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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是第一次走。”
德勒伯爵笑了:
“那我相信,亲身所历,比在书本上读到的更有趣。”
恩赐大道。
泰尔斯竭力向前探头,想要看清远处的道路。
然而,下一秒,在泰尔斯的目光触及远处的地平线时,奇异的感觉来了。
在一阵轻不可察的耳鸣后,一道宽阔、平坦、硬实的平面,在前方的上出现,在他的意识里出现。
泰尔斯本能地闭上眼睛,只感觉到那道平面一直向东延伸,直到触碰到一面冰冷、潮湿、混乱、巨大、仿佛无穷无尽的液体墙壁。
这是……
恩赐大道?
“可也许不是第一次。”
德勒的话打断了王子在意识世界中的遨游,他在空中划出一道横线:
“恩赐大道以永星城为中心,东西延展,向西连通荒墟、翼堡乃至恩赐镇这样的西荒诸地,向东则直达以辉港城为首的东海七港。”
德勒微微一笑,调侃道:
“所以,如果您曾踏足永星城,那也算走过恩赐大道了。”
泰尔斯也笑了:
“谢谢你,还有你的安慰。”
德勒点了点头:
“再加上同样穿过永星城,贯通南北的国王大道,这两条大道交相辉映,连通沿途无数城镇与城堡,疏通王国的地理血脉,是商人们口称的‘星辰十字’。”
国王大道。
星辰十字。
泰尔斯挑挑眉毛:
“国王大道,我还真是去过,六年前,北上埃克斯特的时候——我还知道,它穿过一大片桦树林,直到断龙要塞。”
曾经的回忆袭来,泰尔斯不禁出神。
“这要归功于二世纪初,您的祖先,‘斩棘’托蒙德三世。正是他鼓励拓荒的政策,让他和他之后的几代国王开始重修帝国时代的旧驰道,才有今日的王国版图。”
德勒伸手示意了一下周围:
“所以,为了表达感激,更为了获得支持,此地最早的贵族们把这个承受着荒漠威胁的边境小镇,命名为‘陛下的恩赐’。”
陛下的恩赐。
“很聪明,”泰尔斯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村落人烟:
“面对外敌时,‘一块边地沦陷了’跟‘陛下的恩赐沦陷了’,还是后者对复兴宫更有震撼力,是吧?”
德勒点点头,他回过头,扫视着来时的路:
“正是如此。”
“那时候西荒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别说刃牙营地还是荒漠里默默无闻的沙盗老巢,就连建成百年的荒墟,在人们眼中也不过是王国的化外之地——从它的命名就可见一斑。”
泰尔斯眼珠子一转。
荒墟。
哪个有脑子的领主,会把自己的居城命名为“废墟”?
德勒看着在视线中后退的村落,多了些感慨:
“历史上,恩赐镇的统治家族因为绝嗣与联姻,几度更易。”
“现在,它的主人是赫尔曼家族,他们是荒墟的封臣,祖上更是法肯豪兹家的血脉分支,甚至跟博兹多夫和我们克洛玛的家谱也有不少交集。”
可德勒的语气却微微一黯:
“但他们的荣光已经不再了,现任的恩赐镇子爵甚至要举债度日。”
泰尔斯皱眉回头:
“举债?为什么?”
坐骑随着队伍继续前行,时不时有侦察开路或保障后方的哨骑掠过,带来雄浑有力的传令声。
德勒的目光飘向远方,略见恍然。
“因为战争。”
泰尔斯眼神一动:
“血色之年?”
德勒紧紧盯着泰尔斯,提起马缰,与他齐头并进。
“是。”
“但不止。”
他定定地看着泰尔斯:
“十一年前,为了讨回血色之年里的公道,王国决意远征荒漠。”
远征荒漠。
泰尔斯心思一动:
“你是说荒漠战争,还有之后的肃清战役?”
德勒扬起眉毛,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随即微露歉意:
“哦,我差点忘了,您当然知道。您是由曼恩子爵养育的,他就是牺牲在那场战争里。”
泰尔斯小脸一僵。
不,我不知道。
我是听某个无良的酒馆老板说的。
夕阳照耀着前方,队伍仍在前进,但德勒则望着远处,似乎有些出神:
“在战前,陛下与国是会议通过了动员决议的附案:在紧急时期,前线的刃牙沙丘男爵能够以国王的名义,行使对恩赐镇的战时管制权,包括但不限于治安戒严、召集兵员、征用物资,甚至官僚任命、抽用税金、司法执法。”
战时管制权。
泰尔斯恍然道:
“原来如此。”
但他随即感觉到了不对:
“紧急时期?”
德勒点了点头,表情微沉:
“而从那之后,从旷日持久的肃清战役,到最近的兽人来袭……”
德勒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
“刃牙营地所谓的‘紧急时期’,已经持续了十一年。”
他转过头,直视泰尔斯,眼中的意蕴难以理解:
“从未解除。”
泰尔斯愣住了。
十一年的戒严和……军管?
“而恩赐镇,只是那些附案的其中之一。”
德勒声音低沉,一如他的情绪:
“现在您知道,这次刃牙营地的风波,意味着什么了吗?”
泰尔斯皱起了眉头。
这一次,这位翼堡伯爵抛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命题。
大得他无法可想。
但德勒没有要让他回答的意思,伯爵阁下只是自顾自地道:
“战争很糟,对么?”
