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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陆信向众人一抱拳,沉声道:“在下陆信,奉阀主之命署理账务院事务,至今已有半月了。”
“知道……”一众族人却不买账道:“不用自我介绍了,赶紧发粮吧!”
“就是,当初陆俭在的时候,可从没这样耽误过!”一众族人等得心焦,早就失去了对上位者应有的敬畏。“怎么只看到粮船,运钱的车呢?”
“抱歉诸位,本月只能发粮,不能发钱。”陆信深吸口气,道出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句。
“什么?!”码头的一种族人闻言一愣,很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陆信大声嚷嚷道:“你再说一遍!”
“本月只能发粮,不能发钱。”陆信便清清嗓子,将声调提高了一截道。
“胡说八道!”族人们这下彻底没了侥幸,轰的一声,登时就炸了锅。他们一个目眦欲裂,朝着陆信便詈骂起来,转眼之间,已经问候了他的十八代女性亲属。浑然不顾往上几倍,大家都是一个祖宗的事实。
他们实在是太气愤了,全家一个月的开销用度,那么多的人情世事,都指着这点钱呢!
“陆信,你才刚上任,就敢断大家的生路?信不信大家这就送你去见阎王?!”族人们怒骂声中,纷纷撸起袖子上前,账务院的护卫拼了命的阻拦,才没让他们跳到船上。
甲板上,几位管事都面露惧色,恨不得立即开船就跑。陆信却依旧不动如山,只见他运起天地正法,浩然正气喷薄而出,声如炸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两个陆俭()
敬信坊,祭台前,陆向语调悲凉的念起了,他精心炮制的一篇祭文:
“初始十年、九月、十五日,汝丧之七日,仲父问衔哀致诚,具时羞之奠,告汝四郎之灵:呜呼!汝父与吾立志恢复华夏衣冠,高祖起兵,吾兄弟共投军中,同生共死十余战。破齐州时,汝父为救吾身被数箭,英年早亡。终前,执吾手谓吾曰:‘平生无憾,唯恨不能见四郎成人。’彼时,汝年八岁,尚总角,吾即立誓,以汝为吾子。汝父方瞑目九泉。”
“汝少孤,孤苦伶仃,惟吾是依。而后二十余年,吾养之教之,尽心竭力,未尝一日相离也。汝常云:‘吾虽仲父,实亲父也。’见汝成年、娶妻生子、文武皆成、位列朝班、执事阀中,吾心甚慰,常自谓:‘终不负汝父也。’
陆问追忆着自己和陆俭的过往,不由已是老泪纵横。族人们也被这份叔侄间真挚的感情所打动,忍不住潸然泪下……
“吾尝闻天道不仁,常使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上邪,为何留吾老病之身,夺吾康强盛年之四郎邪?”陆问悲愤的指着苍天,撕心裂肺大吼道:“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吾祖业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
族人们已经彻底被大长老所感染,以他的情绪为情绪,以他的悲愤为悲愤了。
陆问质问完了老天,突然话锋一转,咬牙切齿道:“何以汝兰芳美誉,顷刻化为恶名,彼二十余年兢兢业业,一朝却成罪人?煌煌高堂顷刻为蛇鼠窝,满庭芳华转眼为毒草蔓?何也何哉,谓之何也?其独天意乎?其无人祸邪?!”
“肯定有!”族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
族人们的大叫声中,陆问的语调也悲愤到了极点、自责到了极点、决绝到了极点道:“吾行负神明,得罪大人,累汝身败名裂、英年早夭;吾不孝不慈,终负吾兄之托,百年之后,如何与汝父子泉下相见?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唯以老残之身,为汝讨还公道、洗刷污名,然后便追汝父子去矣!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支撑着念完祭文,陆问便扑倒在祭台前,放声大哭起来。
族人们也被他感染,跟着一起抽泣起来,不知是谁先大喊了一句:“讨还公道、惩奸除恶!”
“讨还公道,惩奸除恶!”一众族人也跟着大喊起来,一开始还稀稀拉拉,随即越来越整齐,声音也越来越高,简直要穿透云霄。
。
陆坊码头上,能清晰听到敬信坊的喊声,但这里聚集的族人,却无暇分心理会,他们双目喷火的望着陆信,准备听完这厮的搪塞之语,便将他生吞活剥了。
“诸位。”陆信饱含真气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只听他一脸诚挚的说道:“我陆信也是旁系出身,跟你们一样清楚,这份钱粮对每户人家意味着什么。”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克扣我们的月钱?!”族人们愤然质问道。
“只要有一点办法,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陆信长叹一声,满脸无奈道:“可是,我没办法啊!账务院的库房里,已经没钱了!”
“怎么可能?!”众族人却不相信,大声道:“你别想糊弄我们,我们的月钱向来是专款专用,雷打不动的!”
“规矩是这样,可是我的前任不守规矩,徒之奈何?!”陆信恨声道:“我奉命暂掌账务院之后,第一时间便到库中盘查,发现非但一文钱没有,还有无数的外债啊!诸位若是不信,咱们可以现在就去库中看一看,我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轰!”
“……”族人们神情各异,有愤慨、有惊讶,也有惶然者,但不相信陆信之言的却几乎没有。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如果陆信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他一家都别想在阀中立足了。
见族人们的气焰小了很多,陆信便提高声调道:“再一追查才知道,陆俭在买凶行刺之时,便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为此,他伪造了放款凭据,将库中的六十万贯钱财搬运一空不说,还向司储院挪借了四十万,又以账务院的名义,向夏侯阀、裴阀、崔阀、谢阀、卫阀许以高息,一家借了五十万贯!”
