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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修道:“请陛下屏退左右,微臣自有计较。”国主照做。公仪修道:“请陛下以悦怡公主和亲换得高唐黩信任,再许以离国东南百里国土,换得隳国大军东撤。”
国主面色阵红阵白,良久方说道:“爱卿觉得,高唐黩会答应?”
“他会。”公仪修道,“隳国国力虽然强盛,但对高唐黩来说,离国仍是横亘在隳国与苍国间的一道安全屏障。高唐黩一直对新溯城围而不发,便只是想要增加日后与陛下谈判的筹码。眼下隳军陷入进退维谷僵局,陛下若以公主献和,再许之以利,高唐黩自会退兵。”
国主以手支额,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当真……只有如此了吗?”
“献降只是第一步。”公仪修道,“和亲之后,请陛下乘其不备,立即施以奇兵袭其尾翼,新溯城外嘉塄山隘,就是他高唐黩的葬身之地!”
“这……”说不清是惊惧还是意外,国主目中光芒连闪,“爱卿之意乃是假和……可是如此背信弃义,孤……有愧于天下人,亦有愧于孤的小公主……”战事再起,隳军自会以悦怡公主祭旗泄愤。
“陛下。”公仪修道,“臣敢保证,即使陛下不主动出击,假以时日,高唐黩也必会回过头来反咬一口。到那时候,陛下又要让公主如何自处?陛下若想得保家国不灭,只此一途!”
“你,容孤想想……”
“那臣先行告退。”公仪修道。
皇宫别苑之内,公仪修抚琴静坐,一杯茶已凉了许久。
一袭清影走进屋中,为他换上热茶。
公仪修瞧着幼妹,渐渐止了琴声。
“二哥有心事?”还未待他回答,少女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了,眼下这种情况,二哥天天有心事……”
“小妹。”他唤她。
“嗯?”清欢抬起头来。
公仪修瞧着她,脑中却想起另外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也许就会因为他的一个决定,为全所谓大义,为保家国天下,从而走上一条注定黑暗的不归路。女子的悲剧,往往源自于男子的无能。
“有时候,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好人。”他说。
她倚着他身边坐下,拿额头蹭了蹭他的胳膊,笑说:“你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但一定是个好哥哥。”
公仪修愣了一下,面上亦舒展开笑颜。
傍晚的时候,别苑里一下子来了两位公主。这也是公仪修第一次见到悦怡。虽远不及他小妹美丽,甚至都比不上她姐姐谖怡,但二八年华的少女,总是能由骨子里透出清新美好来。公仪修有些愧疚,面上却不显。
“关于和亲。”谖怡公主道,“本宫想到一个两全的法子。”
他淡淡打量着她,“公主请说。”
“还是要劳烦右御丞的小妹,陪伴悦儿一程。”谖怡公主道。
清欢躲在轩窗后边听着,原来所谓双全法,是由她扮作侍女陪伴公主出嫁,待到战事将起时,御剑带公主逃离。她隔窗望见悦怡公主的小脸,带着期盼又带着些惧。
其实对自己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吧?
孰料二哥听罢却拂袖大怒,“公主殿下。”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家人,就是我的底线。二位公主请回。”
悦怡公主泫然欲泣。谖怡公主的面庞则慢慢涨红,“右御丞大人,悦儿也是我的底线。并不是只你一人拥有家人和妹妹。”
公仪修眯眸缓缓道:“作为皇室,既享常人难享之富贵,亦当承责常人难承之重担。二位公主以为如何?”
谖怡公主面颊依旧憋得通红,对青年的针锋相对却说不出话来。反倒悦怡公主双目含泪,背却挺得笔直,“右御丞大人说的是。皇姐,我们、我们走吧,悦儿愿意去和亲,愿意为了离国牺牲自己……”
“悦儿,你……”谖怡公主目眦欲裂,却似一口热血堵在心头,上下不得。
公仪修有些意外地瞧了那小公主一眼。
“二哥。”清脆的少女声音打破三人间短暂的沉默,清欢走了出来,对公仪修道,“让我陪公主去吧,不会有事。”
然后她就瞧见,二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眼神,狠狠剐了她一眼。
三日之后,公主和亲的
的事情议定下来。
清欢抱着膝盖坐在案旁,苦着一张小脸道:“好二哥,明日我就要陪公主‘出征’了,你就对我笑一下吧。”
公仪修终是狠不下心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记得小心一些。”
“嗯!”少女的脸上顿时展露出花儿般的笑颜。
第二日,隳国国主为表诚意,特派手下亲信大将乐颜,率人亲迎悦怡公主。并在此之后的半个时辰,新溯城外的隳国大军开始往回开拔。
公仪修伫立城头,直到城下一骑快马绝尘而来,马上人对他扬起手中战报,他方陡然握紧了拳头——时机到了!
“眼下新溯城外兵力空虚,正是歼灭高唐黩的大好机会,陛下请尽快下令出兵!”
离国王庭之上,公仪修跪地请令。
离国国主却只轻缓摆手,“孤心中自有计较。你先下去吧。”
“陛下!”公仪修道,“时机稍纵即逝……”
“时机?什么时机?”国主倚靠榻上懒散道,“孤与隳国国主结下秦晋之好,又怎能背弃盟约,挥戈相向?”
“陛下?”公仪修不可思议地看着王者,仍不放弃进言,“臣曾与陛下分析过时弊,即使陛下不撕毁盟约,高唐黩也迟早会吞下嘴边肥肉。陛下,先发制人,后发被制于人……”
“够了!”国主喝道,“孤已听够了你的这套,孤累了,要休息了。”言罢竟当真退回内殿。
公仪修心间有怒,蓦然明白“烂泥扶不上墙”的道理。可是片刻之后他便冷静下来,脑中只剩少女清丽笑颜盘旋。
国主态度的转变实在蹊跷。既不出兵,便是不想再接悦怡回来。既不打算悦怡回来,何必还要他家小妹陪同?!
