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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五百人,岂不定”,这句话别人说起来顶多是句酒醉后的狂妄之言,任何人说这句话都可以当成是玩笑或是醉话,任何人都可以说,唯独太子不能说。
从李承乾嘴里冒出这句话,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没人敢把它当成胡言乱语或是酒后狂言,也没人觉得这仅仅只是一句混帐话,因为他是太子,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一句话,听在别人耳朵里,都会自动上升到政治高度,没别的原因,因为他是太子,他说当皇帝后杀五百谏臣,任何人都要当成一句真话,认真听进去,并且记在脑子里,因为他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甚至更多。
不得不说,这句话太严重了,张玄素无法再站在李承乾的立场帮他粉饰太平,哪怕是东宫属臣,他也无法隐瞒下去,他怕担上责任,怕背负千古骂名,教了七八年,就教出这么一号货色,张玄素羞愤得真想一头撞死在李世民面前。
原文原话,一字不改,张玄素老老实实在李世民面前复述出来。
李世民听完后两眼呆滞,沉默不知多久,神情布满了不敢置信,最后噗嗤一笑,摇头道:“张卿言过其实了吧?承乾虽说不长进,但也不会昏聩残暴至斯,朕的儿子,朕了解他,这两年确有种种不如人意之处,而且不思进取,纵情酒色,甚至也因小过而杀过东宫里的宦官,这些朕都知道,但他不可能说出如此混帐的话来,哈哈,怕是当时承乾酒醉,说话含糊不清,张卿听错了。”
张玄素也不争辩,跪在他身前垂头默默流泪。
没有争辩,反而是最有力的解释。
看着张玄素愧疚愤恨的复杂表情,李世民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脸,僵硬凝固的笑脸渐渐敛起,神情开始凝重,最后迅速化作一片潮红的怒意,宽阔的胸膛也开始急速起伏不定。
“他果真如此说?”李世民语气冷森道。
张玄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伏地泣道:“臣失职,臣辅佐太子不力,罪该万死!”
李世民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心灰意冷地闭上眼。
“杀五百人,岂不定?”李世民喃喃念叨着这句话,震惊且震怒的表情落在张玄素眼里分外可怖。
“好气魄啊,呵呵”李世民忽然冷笑。
自他登基以来,朝中谏臣不少,从魏徵到御史台的各位监察御史,再到他身边的中书舍人,严格说来,这些人都算是谏臣,以李世民博大的胸襟,有时候也恨不得把这些没事挑刺的厌物们全杀了。
可是,他不敢杀,一个都不敢杀,哪怕当初魏徵站在金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他的鼻子连骂三声“昏君”,他也没动魏徵哪怕一根手指头。
现在好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位太子殿下一开口便是“有谏者,我杀之”,而且还要“杀五百人”
昏聩到这等地步的话,李世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堂堂太子说出来的。
看着垂头无语的张玄素,李世民眉头拧出水了,神情阴沉地瞟了他一眼。
到这个时候,李世民还是不愿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李承乾不仅是太子,也是他的亲儿子,张玄素却只是个外人,李世民不愿因外人一言而冤枉自己的亲儿子。
“宣太子觐见,马上!朕想问问他!”李世民目光阴冷,咬着牙从齿缝中迸出这句话。
第六百四十八章 雷霆罚过()
一句混帐话出口,李承乾终于给自己惹了大祸。
太子的一言一行时刻有人盯着,原本这个太子就干得很差劲了,不是酒就是色,偶尔还杀一两个宫人泄愤或取乐,对敌人不是污蔑就是刺杀,自贞观九年长孙皇后逝世以后,李承乾完全变了样子,与当年那个温文识礼,勤学谦逊的东宫太子判若两人,仿佛被恶鬼上了身似的。
恶劣的言行君臣能忍则忍,李世民疼爱这个嫡长子,孔颖达,褚遂良这些当世大儒不停地往东宫里送,只指望李承乾能够迷途知返,痛改前非,而朝臣们,则只能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青春少年时期的叛逆,毕竟大家都年轻过,年轻时也没见几个太懂事的,谁没当过几年人渣呢?待到过些年岁,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又或者,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扇了几记耳光后,男人都会懂事了。
君和臣都在自己骗自己,都觉得李承乾属于那种还可以抢救一下的病人。
可是,李承乾说出“杀五百人,岂不定”之后,知道此事的张玄素,李世民心都凉了,只觉一盆冰水都头淋到脚,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森寒之意令人悚然惊骇。
李承乾出生于武德二年,今年正好二十四岁。
这已不是有资格年少轻狂的年纪了,在这个人均寿命并不长的年代里,二十四岁的男子早已懂得了一切该懂的事,礼义廉耻这些做人的基本准则早应深植人心,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男子,说出“杀五百人,岂不定”的话,李世民和张玄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借口原谅他。
典型的残暴不仁的昏君暴君之言,李世民只觉得心如针扎,李承乾的一句话,将他多年对儿子的培养教导付之一炬,心血东流。
这样的人,如何能当皇帝?
