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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西凉王啊,老夫本以为你我能相知相许,做一对臣子表率,共同变法,中兴大宋……只是没想到,谁都逃不掉争权夺势,悲哀啊!”
王安石想着,难免失神,结果一时疏忽,过了宣德门,居然没有下马!
这可是犯了大忌,无论是皇亲贵戚,还是诸位相公,到了这里,都必须下马下轿,除了陛下亲自特许,才可以在宣德门外骑马,王安石并没有这一项特权。
因此立刻冲出来一帮太监,凶神恶煞一般,扑向了王安石。
为首的太监长得很高大魁梧,这家伙原是个赌徒,因为好赌成性,把家里的财产都输光了,媳妇也跟着人跑了,最后欠了一屁股债,被充军发配,到了岭南,到了军中,他还死性不改,继续赌钱,结果又被军中打了板子,放逐出去。
出了军营,他就傻了,举目无亲,兜里无钱,又身在异域他乡,连当地的方言都听不懂,这可怎么活啊?
恰巧当时有朝中派人,征召太监。
这位一想,干脆给自己一刀,至少还能回到京城,还能活命!
果然,他入选了洒扫太监,后来因为会来事,又升了官,负责宣德门。
他在入宫之前,姓祝,排行老大,人称祝大郎。
到了宫中,都管他叫祝太监。
这位见有人敢不下马,十分生猛,立刻冲了上来。
抓住王安石的马缰绳,伸手就去拉王安石。
这下子可怒闹了王安石的随从,我家相爷何等尊贵的人物,也是你们这些腌臜的东西能碰的。
他们立刻涌上来阻拦,只是家丁们忘了,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不假,但是面对皇宫的太监,你们可就不成了!
祝太监胆子很大,下手也黑,连着踢到了两个王家的家丁。
这时候王安石也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连忙跳下马匹,呵斥祝太监。
“你们干什么?没看到本相吗?”
别的太监一听,都吓得往后退,唯独祝太监,把胸脯一挺,冷笑道:“奴婢们在宫门当差,只管保护皇宫安全,有人大摇大摆冲宫门,奴婢们就要拦着,不管是谁,哪怕太子殿下,也是这般对待!”
“你!”
王安石正要怒斥,突然司马光赶来了,他紧走几步,挡在了王安石的面前。
“狗胆的奴婢,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忘了?看守宫门的有侍卫,用不着你们装蒜!”司马光恶狠狠道:“回头本相一定上书,要求严惩不贷!”
他这几句话,算是给王安石解了围,祝太监诺诺而退,不过他的眼中凶光转动,丝毫不怕,他既然敢阻拦宰相,殴打宰相的家丁,就有所依仗。
王安石满心的怒火,却也不好发泄,只能跟着司马光,一起去面圣。
在宣德门发生的这一幕,很快就被传遍了京城,有王安石的人勃然大怒,要求惩治祝太监,可有人说祝太监尽忠职守,没什么可挑剔的,反倒是王安石,殊无人臣之礼,妄自尊大,竟然跑到了皇宫撒野,该严惩的人是王安石!
瞧见没有,新旧两派的争斗,已经到了水深火热,任何一点小事,都能掀起两派的争论。就好像两堆干柴,只缺火星了……
“王爱卿,司马爱卿,现在有不少攻讦你们的奏疏,有人说上天示警,有人说你们用人不当,弄得国乱岁凶,四方扰攘,你们有何话说?”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启奏陛下,臣等无能,让陛下烦忧。臣已经酌情拨出200万贯,赈灾款项,用于救济水旱灾民,另外臣给兰州的西凉王行文,希望他能帮忙安置一些无家可归的灾民。火药厂的爆炸,微臣也派人去调查了,应该很快就有结论,只是天狗食日,此事尚无结论,或许皇家书院的先生们,能给一个解释。”
这时候王安石突然一阵冷笑,“所谓天狗食日,皇家学堂早就拿出了解释,那是天体运行的结果,根本不是什么上天示警,可以推算,可以提前得知……那么大的太阳,如果被天狗吃了,该是多大的一条狗?就不怕把肚子给烧穿了?什么天变之说,根本是无知愚夫的欺人之谈!那这等事情做文章,不过是居心叵测,存心不良而已。臣以为陛下不该听信小人之言!”
王安石的话当然没有错,可是在司马光听来,却有些皱眉头。
拗相公,天体运行的道理,我比你清楚。只是这种事情冲击几千年的观念,以宰相之尊,如何能轻易说出口……
司马光暗暗着急,赵祯沉吟一阵,低声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下去处置吧。”
两位相公离开了寝宫,曹皇后却出现在了赵祯的面前,面带不悦道:“圣人,王安石骑马冲撞宣德门,胆子可是忒大了!”
