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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敞跪在李进忠面前,也不起身,继续央求道:“烦请恩相禀明皇上,分派晚生个别的差使吧,这京兆衙门的事实非晚生所长啊。”
听到这话从韦敞嘴里说出来,李进忠心往下一沉:自己才要保举他接替曾庆则,执掌京兆府,还未曾来得及开口征询他是否乐意,他便先堵住了自己的嘴。无怪有人时时在自己耳边吹风,说这个韦敞最近到瑶华宫走得很勤,丽贵妃还开口求他做吉祥、如意两个娃儿的蒙师,原来是另攀上了高枝呀。
有了这个念想,李进忠决定先抻他一抻,好看看韦敞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单手拉起韦敞,笑着安抚他道:“先生大才,岂是一个小小的京兆衙门的差使能够羁勒得住的?老夫已准备向皇上举荐,由你接替曾庆则出任京兆尹,这可是从三品的官位呀,从此你就进入了服紫的阶级,怎么样,还满意否?”
韦敞前面的铺垫已经做足,只等着李进忠说出这话,好借故回绝他。
他摆出一副做错事前来领受责罚的可怜模样,痛心疾首地说道:“恩相的情谊晚生没齿不忘。京兆任重职繁,晚生情愿为恩相守此重地。只是望恩相明察,曾大人才调赴外任不足整月,晚生已屡屡失职犯过:且不说十几日前波斯胡商在西市群殴,害死多人性命,主凶至今没有捉拿归案,即便是曾大人临离任前才捉回的回鹘大盗波护,就在昨夜又被人从牢中劫走了。不瞒恩相说,晚生带人在长安城中搜查了整整一夜,连波护和其同伙的人影都没找到。晚生无能,实有负恩相提携,恩相纵有心栽培,晚生又岂能不自量力,徒令恩相失望呢。”
李进忠盯着韦敞那张带着无限自责和悔意的脸,暗自嗟叹道:此人虽负旷世奇才,奈何生就的一副奸佞心肠,既不能为已所用,千万也不能得罪了他,以免给自己带来无穷的后患。
这样想着,李进忠有意装做替韦敞感到惋惜的样子,轻叹一声,顺势说道:“波斯胡商群殴害人性命一案,一时间难以捉拿凶犯归案,其情似还有可说之处。只是这波护二次脱逃,祸患极大,你才升任四品少尹尚不足百日,老夫举荐你莅任大尹,实属超次擢拔,倘被皇上当面问起波护一事,的确难以解说。这个嘛。。。。。。”
他沉吟着,偷眼观瞧韦敞的反应,却不见韦敞有任何失望的表情,心中暗恼他见异思迁,明明是新近攀附上了贵妃娘娘,说不准已为他安排好今后的前程,今日却还要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假意奉迎。(。)
第六十三章 骇世惊俗(二)()
然而,对韦敞敬而远之的心思已生,又不便做得太过,惹生嫌隙,于是,李进忠接着又把话拉了回来,依旧有意试探着韦敞的真实想法。
“不过,京兆尹一职不可或缺,老夫纵然不举荐他人,皇上很快也会着人补上此缺的,只怕到时先生这个少尹不好做呀。京兆衙门既不成,先生心中可有了更好的去处?不妨说说看,老夫在皇上面前还说得上话。。。。。。”
他本以为韦敞既与自己离心离德,必不会再求着自己提携于他。谁知,韦敞听了这话,立即换了一副表情,媚笑着答道:“晚生颇谙经济之道,如蒙恩相不弃,度支使的差使晚生勉力不做得来。。。。。。”
度支使掌管着朝廷的钱粮、赋税,自前朝在户部以上单设度支使一职以来,凡任度支使者,多则一两年,少则三五月,必定入省拜相。
看来,韦敞此人,胃口倒是不小啊!
李进忠微笑不语,似乎有为难之处。
韦敞见他没有断然拒绝,以为还有争取的希望,撑身站了起来,俯身贴近李进忠的耳边,悄声问道:“恩相有多久没见过皇上了?”
