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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和很少带年纪这么小的孩子,除了婴勺和诸宁,她以往挑选徒儿皆是已有了仙根底子,再教授仙法便罢,如此省时亦省事,尤其是男孩,她委实没什么经验。息衎虽然不怎么贪玩,也不捣乱,但总是有那么一股子犟脾气,认定了一件事便喜欢钻牛角尖,让曦和很是头疼。且这孩子虽勤学好问,但也仅限于书本上的东西,在修习法术或是平日生活上遇见什么困难,总是喜欢自个儿去折腾,从不问曦和,往往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还总是瞒着,这个兆头在当初曦和收他为徒所见的那一幕便有所领教,虽然很是欣赏他这小小年纪便懂得独立克服困难,但到底还是心疼的。因此每次见他身上不太好,她便会在晚上去敲他的门,一面给他抹药治伤,一面教导他下回若碰见什么难处,自个儿斟酌了该告诉她的便告诉她,一味地死磕终归于己有损,息衎每每都安安静静地由她给自己治伤,满口答应以后不会再犯,可第二日又是原样。曦和觉得这孩子是少时吃了不少苦,自幼丧母于宫中受尽了排挤,到了白鹤仙人座下又是一味地修行不曾受到什么关爱,这才养成了如此性情,要改约莫已是很难,只能她这个做师尊的多照看照看了。
但她的照看亦是有局限的,譬如这不论是凡人还是神仙皆不可或缺的饭食,她便委实不精通。起先她每日都会带着息衎到半山腰去与白鹤仙人及其一众弟子一块儿吃饭,后来偶然发现息衎在这方面也有些天分,她只是偶然提了一句,第二日起床便发现房中多了张饭桌和一桌的早饭,于是息衎的修行日程中便又多了做饭这一条。
曦和自认为乃是个很开明的神仙,不似白鹤仙人这些仙风道骨的不沾荤腥,山上要吃什么都有,旁边又是荣江,河鱼素来不缺,二人又在山腰上开了块菜地,一年四季皆是就地取材,蛇鸟鱼蛋什么的都吃了个遍,有一次盛夏时息衎还捉了蝉来烤着吃,送到曦和桌上,她从来不晓得这个东西也能这样吃的,但看着那知了连翅膀偶完好无损地串在木签上,顿时就没了食欲,全推过去让息衎自个儿吃了。后来这孩子便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到夏天便要捉些知了来,一个个洗干净了串起来烤得香喷喷,特地当着她的面吃,有时还剥下壳来煮茶,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
曦和心里对于自己作为师傅却日日吃着自个儿徒儿做的饭这件事很有些疙瘩,也尝试过亲自下厨,但每每到最后皆是息衎花上小半个时辰打扫厨房再重新下厨,直到师徒二人饿得肚子咕咕响才有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来,她便果断地断了学做饭的念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花了这么大力气教个徒弟,徒弟给她做做饭也不算什么。只是每每看见息衎在厨房麻利地切菜破鱼焯水下锅时,便愈发下定决心,自个儿以后必得对这孩子更好才行。
第二年的冬日乃是个很冷的冬日,有一回夜里她在屋外烧热水,让息衎打了一盆进屋去泡脚,半途进去给他拿晒好的鞋袜,却发现这孩子脚上生了冻疮,虽然不甚严重,但在那白生生细嫩嫩的脚上总让人看得心疼,曦和深觉自己这个师尊做得不称职,必是以往对他太缺乏关心了,于是她下山去找了匠人给他房中做了张暖炕,每夜就寝前给他烧个把时辰烧热了,夜里捂着被子便不会冷,还顺便找了上好的羊毛给他做了两双暖靴和一件棉衣。息衎拿到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愣愣的不似往日灵光,曦和看着愈发心疼,想问他是不是冻得傻了,尚未问出口,便听得他道:
“白鹤仙人教导弟子修道之路乃是苦修,需得克服身体上的不适,保持灵台清明,这些东西,都是不需要的。”
曦和听了只在心里暗骂那白鹤老儿半点不通人情,一会儿又听得他补了一句:“这是除了母妃,我第一次收到礼物。”
她怔了怔。
然后那孩子抬起头来,将东西放下,张开手臂抱了她一下:“谢谢师尊。”
那个时候,曦和除了心疼还有感动,觉得自己的心血总归是被这性情冷淡的徒弟收到了,不枉她头一次对一个徒弟如此尽心尽力。除此之外,在息衎抱住她的那一刻,她察觉到,这孩子,似乎长高了些,只是因为姿势的问题,她并未瞧见息衎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微妙的,连他自己的都不懂的情绪。
直到很多年以后,长大了的息衎才明白那个时候的心情,叫做情窦初开。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师徒二人就这样在山上过着平淡的日子。转眼息衎已经十六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骨架抽长了不少,已经比曦和高出一寸有余,肩膀也宽了很多,若是曦和站在他的身后,几乎整个人都会被他挡住。
夏天的一日,曦和收拾了些东西,准备带息衎去京中住,满屋子没找着人,便背着东西去了山下的小瀑布。息衎喜欢在这附近修行,环境好,她也不反对。
水潭边的石头上有衣服,人却不见踪影,不知又跑到哪儿去了。
曦和索性放下东西,在他衣服旁边坐下。
翻了翻,全身上下的衣物,只有底裤不在。
她咂了咂嘴。
天气热得很,密密的树林里有夏蝉不间断地鸣叫,水潭对面的瀑布哗哗地响着。
她脱了鞋袜,将双足浸入水中,轻轻晃着,有细小的水花。
在大翎已经待了四年,虽然偶尔会回去,但并未与老朋友好好聚聚,不知弈樵和长渊怎么样了,还有婴勺,是不是又闯了不少祸让她父王难以收拾。