第740章 凶狠的文官()
赵祯的身体不好,太监又不可信任,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各地的奏疏折子,都是皇后帮忙诵读,然后让赵祯裁决。
曹皇后也是冰雪聪明,出身将门,文武双全,又在皇宫里这么多年,能坐稳皇后的宝座,足见功力不凡。
她恪守妇道,不会直接去干涉朝政,但是既然在皇帝身边,就有动手脚的余地。
比如几百份奏折摆在那儿,以赵祯的体力,自然没法全数处理,有的重要,有的不重要,有些只要按规矩办就行,有些却是新问题,必须伤脑筋……曹皇后只要在分类上稍微动手,就能影响赵祯的裁决。
再比如,两个衙门,或者两个官吏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究竟谁有理呢?一个浅显的道理就是先入为主,能先递给皇帝看,自然就会占便宜。
这些事情以前都是太监掌握的,所以别看大宋的宦官地位不怎么样,但是却没有大臣敢轻易得罪他们。
如今太监不管用了,权力却不会消失,只是顺势落到了曹皇后手里。
最初曹皇后很节制,不敢随便耍弄权术,但是总在江边战,哪有不湿鞋。而且她出身将门,还有庞大的曹家要照顾。
自然难免有所偏向,没法真正置身事外,而且赵祯身体越来越差,曹皇后的权力也就越来越大……渐渐的,帝后之间的风格差异也就出现了。
赵祯对文官失望,又渴望建功立业,自然偏向变法派。而曹皇后,身为女流,渴望安稳,加上变法深入,将门也受到了冲击,曹皇后越发保守。
她负责整理奏疏,反对变法的折子往往会放在最上面。
这些赵祯不是没有察觉,可问题是他老了,精力不济了,曹皇后又是自己的妻子,是太子的母亲,以后还要指着她呵护太子呢,赵祯也就见过不怪了。
只是今天,曹皇后公然站出来,说王安石的坏话,让赵祯有所警觉。
“梓童,莫非你对王爱卿有什么意见?”
曹皇后吓了一跳,她自觉刚刚的话过头了,连忙道:“圣人,妾身不过是女流之辈,哪敢非议当朝相公,只是王安石在宣德门外,居然敢不下马,这也算是蔑视皇家吧?妾身好歹也算是一家女主,可不敢视而不见。”
见赵祯没有生气,她又继续叹道:“说起来,王相公的确很辛苦,为了国事操劳……只是外面传言,他做人霸道,推行政务,不留余地,又任用私人,风评不是很好……”点到为止,曹皇后立马掩口道:“妾身都是听外面胡乱说的,不算干涉朝政啊!”
赵祯含笑,“夫妻一体,也就你能说几句实话了,朕爱听。”顿了顿,赵祯又道:“梓童,这些日子的口水官司越来越多,两边闹得不像样子,你替朕整理一下奏疏,大致摘抄一些,让朕看看就是了,那么多实在是看不完。”
曹皇后欣然点头,“那臣妾告退了。”
……
看着妻子离开,赵祯微微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他要好好思索。
“皇儿,你过来吧。”
从另一面,赵曙走了过来,他很乖觉,行礼之后,就坐在了床边,替赵祯按摩僵硬冰凉的双腿。
赵祯和欧阳修一个毛病,都是消渴之症。
许是吃得太好了,大宋的君臣,到了晚年,基本上都得了富贵病,只是赵祯的情况比欧阳修复杂,他身体虚弱,偏偏有一段时间,为了生孩子,没日没夜,辛苦操劳,又吃了许多补药,结果这几年百病齐发,算是为了早些年的荒唐还债。
赵曙的手法很不错,捏了一会儿,赵祯终于恢复了精神。
“皇儿,你怎么看王安石冲撞宣德门的事情?”
赵曙迟疑一下,有些不好开口。
“讲,当着父皇,说你心里的话。”
“是。”赵曙沉吟一下道:“我听先生说起王相公的一件事……在几年前,先生请王相公吃饭,结果发现他非常喜欢面前的火腿,后来师父去拜会王相公,就给王相公送去了几斤,结果却听王相公的女儿说,王相公吃饭的时候,只吃面前的菜。”
赵祯迟疑一下,也笑道:“朕也听说了,王爱卿是个好养活的。”
赵曙笑道:“王相公不贪图口腹之欲,不拘小节,是个很纯粹的人,他许是想事情太专注了,绝不是有心轻慢。儿臣倒是以为,王相公辅佐父皇,颇有功劳,就赐他皇宫骑马吧!”
赵祯听完,意味深长看了儿子一眼。
小家伙是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也敢和母后唱对台戏了。
“皇儿,你可知道,父皇要是现在下旨,赏赐王爱卿,会有什么后果?”
赵曙思忖道:“儿臣以为,既然王相公是个纯粹的人,他受了父皇洪恩,必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效忠我大宋皇家!”
“可是也会有许多人失望啊!”
赵曙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父皇,要想做事,就难以两全!儿臣去了西北几个月,想清楚了一点,什么事情都是有付出,才有回报!哪怕是朝廷也不例外!比如想让士兵效死,就要解决后顾之忧,让他们清楚,哪怕战死了,家人也会得到足够的抚恤。不给人家田,凭什么让人家卖命?田地又是从哪里来,肯定不是凭空而来,唯有把原主杀掉,才能夺取。想不杀人,不流血,就让各方满意,那根本是妄想!各方都满意,也就是各方都不满意,没有彻底满足一方的要求,就换不了死心塌地的支持者。”
这些日子,赵曙不停思索,今天他把领悟到的,全都和盘托出,让赵祯听完,都颇为意外。
沉吟许久,赵祯欣慰一笑,“皇儿日后必定是个有决断,有魄力的天子,朕心甚慰……”
能得到父皇的肯定,赵曙喜形于色。
赵祯继续道:“你的意思父皇清楚,你是想让父皇只用新派,不用旧派,可有些事情,朕也没法下决心,怕是只有等到你登基的那一天,才能下手了!”
赵曙很诧异,父皇身为天子,金口玉言,难道给王安石一个支持,就这么难吗?他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低着头,继续给赵祯揉腿。
赵祯看着日渐成长的儿子,心中既是欣慰,又是羞惭。
傻孩子,父皇老了,精力不济了,体力也不行了……或许只有你老的时候,才会明白,对一个老人来说,平安平静,比什么都重要。
父皇真的没法大刀阔斧,没法再替你铲除障碍了。
不是父皇不想,是你的母后都站在了那一边,你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