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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荒的贵族们,哪怕是最激进的那一批,也不会因为家门口有个捣乱的疯子就乖乖投降,相反,他们只会被触怒,更加”
泰尔斯找不到什么好的词汇,干脆直接拿例子说明:
“就像这次,基尔伯特,嚣张的威廉姆斯几乎烧穿了半个刃牙营地,坑掉了西荒领主放在这儿的所有补给,但他们”
但就在此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泰尔斯的脑海。
他的话语仍在继续,语速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他们他们他”
王子的话语停顿了下来。
他呆呆地看着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如果传说之翼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泰尔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旧日老师:
“那你们期望西荒怎么反应?”
基尔伯特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笑容渐渐消失。
“殿下,时候不早了”他清了清嗓子。
可是泰尔斯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出神道:
“我一直以为,刃牙营地不是你们的目标,而是个诱饵。”
“而西荒贵族们损失惨重,不得不吐出了营地,那就是你们的成果。”
“但如果我错了呢?”
泰尔斯死死地瞪着餐盘里支离破碎的餐点。
基尔伯特没有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如果,如果刃牙营地根本连诱饵都不是,如果它仅仅只是一面写着规则的赌桌,让自以为了解规则的西荒贵族们,小心翼翼地摆放上筹码?”
泰尔斯慢慢捋顺自己的思绪,一边推理一边叙述,越说越是心惊:
“直到他们的筹码,被无视规则的威廉姆斯吃掉——如果这才是真正的诱饵呢?”
“如果你们想要的成果,不仅仅是让西荒领主们吐出刃牙营地?”
“如果你们想要的,恰恰是他们在遭受愚弄和重创,在重压之下被迫撕掉矜持,无路可走的反扑?”
基尔伯特皱眉摇头:
“这就是您多心了,殿下,我们为何要”
但是泰尔斯再次打断了他。
“基尔伯特。”
泰尔斯呆怔地看着餐盘:
“跟着你和马略斯一起,从内陆、从北境和中央领调来的那数千王室常备军”
“他们不是去换防刃牙营地,更不是来迎接我的,对么?”
基尔伯特扯起脸庞,笑得有几分勉强: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们当然是来迎接王国继承人的啊。”
泰尔斯依旧呆呆地盯着餐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或者他们是来打仗的——面对一夜绝境之后,意图反扑的西荒贵族们。”
这一次,餐桌旁的沉默持续得久了一些。
而泰尔斯只是愣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动不动。
看着第二王子的样子,基尔伯特重重地叹了口气:
“您多想了,殿下,贵族们没那么傻,也没那么冲动,哪怕是最激进的博兹多夫。”
基尔伯特狠狠地咳嗽一声:
“他们既没把握在战场上击败传说之翼,也没筹码逼着复兴宫让步,再把刃牙营地吐出来,为何要做这么不智的事情?”
话音落下,基尔伯特担忧地看着王子。
这一次,泰尔斯愣愣地回望着他。
六年前的闵迪思厅里,相比起不露身形的约德尔和不假辞色的姬妮,礼貌和蔼的外交大臣是少数让他全心信赖和由衷钦佩的人,而在北地的六年里,每当念及闵迪思厅里的岁月,他都会对渐渐模糊的家乡和归途,多上几分清晰的归属感。
但是不知道为何
在北地的六年之后,在褪去故人再见的光环之后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基尔伯特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对,你说得对。”
泰尔斯怔怔凝视着桌沿,机械地开口,仿佛在重复基尔伯特的话:
“即使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但西荒人没有筹码,他们不会这么不智,平白无故地给王室一个惩戒他们,从他们手里彻底夺权的理由。”
西荒人没有筹码。
筹码。
一个诱使西荒贵族出手反扑的筹码。
那个瞬间,他突然明白了。
泰尔斯抬起目光,直视基尔伯特,勉强扯起嘴角:
“是我想太多了。”
基尔伯特避开泰尔斯几乎要把他看穿的目光,僵硬地道:
“我的小先生,您的晚餐要凉了,而我们明天还要赶路”
泰尔斯的心跳缓缓地律动着。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好慢,好慢。
好慢。
“殿下?”