息衎现在成长得很快,不论是个头还是法术抑或是见识,都是她以往所有徒弟中最为优秀的。她与邺战的约定是培养好苗子为天宫效力,但这些好苗子究竟何去何从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这些年来,她已经收了九个徒弟,六个在天宫供职,三个留在凡世逍遥自在。在收息衎为徒之时,她亦说过他的将来由他自己决定,不过最近这几年来他始终不曾表露出自己的意向,唔,看来她应该问问。
第136章 街市灯火()
潭水冰冰凉凉,自脚下传至全身,整个人都清爽起来。瀑布那头有不少的水花,她似乎看见不远处有泡泡浮上水面,却并未在意。
身后有脚步声,估计是息衎回来了。
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过头,看见他光着膀子笑着望着她:“羞不羞,这么大个人了,快把衣……”她顿了顿。
这不是息衎。
下一刻身前有巨大的水花扑上来,她连忙抬手去挡,但还是湿了一身,刚准备张嘴骂人,脚踝忽然被拉住,一股大力自水下传来,整个人倏地被拖下水。
曦和的第一反应是,这该死的小孩。
第二反应是,潭水深得很,至少比自己的身高深。
第□□应是……她不会游泳。
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呛了几口水,她身体下沉,脚碰到了潭底,上方却没有空气。
腰身被搂住,本能让她几乎是立刻就抱住了对方,他带着她向上浮去。
二人同时破水而出,息衎扶在岸边的石头上,曦和则攀在他的身上,闭着眼睛不停地咳嗽。
二人皆浑身是水。
息衎并未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有些无措,赶忙伸手从旁边取了自己的衣物给曦和擦脸:“师尊,你……”
少年的身材精瘦却有力,曦和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脚下仍旧是空荡荡的水,除了身前的息衎没有任何东西能给她安全感,半晌她缓过劲来,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我不会凫水。”
息衎看了她许久,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回了一句:“弟子知道了。”
曦和只想一巴掌拍死他。
息衎给她抹了抹脸,托着让她爬上去,然后跟在她身后上了岸。
曦和浑身湿嗒嗒的,头发衣裳不用拧便流了满石头的水。
息衎身上果真仅着一条底裤,蹲着身子帮她拧头发上的水,然后伸手帮她把粘在脸上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只是没说话。
曦和看了他一眼,他立即低了头:“弟子错了。”
认错倒是认得快。
曦和哼了一声。
“施了新学的法术变出了个人形,谁知还是没骗过师尊。”
她仍旧没说话。
息衎似乎弯了嘴角笑了一下,但转瞬即逝,没让她看清楚,只听得他问:“师尊怎的不会凫水?弟子以为,这天底下没什么能难得倒师尊的。”
曦和一时间无法辨别这究竟是贬损还是恭维。
“我自幼下水可行走自如,不需要学那个。”曦和咳了一声,鼻腔里仍有水堵着,喉咙疼得难受,“你先去把衣裳穿了,没羞没臊的。”
息衎便直接在一边将衣裳草草地套上,看见包袱,道:“今日要去城里了?”
曦和颔首:“这么久待在山上不闷么?你昨日还同我说想吃刘师傅家的馄饨。”
息衎将她拉起来,这回笑得比较明显:“分明是师尊想吃了罢?”
曦和眉毛跳了跳,耐着性子换了个话题:“辽人进犯大翎,你父皇传书到白鹤那儿,想要你回去一趟。”
不出意外地,息衎仍旧低着头帮她理衣裳,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曦和也没有再说一遍的意思,转了个身,让他帮自己理理头发。
息衎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散下来,取了紫藤萝发穗勾在手上,用手指顺了顺,道:“师尊还是先回山上换身衣裳罢,仔细着凉。”
于是二人便先回山顶换了干衣裳,再越过荣江,往城中去了。
此时的大翎早已过了繁盛之年,当朝皇帝昏庸无道,官僚*,民不聊生,每年都有农民起义,荒年时灾民大量涌向京城,却无法得到有效的安抚,北方大辽虎视眈眈,时而举兵进犯,军费已经拖垮了国库,税收逐年提升却只是平添百姓困苦,整个王朝便如一个垂暮老人,在风雨飘摇间苟延残喘。
曦和知道,每每在王朝覆灭前夕,农民背井离乡抛去大量无主荒地,反而商业会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繁荣。如今的京城及周边地区便是如此,种田的人少了,百姓总要谋生,拉帮结派来往于各地之间的小商贩倒是多了起来,因此虽然此时的大翎与后来的天祈朝截然不同,在城中的各个角落还是有不少耐人寻味的玩乐之处。而每回下山必去城西逛夜市便成了二人的惯例。
打扫了宅院,将东西收捡好,曦和看了看天色,已经灰暗了下来,便招呼着正抖被子的息衎出门了。
夏夜怡人,街市上陆陆续续点起了灯火,虽然行人不少,却并不似天祈朝那般拥挤热闹。
二人找了家熟识的酒楼用过了晚膳,便往街上逛去了。
平日在山上,她与息衎往往都是各做各的事,有时躺在山顶看看星星月亮,有时冬日里就着暖洋洋的日头,息衎埋头苦读,她便翻一翻山下买回来的话本子,甚是惬意,但这么肩并肩地走在路上,倒是只有在山下才能享受到的乐趣。
息衎虽然看着稳重,但少年人骨子里都是贪玩的,他虽嘴上不说,但明显很喜欢山下的生活。曦和在洛檀洲终年过着清静日子,偶尔在闹市里走一遭也感觉不错,便每每依着息衎的意思四处去玩,四年来大街小巷都吃了个遍,能玩的不能玩的除了青楼都去过了。曦和出门也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