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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们如同长安东市的店伙计揽客似的使劲敲锣打鼓,卖力吆喝,一边喊一边脸色赧然,脑门都渗了汗,很羞耻的样子。
付出终究还是有回报的,饥饿最终战胜了畏惧,没过多久,远远围观的百姓人群里终于出现了一个胆大的,小心翼翼蹚雷区似的往前踏了一步,这一步踏出再也没有退回去,而是继续踏出了第二步
民众是盲从的,缺少的只是一个带头的人,有人领头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情势便完全改变了。
很快有了第二个百姓,第三个,第四个
终于,所有百姓渐渐朝用餐区的十六口铁锅聚拢,吞咽着口水贪婪地注视着冒着热气的铁锅。
“排队轮着来,官府不管碗筷,各家自取,赶紧的!”一名禁卫放声喝道。
百姓沉默着迅速排成十几列长队,空旷的平原上,浩浩荡荡如长龙般蜿蜒。
李治嘴角露出了笑容,神情颇为兴奋,心中充斥着满满的成就感,救活一大群人的感觉原来比在宫中对宦官宫女颐指气使要美妙得多。
扭过头望向李素,却见李素仍旧眉头紧皱,神情凝重。
“子正兄,百姓来取食是好事,你为何仍愁眉不展?”李治好奇问道。
李素沉声道:“殿下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李治迷茫道:“哪里不对?”
李素叹了口气:“人数不对啊,眼前十六支队伍,每队约二百人,加起来不过三千多人,晋阳是大县,总计五万余户,二十余万人口,就算逃难跑了一半百姓,至少还有十万,我们初至晋阳时已下令禁卫各村各户通告官府赈粮之事,按理说绝不可能只有眼下这点人啊”
李治呆了半晌,讷讷道:“或许,百姓还在赶来的路上”
李素扭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孩子可以这么单纯,但大人不行,眼前的情况很不正常,相比在晋州时一声吆喝,百姓们人山人海的画面,眼前这点人,委实太冷清了些,难道晋阳的百姓家中都有存粮,不稀罕官府的赈济?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断了李素的深思,扭头一看,却见方老五领着一群李家的部曲打马飞驰而来。
方老五一马当先,在离李素二人约五丈距离时忽然勒马,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方老五紧夹着马腹,脸贴着马脖子,整个人如同与马儿融为一体似的,任由马儿前蹄腾空,仍骑在马背上纹丝不动。
李治两眼一亮,脱口赞道:“好俊的骑术!”
李素也有些意外,以前没见过方老五施展骑术,却想不到他的骑术竟如此高明,几十年的老兵果然有几分真本事。
方老五顾不得卖弄骑术,待马儿两只前蹄落地,不再动弹后,方老五腿一偏,飞身下了马。
“侯爷,附近村庄不大对劲!”方老五小跑到李素面前,神情凝重地禀道。
“说说,怎样不对劲。”李素心一沉,神情却毫无变化。
“乡亲们全不见了,小人跑了十来个村庄,每个村庄几乎都是十室九空,留下的也是一些失孤的老人和残疾,小人仔细打听过,说是百姓们全往长安逃难去了,可小人还是觉得奇怪,没道理整个村子全跑了啊”
李素点头,方老五的怀疑没错,逃难是逃难,但有许多人应该会选择留下,哪怕留下活活饿死,也不愿离开村庄半步,这种心态其实四个字可以解释,“故土难离”,老人们基本都有这种情怀,没道理跑得一个都不剩。
“富户地主呢?找到一两个富户地主了吗?”李素继续问道。
方老五点头:“村子里没找到,不过小人运气好,半路上倒是捡到一个,这家伙外面穿着粗布衣衫装穷苦百姓,幸好小人当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一眼看到他衣领里面穿了一件绿色的丝绸,这玩意可不是穷苦百姓穿得起的,问他他还不承认,抽了两嘴巴才认了,说是附近乡郭的地主”
说着方老五一扬手,道:“把那位卫地主请过来给侯爷见礼!”
话音落,一位神情惶然的中年男子被李家部曲拎到了李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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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刚到家,嗯嗯,差点乐不思蜀了。。。也不知道这瓶颈期平稳度过了没。。。容我调整两天状态和心情,静下心再恢复每天两更。。。
第五百九十九章 迷局如雾()
地主姓卫,很高雅的姓,与汉朝的卫青卫皇后是本家。
只是卫地主此刻的模样却没有卫大将军半分神采,一脸畏缩地站在李素面前,身子还不时地瑟瑟抖几下,保养得白白胖胖的面色,却穿着一身很不搭调的粗布衣裳,看起来活像偷土八路地雷被现场逮住的汉奸。
李素笑得很温和,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里,藏着一丝谁都不曾发觉的冷意。
很有意思,自从来到晋阳,简直开了眼界,什么乱七八糟的诡异的神秘的事情,都被他碰上了,连半路捡个地主都是那种畏畏缩缩一副干了亏心事的样子,――好好的晋阳,它到底怎么了?这里面的水到底多深多浑浊?
恍惚间,李素发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初的西州,那个荒凉的,贫苦的边城,当初赴任时,西州也是表面上一潭死水,内里却是暗潮涌动。
晋阳也是如此吗?如果是,到底是谁躲藏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搞风搞雨?
思忖万千时,那位卫地主已朝他躬身行礼。
“小人卫从礼,拜见这位贵人呃,这位侯爷。”
李素笑了笑,侧身示意道:“来,先见过皇九子晋王殿下。”
卫从礼一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讷讷道:“皇皇子?晋王爷?”