李进忠脸色微微一变,心中大致一算,自打他领受了与吐蕃使节接洽谈判的差使以后,差不多有十天没面过君了。以他中书令、“尚父”的身份,这时间的确显得有些长了。
韦敞接着问道:“恩相可知皇上这些日子每天清晨都要在宝象宫听内侍省三位内常侍禀报国是?”
是啊,李进忠这才似乎明白过来韦敞问这话的意思:皇帝躲在后宫不出,却从没有传请他入宫会商过国是,显然不合乎常理,这是其一;其二,皇帝每日都会接见的三位内常侍中,尚敬自不必说,吴孝忠虽与他相交最久,但此人老实本分,不喜是非,也不指望他向自己传递讯息,而他多年视作心腹,又是他靖宫行动左右手的禄光庭居然也从未主动向他透露过消息,这就有些奇怪了。
李进忠明知韦敞此时才提醒自己有极大的邀功求荐的目的,遂装做并不在意的样子,笑着答道:“老夫蒙皇上信赖,托以邦交重任,自是无暇每日入宫觐见。先生翰林出身,博学强识,原本就为皇上所器重,而今能踊跃为国分忧,老夫责无旁贷,定会在皇上面前尽力保举先生转任度支使的”
送走了韦敞,李进忠却像是嘴里吃进了一粒老鼠屎似的,说不出的恶心烦闷。
他本想立即把禄光庭叫来责问一番,转念一想,倘若禄光庭因为某种不为自己所知的原因果真生了外心,又岂是他能够强行拉扯回来的?倒不如自己亲自出面,去试探试探皇帝心底倒底打的什么主意。
睦王回京、皇帝圣心大悦,李进忠便趁着在延英殿迎迓睦王的机会半真半假地向皇帝提出辞去与吐蕃使节谈判的差使,以观察皇帝的反应。
李启听李进忠说及与吐蕃和亲修好之事,心中难免羞愧,遂转身朝皇帝撩衣跪倒,恳求道:“儿臣有负父皇重托,乞请父皇责罚。”
皇帝示意身旁侍立的王保儿过去扶起睦王,抚慰他道:“我儿不必自责。长宁甘愿为先帝殉葬,事发意外,况且不容朝廷另行择定和亲公主,吐蕃便派来使节,想要强讨我四州土地,对我侵略之心,已昭然若揭。纵是我儿此番顺利抵达逻些,所得结果也不过尔尔,又何必归过于已呢?”
他闪了李进忠一眼,顺势说道:“‘尚父’为朝廷柱石,差繁任重,确实不宜为与区区南蛮小邦谈判耗费过多的精力。启儿既已平安返京,朕看就由你接替‘尚父’,继续和吐蕃使节交涉谈判吧。待宫宴已毕,你且留下,关于与吐蕃谈判所持立场、底线,朕还要向你详细交待。”
李进忠见皇帝这么痛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既惊且喜,也借便奏道:“陛下关切之情,老臣铭记于心。旬月前南内朝会曾议定,由老臣掌总,整饬京畿治安,加强禁苑警戒,继续捉拿张氏残孽之魁道芙蓉。老臣一旦卸了与吐蕃谈判的差使,打算与禁军、内侍省、京兆府诸衙门会议,立即开展清理,乘靖宫大胜之便,务求从速肃清京畿范围内的隐患。不知陛下以为可否?”
