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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任谁都不会把父皇和纣王联系在一起的,父皇生活简朴、纣王酒池肉林;父皇宽厚仁慈,纣王残暴无德,马文才只是打个比方,你别给人家扣帽子,父皇都说了,要尊重别人说话的权利。”
二皇子哈哈笑着打断了太子的话。
“还说是,大哥才是那个多心的人?”
“二哥,你别老对大哥说话夹枪带棒的。谁跟你一样,一肚子弯弯绕绕的肠子……”
“好了,别吵了!”
萧衍刚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老三对自己的兄弟不敬,下意识地皱起眉不悦道:“他是你二哥,你要敬重你的兄长!”
“他才不是我兄长……”
三皇子萧纲不服气地小声低哼,“我和大哥、五弟才是亲兄弟。”
二皇子离得近,模模糊糊听见了几个词,看向太子和三皇子的眼神越发冷漠厌恶,脚下不禁向父亲走近了一些。
待走了几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那步子顿了一顿,神情中有了些悲苦。
他站在身材高大的梁帝身后,没人注意到他的神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有人关心他在想什么。
萧衍不重色,有了子嗣后更是甚少再进入后宫,所以儿子不算多,后宫中太子、三子和五子都是一母同胞,几乎占了半数,二皇子被夹在中间多有矛盾早已有了传闻,谁也不想趟这种浑水。
“陛下,马文才狂妄无礼,请罪责!”
国子生中一人向梁帝施礼。
“如此良辰美景,他却……”
“他说的没错。”
萧衍的话让那国子生一呆。
马文才也诧异地看向萧衍,表情不敢置信。
看他那样子,就像是好像已经做好了被重责的准备似的。
“他还是怕的,但是为了提醒我,哪怕再怕还是要说。”
见到马文才微睁着眼睛的表情,萧衍心中又是一软。
“像,太像。”
“如果阿徽还活着,教出来的儿子,应该就是这样吧……”
他在心中如此想着,眼睛竟有点渐渐湿润了。
为了避免失态,萧衍宽袍一拂,微微转过身子。
“念佛说的没错,是我看不破‘功德’的业障,着了相了。”
他叹道。
“这诗会,还是散了吧。”
279 沽名钓誉()
“桂子早开”的祥瑞;其实在他们上报给皇帝之前,很多世家就通过各种途径知道了;有些人家连赏桂的诗都早早做好了十几首在筛选,就等着让家中子弟在这种场合里大放异彩。
从古到今那么多“绝妙好诗”;除了几个真的惊才绝艳到能七步成诗的,大多是曾经做好的诗作,只不过在这些场合中扬了名而已;毕竟古时候又没有朋友圈。
但是马文才一篇《祥瑞论》,让这诗会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只能不欢而散。
皇帝固然没有再游玩的兴致;那些准备着“一鸣惊人”的世家子弟也均是失望无比。
就连五馆生里,也不是没有对此抱有意见的,譬如孔笙那首不错的诗;哪怕是以他家的门第,要得到也要花上不少代价;能写出这样诗的人;如果缺钱,大可卖给那些更大的门阀,如果缺名,更不会轻易将可以扬名的诗作给别人。
马文才一篇策论;不但搅了局;还让自己陷入了“万夫所指”的境地里去。
而他得到了什么呢?
“佛念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向我劝谏是好事;可你劝谏过后,可能在国子学里没有了容身之地?”
回宫的路上,萧衍特意将马文才叫到身边,不紧不慢地晃着。
“这次来同泰寺,我甚至没有召官员和宗室作陪,只点了国子学的学生,是为什么,你真的不明白吗?”
“陛下是想为‘五馆生’扬名。”
马文才从容地回答:“但陛下,您这觉得这种‘诗才’之名,对于五馆生们是有益的吗?五馆生的未来,寄托诗作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稍显上扬。
“做再多的诗、再妙的词,世人就会高看我们吗?还是说,陛下花了这么多心思创立五馆,就是为了多培养几个能写诗的人?”