泰尔斯惊醒过来。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进餐。
外交大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他只是犹豫着张了张嘴,并未发声。
“为什么,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抬起头。
只见泰尔斯神思不属地切割着餐点,情绪低落:
“为什么,西荒公爵要送我一把,他家传的剑。”
“为什么,传说之翼看到之后,会如此暴怒。”
“为什么,单翼乌鸦的伯爵亲自到来,礼遇有加地把我送上归途。”
明明是问句,但却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看着基尔伯特哑然犹豫的样子,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关于这个”基尔伯特顿了一下,耐心而温和地开口解释。
但泰尔斯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他想起昨天初遇马略斯时,守望人对德勒所讲的那个故事。
原来
那不仅仅,只是个故事。
泰尔斯低下头,呆滞在原地。
丑老东西说得没错。
他的父亲,确实是个天才。
不是么。
只是。
只是
泰尔斯捏紧了手里的餐刀。
“所以,这是贵族间常用的手段,讨好,拉拢。”
基尔伯特和蔼地说完话,把泰尔斯从沉寂的思绪里拉出。
王子仿佛生锈的玩偶般抬起头,勉强笑笑。
“是呢。”
“所以很快,整个王国上下都会知道,西荒公爵与归国的星辰王子在刃牙营地里谈笑风生,互赠礼品。”
泰尔斯苦涩地道:
“而发生在前夜的,刃牙男爵与西荒领主们之间那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已经消弭无形。”
“他们的目标就达成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
基尔伯特望着泰尔斯的苦涩表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呼出一口气,别过头去。
“所以您明白了吗?”
外交大臣低着头,表情不清,语调低沉:
“那把剑,还是还回去的好。”
泰尔斯握着餐刀的手顿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
主厅里的灯火黯淡下来。
“不。”
“六年前的国是会议上,你说过的,基尔伯特。”
泰尔斯紧紧盯着餐盘,心中五味杂陈。
“在政治上,面对对手,赶尽杀绝,酣畅淋漓而不留余地,这不是高明的为政之道。”
“这六年里,我对这个道理领悟得更加深刻。”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
王子抬起头的时候,笑容已经恢复了恬淡和自然:
“我想,我还是留下它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为无路可退的双方,都留下余地。”
基尔伯特微微讶然。
“而这把剑,不管它背后的意图如何,”泰尔斯的眼神微微一黯,但马上恢复正常:
“至少,它有成为那片余地的可能。”
泰尔斯出神地道: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想放弃。”
话音落下。
主厅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好半晌之后,基尔伯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殿下,”星辰的狡狐欣慰地看着泰尔斯:
“您长大了。”
泰尔斯弯了弯嘴角,强打精神:
“这话你说过一次了。”
基尔伯特笑了,但看得出来,他的笑有些勉强。
“是的,殿下,但是”
基尔伯特直直地望进泰尔斯的眼里,再度叹气道:
“您真的长大了。”
这一次,泰尔斯没有反驳,他只是再度笑笑,然后把目光移回到餐盘里。
就在两人不言不语,默默相对的时候。
“基尔伯特。”
“我父亲曾想过吗?”
王子慢慢地嚼着一块他自己也没注意是什么的食物:
“这一路上,如果我死了,那怎么办。”
基尔伯特的脸色紧张起来。
“殿下,我们王国上下,都会倾尽全力保护您的安全”
泰尔斯嗯了一声,苦涩地扬扬唇角。
“是啊,这话你也说过的。”
“六年前。”
外交大臣顿时哑然无语。
几秒后,基尔伯特很不自然地接过话:
“这,这也是一路上,约德尔都在您身边的原因。”
他勉强地道:
“陛下关心您的安危,所以他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秘密护卫”
“他相信约德尔能保护您,就像相信他能保护陛下本人。”
言罢,基尔伯特转过头,扫视着身侧的空气,仿佛在确认什么:
“对么,老朋友?”
但主厅里只有餐桌旁的两人。
空气里也只有刀叉与餐盘碰撞的声音。
没有回应。
基尔伯特的笑容慢慢僵硬。
泰尔斯抬起眼神,情绪不明地看着旧日的老师。
基尔伯特吐了口气。
“或许约德尔这会儿不在,”外交大臣苦笑着:
“也或许他只是”
基尔伯特看了一眼四周,最终不无尴尬地低下头,无奈地叹息:
“不想跟我说话。”
就在此时。
“后者。”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
外交大臣吓了一跳。
基尔伯特下意识地回头张望,映入眼帘的依然只有虚空。
泰尔斯弯了弯嘴角。
“好吧。”
基尔伯特心有戚戚:
“顺便一句,任务圆满,老朋友。”
“你没有辜负陛下的信赖,保护他的继承人平安归来。”
依旧没有回应。
基尔伯特只能叹了口气,悻悻回头。
倒是泰尔斯突然放下了刀叉,凝视着空气。
“怎么了?”基尔伯特关心地问道。
泰尔斯没有看他,只是抓起汤匙,舀起了一匙豆子。
“没什么,就是”
泰尔斯出神地看着豆子,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
“有些想念北地了。”
特别是
用餐的时候。
基尔伯特恍然扬眉。
“您知道,在十八年前的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
外交大臣点了点头,语气里涌出无尽怀念。
“我也是这么想的。”
餐桌边,一老一少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几秒后,泰尔斯回过神来,轻轻放下了那匙豆子。
抓起难用的刀叉。
第二王子对着基尔伯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以完美无瑕的礼仪吃下一块沾满酱汁的肉。
基尔伯特回给他一个欣慰的笑容。
但只有泰尔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