甘露殿内,李世民与张玄素四目相对,二人的目光同样的苦涩。
半个时辰后,殿外终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李承乾的身影在殿门外矮了一截,伏首惶恐道:“儿臣承乾,奉诏拜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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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村。
村东面四里有一座矮山,山无名,但常有野兽出入,往年年景不好时,那座无名的矮山便成了村民们的粮仓,下套,挖陷阱,设兽夹,或是弓箭,削尖的竹竿等等,用这些工具多少总能打几只锦鸡或是野兔,运气好的话猎一只狼或一头狍子,算是开了利市。
今日李素也打猎,当然,属于闲得发慌吃饱了撑的那种打猎。
作为食物链最顶端的人类,无聊时祸害一下食物链下层的动物,人类表示毫无愧疚。
同行的不止李素一人,这次带上了李治和小兕子,后面跟着二人的亲卫和李家的部曲,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山。
打猎是大唐的时尚运动,当然,属于权贵阶级的,平民打猎只为填饱肚子,粮食有保障时,百姓一般是不会去祸害动物的,人与自然界的互相依存关系,百姓比权贵做得好多了。
这个年代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匮乏了,权贵不事生产,不劳动,而且客观的说,也没几个喜欢读书的,大把的空闲无聊时间如何打发?当然是荒废蹉跎青春了,不然能干嘛?
李素和李治显然也属于闲得发慌的那一类人,一大早李治领着妹妹进了李家的门,以李素的懒散性格当然不会太花力气招待他们,毕竟大家这么熟了,所以李治进门逛了一圈后,发觉李家也很无聊,于是兄妹二人托着腮坐在前堂里唉声叹气,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李素看不下去了,只好带二人去打猎。
领着原地满血满蓝复活的兄妹二人,李素叫下人准备了弓箭,刀剑,长矛,大网等物,许明珠怕兄妹二人受伤,又从家里取出两副小号的皮铠给李治兄妹穿戴上,一群人前呼后拥一副征讨水泊梁山的架势浩浩荡荡进山,看起来活像一群给英雄人物当垫脚石的炮灰,李素作为主帅都对此行很没信心。
山涧泉水潺潺,鸟鸣花香,处处幽远宁静,风景美不胜收。
李治边走边喘息,小兕子则被亲卫搭了个简易的软轿抬着,一行人走得不快不慢,大家都对成绩没什么野心,也不在乎能不能打到猎物,以游山玩水为主。
“子正兄可知,昨夜宫里出了大事”李治喘着粗气搭话。
“什么事?”李素心不在焉地回道,眼睛却四下张望。
风景虽然不错,但不宜居住,唯一的优点是空气好,可是抛开野兽不提,光是山里的蚊子就能把人咬成满头包的西天菩萨,而且山上大树遮荫,采光也差。
摇摇头,李素悻悻放弃在山里盖个小别墅的想法。
李治叹了口气,道:“昨夜父皇教训了太子”
李素一怔,接着笑道:“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的事,算得什么大事?”
李治叹道:“教训得太残暴了啊父皇亲自动手了,抄起殿外武士的铁镗便打,听说太子的腿被父皇打断了”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李素的注意,惊道:“啊?太子干了什么事令陛下如此恼怒?”
李治摇摇头:“不太清楚,早起只听身边的宦官模模糊糊提了几句,据说是太子说了一句醉言,说什么‘我若为帝,当肆吾欲,有谏者,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就是这句话惹恼了父皇”
李素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古怪,随即震惊状:“太子说几句醉话而已,陛下怎能当真?”
李治挠挠头,道:“听宫人说,太子这句话很不妥,是昏君暴君之言,所以父皇很生气,亲自动手把他的腿打断了”
李素眨眨眼道:“腿都打断了?这可真是喜闻啊,悲伤的消息啊”
因为儿子太残暴,所以老子残暴地把儿子的腿打断了
李治愁道:“这事闹得很大了,据说天刚亮,外面的朝臣已知道了一切,朝臣们都炸了锅,尤其是太子的那几句话,更令群情激愤,就连向来不掺和政事的几位将军叔伯们都气得在宫门前大骂不休,他们骂的不是父皇和太子,而是骂那些东宫属臣,如左右庶子于志宁,张玄素他们,说他们怠于教导,而致太子残暴不仁,动摇大唐未来的社稷根本,不仅请父皇治罪,而且要求张玄素等人全部自尽以谢罪天下。程伯伯最暴躁,听说连斧子都拎出来了,叫嚣说莫让他在长安看见于张二人,看见就弄死”
李素睁大了眼睛。
这帮家伙果然都是老杀才,好不容易掺和一回政事都透着一股子血腥气,非常的简单粗暴。
混帐话说得太严重,而且矛头直指所有的朝臣,李承乾当了十七年太子,这算是第一次向外界以非正式的形式宣布未来他当皇帝后的施政纲领,纲领很简单,谁敢上谏说一些让我不痛快的话,我就弄死他。
这话谁听了都受不了,朝臣的职责之一就是上谏,臣子上谏给皇帝,通常都不是很顺耳的,李承乾居然说什么“有谏者,我杀之”,这话可算捅马蜂窝了,我们好心上谏,为的是大唐江山社稷,为的是国富民强,你不但不听,反而要杀我们,这说的是人话吗?你两张嘴皮一碰说得轻巧,一句话给未来大唐的臣子增加了多少职业风险?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李素虽然没看到满朝文武大臣齐崭崭站在宫门前骂街的盛况,但他可以肯定,李承乾的这句话传开后必然人心尽失,恐怕连以前坚决站在太子阵营的那些朝臣们也不大稳当了,都说良禽择木而栖,跟这么一位残暴的老大以后到底是吃香喝辣还是人头落地,谁都要在心里掂量掂量,皇帝陛下繁殖功能如此强大,实可谓皇子多如狗,公主满地走,为何非要选择在这棵树上吊死?跟谁不是跟啊?
嘴角的笑意有点掩饰不住,李素忍不住想笑,看来称心办这件事办得不错,不动声色地给李承乾挖了坑布了局,果真诱导李承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