皇帝向站在殿口,负责操办宫宴的吴孝忠招了招手,示意他宴会可以开始了,才不甚在意地顺口应道:“既是朝会议决之事,又有‘尚父’一力操持,朕还有何话可说。一切但凭‘尚父’做主也就是了。”
李进忠只道是皇帝见到睦王平安归来,满心欢喜,全不似以往那样对自己吞吞吐吐、虚与委蛇。
听得他对自己今日奏请之事,无一不痛快允准,李进忠不由得也起了兴头,与睦王及众臣推杯换盏、藏钩投壶,宴饮作起乐来。
不知不觉,觥筹交错间,殿内众人皆醺醺然有了醉意。皇帝举起酒樽,欣欣然冲着殿内众臣宣布道:“暑日炎热,朕有些不胜酒力,待满饮了此一樽酒,诸位爱卿便可尽兴而归了。时值启儿顺利返京,明日三省六部及诸院、寺、局、署各衙门除当值吏员外,其余臣工,概准休沐一日,以示庆贺。”
皇帝既已下了逐客令,以李进忠为首,众臣尽皆拜伏在地,谢恩已毕,排班依次退了出去。
“王保儿。”待延英殿内只剩下睦王一人,皇帝在龙座中坐直了身子,命令道,“到殿门口守着,毋使任何人靠近。”
李启原就揣着一肚皮的话要向皇帝奏报,见此情形,忙起身跪倒在阶前,连连叩首道:“父皇圣明,儿臣此番奉旨出使,虽未获成功,可却在巴州时无意间获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碍于方才殿中人多眼杂,未及向父皇奏报。此时正可向父皇细陈原委,只是”
“只是什么?朕早就瞧出了你神色有异,故而特地将你留下,为的就是要听听你这一路上有何见闻?我儿不必顾虑,但说便是。”皇帝对自己的明察秋毫感到一丝得意,大度地说道。(。)
第六十三章 骇世惊俗(三)()
李启受到父亲的鼓励,略一思忖,决定还是从自己说起:“父皇差人到江陵宣谕,要李舒即刻返京。那日当晚,孩儿就意外地发现在江陵王府中负责看守孩儿的两名亲兵喝酒喝得不省人事,给了我一个难得的逃跑机会。于是,我便撞开了房门,换上他们其中一人的号衣,趁着夜色悄悄溜出了王府。现在想来,这一切似乎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在有意放我逃走。”
“嗯,不错。李舒一天之内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也算难得。”
皇帝表示赞同地点点头。
“当时孩儿仍********地想着尽快赶去逻些,和林大人率领的使团大队人马会合,好完成父皇交待下的和亲使命,又担心李舒发现孩儿逃走后派人随后追来,在江陵城内躲至天明城门大开之后,便扮做乞儿模样混出了城,也不敢走官道,只拣着乡间的小道一路向南走了下去。
这一走直走出一天一夜也未敢停下,及至到了巴州城东的一座老君观外,孩儿当时实在是又饥又乏,本想到这老君观中讨一口吃食,歇歇脚再走,谁知才一踏进道观的大门,顿觉一阵头晕目眩,倒在地上就不省人事了。”
“我儿这番着实受苦了。”皇帝心疼儿子,轻叹一声,旋即猜测道,“可是那老君观里的道士救了我儿?”
“倘若是寻常出家的道士救下了孩儿,还不足为奇。令孩儿苏醒过来之后,感到惊诧的是,那将孩儿从门边救下,扶进房中的竟是个蓬头垢面的老乞婆。更使孩儿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位老乞婆见我醒来,开口便称呼我为殿下。”
“哦?还有这样的怪事?莫非这婆子是以往朝中哪位获罪要员的家眷?”皇帝听得目光炯炯,再一次猜测着问道。
“起初孩儿也如此猜想,孰料这老乞婆不待我坐起,就上前一把抱住了我,涕泪俱下地哀号道:‘圣上啊,是您在天上显灵吗?叫贫道今日在此遇到了小哥,使得真相可以大白于天下,贫道从此以后在这尘世间再无牵挂,可以到天宫继续陪伴在您的身边了’
孩儿当时完全不知所措,被她就这么牢牢地抱着,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将我松开,大瞪着两眼,撩开披散下来遮挡住半边脸颊的乱发,向我问道:‘小哥,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你小时候经常由你爷爷带着,到南内面圣,你那时最喜爱和贫道一起玩耍了。你最心爱的那匹小胡马可还在,它可是在你五岁诞辰时贫道送你的礼物啊’
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直到提起孩儿的那匹坐骑,我才猛地想起:难道她竟然会是曾祖奉为仙师的那位女道士如仙媛?”
“如仙媛?!”
皇帝嘴里念叨着这个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