年轻的伯爵骑行在道路上,夕阳把他的铠甲染得金黄。
可他的眼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忧伤:
“它摧毁的,不止是生命。”
泰尔斯抿起了嘴,不知何以作答。
“战时,面对国王亲率的大军和国民亢奋的热情,老赫尔曼子爵唯有低头顺势,听命行事,兢兢业业,勤恳尽忠。”
德勒的声线微微起伏:
“而战后,面对威廉姆斯,年届六十的老赫尔曼子爵唯有一手捧着家谱和发黄的恩赐镇册封令状,一手拿剑抵着自己的脖颈,在我们的领主会议上声泪俱下地控诉。整个西荒都在看着,而我们这些懦弱的所谓大领主,所谓守护公爵与敕封伯爵能做的,就只有苦口婆心地将他劝回去——用拖延与谎言。”
德勒眉头紧锁,目视前方:
“所以,当老子爵郁郁而终,而他的儿子偷偷摸摸地来到翼堡,低声下气地请求借债以维持生计时,我没有犹豫或吝啬。”
翼堡伯爵嗓音平和,话语中却蕴藏着压抑的力量:
“这是我们欠他的。”
泰尔斯的目光有些沉重。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一时唯有马蹄声响。
“多少。”
半晌后,泰尔斯才从难言的沉默中出声:
“像这样的情况,在西荒还有多少?”
德勒低头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但他终究还是开口了。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大概五年前,我的麾下,传承足足数百年的艾莫雷镇男爵,举家染病,不幸身亡,就此绝嗣——至少对外是这样说的。”
这一次,伯爵的声音格外低沉。
泰尔斯皱眉:
“对外?”
德勒抬起头,从鼻子里嗤出一声:
“显然他一直在抗议《边郡开拓免税令》的施行——据他所言,由那法令而催生的无数暴发户贵族们,每天都在蚕食他的利益,夺走他的领民,断绝他的生计。”
“权且不论艾莫雷男爵的辩解是否夸大,但最后也是最糟的是,不知是因为愚蠢透顶而无计可施,又或是无处申诉又固执太过,抑或是酒喝多了头脑不清……他没有听从我们的劝阻,而是循着本能,选择了路多人帝国祖先的激进之风。”
泰尔斯一凛。
激进之风?
只见德勒握紧了缰绳,眼中透露出寒意:
“那家伙征召兵员,动员军队,打算越过西荒,搞个让星辰全境都看到的‘大新闻’,向国王和王国‘抗议’。”
动员军队。
大新闻。
泰尔斯的心情越来越紧。
“然后呢,我父亲是怎么反应的?”
但出乎意料,德勒只是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什么都没有,”翼堡伯爵淡淡地道:
“复兴宫从来都不知道这事儿——至少,在他们知道之前,法肯豪兹公爵、博兹多夫伯爵就和我一起,作出了决定。”
泰尔斯一时疑惑:
“不知道?作出决定?那是什么……”
德勒用一句话回答了他:
“我们处理了他。”
语句简短,语法简单,语意简洁。
处理?
那个瞬间,泰尔斯感到一股由衷的冷意。
“你知道。”
只见德勒轻轻睁眼,话语淡漠:
“血色之年前鉴不远,刀锋领的教训仍在,而西荒……”
“我们不能让那发生。”
那一秒,伯爵的眼神变得无比阴翳,嗓音紧得似乎连空气都无法流动:
“我们不能。”
所以……
处理了他。
艾莫雷男爵……
举家染病。
不幸身亡。
就此……绝嗣。
泰尔斯只觉脊背微麻。
他不禁想起西荒公爵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贵族与王权的话语。
【烈马不会屈从于铁鞭,驭者也不会放弃鞭打,而在马车上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坐待它散架。】
马蹄声中,翼堡伯爵的咬字悠悠传来:
“不能……”
泰尔斯轻轻吸了一口气。
王子的队伍仍在前进,金纹的单翼乌鸦在夕阳下闪耀金光。
但那几秒钟的时间里,泰尔斯有种错觉:他和德勒,他们两匹坐骑之间的空气,冷得可以冻死北地人。
好一会儿后,泰尔斯才艰难地出声:
“你们不喜欢,对么。”
“我父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听见这话,德勒深吸一口气。
幸好,似乎夕阳的照射瞬间驱赶了伯爵身上的寒冷,让他的表情恢复了几丝暖意。
“谈不上喜不喜欢。”
德勒一丝不苟的骑姿有了一丝松动,只听他幽幽地道:
“只是,我活在这里,感受着这里,连接着这里。”
“我的领民,我的封臣,我的家人,我所珍视的一切都在西荒。”
“我对他们,对这片土地负有义务。”
德勒的表情略略出神:
“当他们活着,我想他们活得安心,当他们呼吸,我想他们呼吸顺畅,当他们死去,我想他们死得其所。”
伯爵的眼神慢慢聚焦:
“而若他们注定消逝……”
“我想让他们走得安详,释然,不留遗憾。”
翼堡伯爵缓缓吐出一口气:
“而非在不可知的滚滚巨浪里,粉身碎骨。”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此时的王子心头掠过无数念头,偏偏没有一个能让他开心起来。
泰尔斯只得深深叹息。
似乎是注意到了王子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