆的嫌犯哪。”
自打半年前芙蓉到察事厅牢房中探望过自己,来兴儿就隐隐觉得她对自己关心的背后隐藏着些什么,可除了仅有的两次见面外,芙蓉再没有和他联系过,令来兴儿无从猜测她这样做的动机何在。今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