李素微笑道:“对。”
身后的李治很配合地仰头望天,不可一世的模样,高冷范儿越来越熟练了。
卫从礼扑通朝李治跪下,颤声道:“小人拜见晋王殿下。”
李治哼了哼,仿佛从鼻孔里发出两个高傲的单音:“免礼。”
接下来的对话,李治就完全成了一件昂贵的摆设,虽然架子端得很高冷,但对话的内容和节奏已由李素完全接手,李治则保持仰头望天的高傲姿势,一脸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请问卫员外是晋阳何方人氏?”李素微笑问道。
卫从礼神情畏缩道:“回侯爷的话,小人是晋阳陇沟村人,小人往上三代皆住在陇沟村”
李素点点头,接着笑道:“看卫员外的样子,想必家境颇丰?家中多少亩地,多少庄户?”
“小人不争气,三代所积,地不过千亩,庄户不到四百人。”
李素露出钦佩的表情,拱了拱手道:“看不出卫员外竟有如此庞大的家业,了不起呀!这两年地里收成如何?”
卫从礼老实答道:“前两年还成,交了官府的租子后尚有数百石存余,只是这两年年景不行,风不调雨不顺的,地里收成也少,虽说官府也给减了租,但也只是堪堪保住了家里和庄户们的温饱,至于今年”
卫从礼神情灰暗地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李素仍旧笑容满面:“今年的年景自然更不行,卫员外怕是都没有春播?”
卫从礼黯然叹道:“年尾大雪不停,压垮了不少庄户的房子,还压死了几个人,那时小人就觉得怕是兆头不好,果不其然,一直到了春播时节,地里的土仍冻得跟石头似的,榔头敲都敲不碎,入春多少时日了,没下过一场雨,有的田地里连雪都没化,庄户们哭得凄惨,找小人拿主意,老天爷降的天罚,小人能有甚办法?只好陪着庄户一起哭,带着他们挖沟渠,给地里灌水化冻,仍是不见成效”
“庄户们吃着家里所余不多的存粮,眼巴巴盼着老天开恩给条活路,存粮越吃越少,最后庄户一家一家的开始断粮,小人咬着牙开仓赈济过几回,可是,小人家存粮再多,也顶不住几百号人天天吃呀,后来,春播时节眼看已完全错过,大家都绝望了,于是慢慢的,有几家庄户来给小人磕头,说是不能在村里等死了,要带着家小出去找活路,有了一家就有两家,庄户们都来向小人告辞,小人想拦,可怎么拦?拦不住啊!拦住了就要养活他们,小人家里的粮食能养他们多久?”
卫从礼说着,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五尺汉子哭得无比凄惨,令人心酸。
李素也忍不住黯然叹息。
庄户有庄户的苦,地主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好过,不是说家里有人有地就可以过舒坦日子的,既然是地主,就得承担起责任,家里有多少庄户就得承担多少人的吃喝拉撒,这年头民风朴实,还没有逼着杨白劳卖喜儿的那种无良地主,在这个讲理的年代里,无论任何阶级,他们的道德底线明显都很高,不但不敢干丧尽天良的事,还得勇于承担,这样才能赢得庄户们的心,让庄户们死心塌地给你干活交租。
看着眼前哭得凄惨的卫从礼,李素由衷感到同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已做得很不错了,时也运也,无可奈何,尽力了便无愧于心。”
卫从礼擦了把泪,道:“王爷和侯爷见谅,小人实在是忍不住”
李素点点头,道:“好,卫员外继续说,你家的庄户差不多都走干净了?”
卫从礼叹道:“对,走干净了,没法不走,一整年的生计断绝了,死赖在村里难道眼睁睁看家里的老人婆姨孩子都饿死吗?好好的家,上千亩天字良田,几百号庄户说散就散了,小人每天都站在村口,看着庄户们携家拖口离开,最后走得一个不剩,后来听说晋阳闹匪,有流民抢掠富户,小人也担心没个好下场,先让仆人送走了家小,然后藏匿了钱粮,小人也离开了村子,害怕被流民抢了杀了,小人不得已扮作流民的模样”
李素沉吟片刻,缓缓道:“最后一个问题卫员外,你家的庄户都离乡逃难去了,你可知他们都去了哪里?”
卫从礼脸颊一抽,眼中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转瞬即逝,很快恢复如常,只不过李素眼尖,成功地捕捉到了不正常的那一瞬。
李素脸上绽开了笑容,笑得很玩味。
很好,越来越有意思了。
“小人只是庄户们的主家,却不是他们的老爹老娘,他们离乡逃难,小人深觉对不起父老,怎有脸问他们的行止,再说,都是乡下愚民,活得懵里懵懂,有的庄户临到上了路都怕是没个具体的方向,浮萍似的走到哪里算哪里,侯爷所问,小人实在不知啊”
李素深深看着他,悠悠道:“卫员外果真不知?”
卫从礼苦着脸躬身道:“小人怎敢欺瞒王爷殿下和侯爷?确实不知。”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知盯了多久,久到卫从礼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渗了汗,神色也越来越不自在,李素这才打破沉默,笑道:“好,该问的都问了,叨扰卫员外了,卫员外远来辛苦,这便在晋阳城里住下,放心,官府管吃管住,不顺心的话,给你派两个仆人也行。”
“啊?住住下?住,住哪里?”卫从礼吃惊地道。
“当然住县衙里”李素严肃地道:“晋王殿下和本侯初来乍到,对晋阳一无所知,你也看到了,这里搭起了棚帐,收容赈济逃难的乡亲父老,孙县令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我们,难得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