“啊!”族人们震惊的倒吸冷气,略一盘算,不由纷纷失声道:“那就是三百五十万贯啊!”
“是的,所以账务院现在非但分文不剩,还欠了两百九十万贯外债,就算司储院的四十万贯可以缓一缓,还有两百五十万贯,必须要在本月偿还!”陆信满脸苦涩道:“这些钱是不得不还的,否则我陆阀还有何信誉可言?我阀中子弟还有何颜面在京中立足?!”
“……”众族人虽然位卑人贱,但对宗族都有一分荣誉感和责任感,甚至越是身份低微,这份荣誉感就越强烈,因为那是他们唯一可以自豪的东西了。所以听了陆信所言,他们简直要恨死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了。
“原本,本院连这点粮食都拿不出来,但最差最差,也不能让大家饿肚子,我便跟阀主和七执事商量着,至少先用通洛仓的储备,把粮食发给大家。至于月钱,”陆信沉声对众族人道:“我相信诸位深明大义,在了解真实情况后,会给我一点时间来筹款的。”
“……”族人们交头接耳一阵,有人大声道:“我们可以深明大义,晚发几天也死不了人,但你得给个期限,不能三拖两拖,就不了了之了!”
“月底之前,我一定把钱如数发给大家,”陆信便沉声许诺道:“月底若不能兑现,我便辞去这执事之位,今生不再族中担任任何职位!”
“能够吗?”族人们却不大相信道:“你月底前不是还要还各阀的债务吗,能顾得上我们?”
“诸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虽然族人们并不是要宽限些时日,陆信却只当他们就是这个意思。登时感动的热泪盈眶道:“但不能因为账务院的问题,让大家陪着一起遭罪。各阀的外债要还,各位的月钱也不能再拖欠。”说着他再次提高声调道:“我再说一遍,月底不能把钱给到大家,我就引咎辞职!”
“……”族人们互相看看,人家陆信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何况也不是他的责任,大伙儿怎好意思再为难他?便七嘴八舌道:“那咱们就给三执事个面子,等到月底也无妨!”
“多谢!”陆信深深一揖,然后起身沉声道:“放粮!”
账务院几位主事,赶忙指挥着仆役,将早就分装好的粮食,一袋袋扛下船,分发给码头的一众族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急转直下()
敬信坊,在少数人的煽动下,族人们的愤慨已经到了顶点。一场头七的祭祀,很快变成了给陆俭鸣冤平反的大会。
“诸位,我们在这里喊破喉咙,那些人也无动于衷!”有人大声提议道:“咱们去三畏堂,在祖宗灵位前为陆俭鸣冤,倒要看看他们还能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是极是极!”一众族人轰然应声道:“同去同去!”说着他们便簇拥着一众长老,浩浩荡荡往三畏堂赶去。
三畏堂中,陆尚岂会对长老会的行动不闻不问?他一直让陆修关注着敬信坊的动静。是以那边族人一动身,陆修就已经火急火燎的禀告了陆尚。“父亲,那些不明真相的族人,果然被陆问一篇祭文煽动起来,要到三畏堂替陆俭伸冤呢!”
“哼!简直是颠倒黑白!”陆伟和陆侠闻言大怒,两人全程参与了对陆俭的抓捕和查办,长老会如此颠倒黑白,对他们也是莫大的污蔑。
“我这就去拦住他们,倒要看看哪个敢无视族规、聚众闹事?”陆侠冷声喝道。
“三哥只管去,我带着部曲给你压阵,保准一个人也不放进陆坊来!”既然知道长老会要搞事,他们这边自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陆伟这个武卫执事,已经集合了部曲,就在三畏堂后随时待命。
“都稍安勿躁。”陆尚却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们还嫌闹得不够大吗?”
“是啊,”陆修也忧心忡忡道:“大长老的意图,就是挑动族人和阀主对立。这时候一味强硬的话,只会让长老会那帮人笑破肚皮的!”
“可要是不当机立断的话,阀主就要被架在火上烤了!”陆伟额头青筋暴起,他终于彻底认识到长老会那帮家伙的无耻,实在是无耻之尤!
“再等等,”陆尚拢着胡须,临危不乱的淡淡道:“黑的就是黑的,怎么洗也洗不白,谎言一定会被拆穿的。”
“只怕等真相大白,已经什么都晚了。”陆侠眉头紧锁道。
“未必。”陆尚索性双目微闭,手指在膝头轻磕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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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一众族人出了敬信坊的坊门,便见街道上一辆辆装载着粮食的骡马大车,正从陆坊码头成群结队而来。最先一批领取的粮食族人,已经要打道回府了。
两批人在同一条大街上碰到,还算宽阔的街道上登时拥挤不堪。
“借光借光!”赶车的下人赶忙一面死死拽住缰绳,一面大声吆喝起来,唯恐冲撞到这些士族中人,给自家主人惹来麻烦。
那些骡马大车旁,去领粮食的族人,看到自家的兄弟亲朋,奇怪的招呼起来:“你们这是干嘛去?”
“来的正好,赶紧跟我们同去!”兄弟亲朋们也招呼起他们来:“咱们去给三执事讨个公道!”
“三执事怎么了?我们刚刚还见过他。”去领粮食的族人不解道。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