马文才的笑容苦涩:“陛下,您自己也明白,哪怕我们的诗作的再好,我们还是会像今日一样……”
“……毫无立锥之地。”
他叹息。
与这些上京的学子不同,他本就是从国子学出身的,当年尚在国子学中便是边缘人物,他们这些“五馆生”中也许会有一两个真的有经世之才的人物,但王谢这样的豪族会给他们上升的空间吗?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们的这些幻想本就是妄想。他们抱的希望越大,希望破碎时就越痛苦。
与其用这种虚伪的假象粉饰太平,还不如他先出手,直接粉碎他们这些五馆生想要“合群”的幻想。
他当年拼尽全力努力就是为了不除士不降等,而这些五馆生里甚至还有不是士人的徐之敬等人,如果一旦他们想要以诗词为敲门砖走弄臣词臣之路,他们拥有的杰出天赋,才是真正毁了。
“五馆原本寄托着我的野心。阿徽曾和我说,这世道之所以这么乱,是因为民智未开而官路又断绝……”
提到发妻,萧衍眼中闪烁着温暖的神采。
“接连乱世,国家的发展需要太多的人才。可百姓之中连识字的人都不多,所有的命脉都被大的阀门掌握,无数聪明人穷其一生的追求只是为了改变门庭,为此甚至付出一切。”
“而这些聪明才智和勇气若用在治理国家上,北方怕是早就已经收复了……”
“所以我想要以五馆为教化万民,先在郡中设馆、再是县,一步步推行下去。民智一开,百废俱兴,大梁才能重返中原正朔的荣光。”
他苦笑着。
“他们说我想培养五馆生与世家对抗,那是他们想的太多。我自己就出身世族,怎么会看不到士庶之间天别的差距?哪里是短短几十年就能改变的……”
听到皇帝的话,马文才有些惶恐,继而是惊讶。
惶恐他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惊讶皇帝的本意竟然不是人人认为的要提拔庶人阶级与士人对抗。
“我只是想给出身贫寒的年轻人一个希望,为日后的大梁埋下一颗种子。若有继往开来者,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思路,吸取可用的经验。”
萧衍顿了顿。
“当然,我自然是希望这颗种子能长成参天大树的……”
毕竟这是改天换日的革新。
“但这树能遮天蔽日之时,可不必在我。”
“陛下大义。”
就凭这最后一句,马文才肃然起敬。
无论浮山堰如何,这个国家现在又如何,他面前的这个老人,是真正想要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的。
“但五馆失败了。”
老人眼中的神采一丝丝淡去,最终充满了疲惫。
“岂止是五馆,我曾经想要改变的许多事情都事与愿违……”
他也曾拥有“继往开来”的雄心壮志,他也曾拥有“还复河山”的北伐之心,他也曾顶着整个世俗洪流的压力做出一次次的尝试……
那时他春秋鼎盛,国家也蒸蒸日上,他们都有太多的时间和资本去不停的尝试,然而他现在已经老了,他的国家也和他一般,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
萧衍看向马文才。
昏暗的车厢中,马文才额头的红痣却几乎像是在发光似得显眼。
看见马文才,他就想到了发妻,继而想到了他未出生的孩子,想到了他那些年轻时的时光。
在一瞬间,至少他能触碰到自己的“过去”。
“佛念。”
他轻唤。
“臣在。”
马文才已经开始习惯皇帝会看着他走神,他也清楚的明白那不是在看他,不会因此沾沾自喜。
“我以为五馆已经失败了,但今日你们各自落座,却让我看到了另一条路。”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这是“水之道”,也是“不败”之道。
“去试试吧,我们都再试一次……”
高大的萧衍伸出手,摩挲着马文才的头顶,就像是摩挲着自己的孩子那般。
他对于自己的亲人,一向是无条件信任的。
“去试试,这一次,能走出什么样的路。”
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慈祥”地抚摸过,马文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祖父。
那个将他从小抱在怀中、说着“吾家千里驹”的老人,终是没有等到他驰骋千里的那天。
也许,他不是昏聩了……
马文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皇帝,胸口涌起一种悲哀。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有重来一次、重返少年的机会。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他深深一揖。
***
萧衍的车驾直接入了起居所在的净居殿,他虽年事已高,经历却还充沛,带马文才进净居殿,不过是彰示着一件事……
这马文才,要得势了。
萧衍日理万机,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马文才详谈培养五馆生的事情,他只给了马文才一个目标,那就是能尽快的“用”上这些人。
不是吟诗作赋、也不求闻名显达,而是切切实实的能派的上用场。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他只来自于会稽学馆,和其他学馆的人关系并不算熟悉,短时间内要能让所有人齐心几乎是痴人说梦。
但如果这事那么容易,也就轮不到马文才受到重视了。
领了命的马文才在心中思忖着未来的方向,在被送出去之前,皇帝像是家中很多热心的长辈一般,闲谈似的问了他一句:
“佛念,你定亲了没有?”
马文才一愣,心中涌起忐忑。
要想提高他的地位、让他不被世家和庶人同时排挤,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门阀较高的士族、或是显赫的庶人新贵家族有姻亲关系。
但高门不低嫁,能匹配的只有庶族,他可以低娶。
且不提这事靠不靠谱,他对妻子这个“位置”有所期待,并不愿如此妥协。
所以马文才只是愣了下,立刻就回复道:“家中已经订了亲,是和同窗好友的胞妹,出身会稽祝家庄。她身体不算好,家中已经将她迎到吴兴待嫁。”
如今消息不通,具体什么情形还不了解,但至少在吴兴那边,人人都知道马太守的儿子要成亲了。
他露出羞涩的表情。
“算算看,秋后臣可能要请一段时间的假,回家成亲……”
“已经定亲了啊?”
像很多想做媒又失望的老人一般,皇帝有些失望地收回期待的目光。
“成家立业,人之大事。听说你父亲身体不好,已经向吏部申请了辞官?难怪急着要给你将亲事议下。”
想到马太守一旦辞职,马文才的亲事更难议定,他也只能将心中的想法作罢。
“这假,准了,若要回乡时,和国子学说一声就是。”
“谢陛下。”
等马文才从殿中被送出去时,他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
人说伴君如伴虎,奉与君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被后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改变,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