心间一点灵光闪过,仿佛想到最令人惊惶的可能,公仪修面庞瞬间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举步便往皇宫内苑而去。可他方入内苑,便遇上了谖怡公主。
“右御丞大人,如此焦急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呢?”
公仪修冷冷瞧着她,仿佛想要自她面上看出半点破绽。
朱墙白雪,霜华清冷,眼前的女人也曾年轻。那是她最美好的时候,纯净得仿佛一湾浅水,一眼便能望得见底——而不似现在。
谖怡公主的目中颇有几分深不可测,以及几丝狡黠的笑意。她竟像是守在这儿,专程等他来到。
公仪修的手指缓缓抽紧,话至嘴边沾染一丝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去和亲的,到底是悦怡还是我小妹?”
第013章 心难臆()
谖怡公主眼底透出惊讶,“这么快就猜到了?”
公仪修的心一直沉了下去,指骨险被捏碎,“为什么?”他说。
谖怡公主面上笑意逐渐扩大,“呵,因为隳国国主对右御丞很感兴趣啊。放这么长的线,当然是为了钓你这条大鱼。”
“他许诺了你们什么?”公仪修冷冷问道。
“半月之内彻底退出离国国境,并且五十年内绝不进犯离国。”
“与虎谋皮,迟早会为猛虎反噬。”公仪修竟也跟着冷笑,“公仪修坐等公主吊死在清极殿的那日。”
倘若隳*队攻进离国国都,谖怡公主便将三尺白绫吊死在清极殿。这话正是当日她去江海余生楼求见公仪修时亲口所说。此时听来,未免再次涨红了面颊,怒极之下,心绪也渐渐乱了。
对面男子笑意逐渐收敛,“公仪修何其有幸,能够劳你们如此兴师动众,以我一人之身换回你半壁国土,果然划算!我只想不明白,为何要累及他人,你若将我直接缚去给高唐黩,我亦全无半点还手之力。”
“你比你的父亲更为诡计多端!”谖怡公主道,“何况,你是公仪轩的儿子啊!你们都是一样的!除了心尖上的那个人,对别的任何人都是不屑一顾!我又怎么能看得你好,怎么能看得公仪轩最钟爱的儿子好!你们爱谁,我就要毁了谁!我要你们世世代代难成其好!”
“你疯了!”公仪修苍白的面色终透出了一抹红,“她只是我的小妹!你何必这么对她!”
“小妹?”谖怡公主的眼角笑出了泪,“当年,他也说我是他的小妹……可是最后呢,他还是娶了你的母亲,并且至死都不再见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对我不屑一顾……呵……你祖父当年蒙冤而死,我也是无能为力啊,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呢……”
公仪修望着眼前近似疯狂的女子,不欲与她争辩,转身便向宫外走去。
“你去吧!”谖怡公主忽然抬起头来,在他身后呐喊,语声带了几抹声嘶力竭,“高唐黩正在等着你自投罗网。我就是要看着你们公仪家的子孙,成双成对地死去,永生永世不成其好!”见男子不理她,谖怡公主又喊道,“假如当初你没有一时心软跟我回来,此时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后悔吗,恨吗,明白我这么多年的感受吗?公仪轩当真以为,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公仪修终是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目中的那丝悲悯刺痛了她的眼睛。“你可知道我当日,为何要跟你回来?”他说,“因为父亲临终之前交代,若你有所求,请我务必代他应允。他至死不再见你,非是恨你,而是希望绝你念想,盼你能够寻得一个好归宿。
“他说,此生欠你。”
谖怡公主愣在原地。
公仪修大步离去,只死死攥住的手心,不易察觉地轻颤。
方及弱冠的青年,纵使智计独步天下,亦难彻底掌定最变幻莫测的人心。
不过是喝了一口同行者递来的水,清欢就觉得四肢百骸渐趋难受,经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死死压抑着。迎面吹来冷风,撩动身旁辇轿上的纱幔,然后她就看见无数绛紫色的魅影,摇曳成绵长不尽的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体内已经没了那股异样,可她自己却换上了公主出嫁时的华服躺在辇轿之中。装饰华美的辇轿,处处饰以珠翠,四面低垂绛紫色的纱幔,被八个壮汉扛在肩上仿若神龛,似是步向一场最莫测的献祭。
她心间惊疑,然而如今技艺傍身便也不至太过慌乱。隔着纱帐,那名隳国大将正骑着健马缓行在队伍前头,随行的护卫侍女全无半点异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抚上面上半掩的薄纱,逐渐厘定砰跳的心绪,然后想出一种可能——公主逃婚了。可是公主能逃她却不能逃,因为这是二哥谋定的大事。她既假扮公主或许尚能蒙混过关,最不济也能见机行事,总之不要误了二哥大事才好。如此想着她便镇定下来,端端正正坐在辇上。
马上男子回头一瞥,瞧见帐中那安安静静的身影,心头倒是意外。
和亲队伍渐至新溯城外,她心间想了一千种应对的法子,由侍女扶着下了辇轿,向高高在上的王者弯身行礼。她听过无数遍他的名字,被那双锐眼审视的时候,心跳无来由地加快。
高唐黩今年三十余岁,不同于离帝的老迈昏庸,贞帝的骄奢轻逸,他是真正自尸山血海中成长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