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抑或是先祖荣耀,代代相传?”
西里尔的话锋一转,露出他最喜欢的讽刺语调:
“难不成确实是天命所降,众望所归……”
“而那些流淌在你血管里的玩意儿真的能——闪闪发光?”
公爵一如既往地话说半截,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紧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少年沉默了好几秒。
终于,泰尔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开始到现在……究竟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法肯豪兹公爵?他是不是专门教蠢材?”
什么?
西里尔的笑容一滞。
只见叹完了气的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
“你知道,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是如此憎恨修辞问句。”
修辞问句?
公爵的表情越发迷惑。
可王子不再顺着西里尔的话走,而是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一点小提示,不受欢迎的公爵大人。”
“无论讨论还是谈判,阴阳怪气的反问看似增强你的语气,实则只能让你看上去像个搔首弄姿、哗众取宠的娱乐小丑:它除了用语气凸显你的自以为是之外,对传达有效信息没有任何帮助。”
听着泰尔斯面无表情的回答,法肯豪兹的面孔慢慢僵硬起来。
“如果你有答案,就用肯定句说出来,如果你不认可,就用个‘不’字讲完它——因为除了挑拨情绪,没人有兴趣了解你用修辞反问说出来的究竟是什么狗屁内容。”
泰尔斯说完了话,一把将匕首扎在床头。
房间安静了很久。
一时只听得见寒风吹袭。
西里尔瞪着泰尔斯,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公爵的唇角几度拉起又几度放下,欲言又止间,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泰尔斯倒像是没事人一样抱起双臂,一脸无辜,歪着头扁着嘴,等待对方的回答。
终于,西里尔闭眼低头,长长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北地人。”
“不,”然而泰尔斯扬了扬眉毛,接过他的话语:
“这仅仅只是为什么你不受欢迎。”
西里尔又是一顿,一时无言以对。
“继续啊,我们为何得以统治?”
总算把话说舒服了的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坐上床铺,靠上墙壁,满足地摊手道:
“别让我打断你。”
西里尔在心底里微微叹息。
你不是早就打断了么。
公爵沉默了一阵,这才重新开口:
“事实上,我不认为我们得以统治是出于以上理由,泰尔斯。一点也不。”
泰尔斯重重的话语再次响起:
“很好!”
西里尔再度一滞。
“我很高兴:我们终于开始谈话了。”
只见泰尔斯一脸舒心地向他举了举食指:“好好说话并不难,不是么?”
“继续保持。”
刚刚酝酿好情绪的西里尔被噎得又是一阵心堵。
公爵缓缓叹气:他开始认识到,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六年前那个捏着拳头,红着脸蛋,强充王子,在一众领主面前卖弄聪明的私生子了。
他是泰尔斯·璨星。
苍穹之外的群星。
想到这里,公爵轻轻侧身,难看的脸庞上折射出冷冷的微光。
“泰尔斯王子。”
“在我看来,真正统治这片土地,统治这个王国,乃至统治整个世界的,让无数人甘心服从我们的——是习惯。”
“习惯,习惯……”泰尔斯咀嚼着西里尔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
出其不意拿回话语权之后,他开始慢慢把握住对方看似随意的谈话里,那一根飘忽不定的轴线了。
然而此时,西里尔反倒拄着他的拐杖,一顿一顿地在房间里踱起了步。
“男人习惯了出外养家,女人习惯了在家带娃,商人习惯了来回倒货,农民习惯了缴税服役,贵族习惯了治理,祭祀习惯了神叨……”
“军队习惯了暴力,官员习惯了命令,作者习惯了拖更,领主习惯了颐指气使,国王习惯了高居王位……”
“人们买东西习惯了付钱,做坏事习惯了受罚,面对死亡习惯低头,面对生机习惯颔首……”
公爵的语速很快,就如他的步伐,像是攀登着一座看不到顶峰的山:
西里尔像是出了神一样,左手轻轻拂过古旧的墙体,面上的表情却变得认真起来。
这让泰尔斯也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
“习惯,那是他们——我们所统治的每一个生灵——打从娘胎里生下来时就亲眼见到的,这个世界看上去的样子;”
“那是他们在有限的岁月和人生里所重复与实践的,这个世界既定的样子;”
“那是他们一次次目睹无数他人的作为与反应之后,下意识地去尊崇、模仿、信服的样子。”
此时,一手按在墙上的西荒公爵突然抬起头!
“泰尔斯!”
少年吓了一跳。
只见西里尔冷冷地盯着他。
“人们服膺我们的统治,尊敬我们的地位,效忠我们的身份,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伟大,不是因为我们生而高贵,不是因为我们施恩几何威逼多少,不是因为我们治政有方泽惠万民,更不是因为你的血液如有神赐闪闪发光!”
“而是因为——他们习惯了!”
从窗户渗进房间的寒风吹得公爵的皮袍和头发飘舞不定,更显得此刻的西里尔·法肯豪兹形象诡异,令人心寒。
泰尔斯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他已经没工夫去管公爵语气里本能般的讽刺了。
西里尔眯起眼睛,从眼缝里射出的锐利目光却未曾减弱半分。
“因为从他们第一天睁眼看这个世界开始,他们的祖辈就是这么做的,他们的父母也是这么做的,他们的同龄人还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们自己,也同样习惯了这么做,而且还要说服他们的下一代跟他们一样,也这么做。”
泰尔斯慢慢皱起眉头。
“而这群人把他们习惯了的习惯,展示给其他人,另一群人——无论那是子女、长辈,亲戚、邻居、陌生人还是主人、仆役、同侪、上下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西里尔停在原地,语气却愈发沉重深邃,就像在讲一个最可怕、令人不寒而栗的鬼故事。
“直到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厌恶了陌生,反感了异常,养成了惰性,从而认识到这样一个道理:违反习惯的,就是不正常的,需要被消灭的。”
泰尔斯的表情越来越紧。
“于是,这些习惯越传越广,越养越深,越发严肃更越发平常,直到我们称呼它们为……”
西里尔的语气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阴森:
“秩序。”
一阵寒风吹来,激得泰尔斯瑟缩了一下,但窗外的光芒却不能给他任何温暖。
泰尔斯突然觉得,塔顶的这个房间是如此阴冷。
就像……
记忆里的复兴宫。
“你领会我的意思了吗,王子殿下。”
西里尔的话重新响起,把他从别的地方拉回现在。
“在我看来,这才是唯一的、脆弱的、可怜的,却也是永远的、强大的、深厚的,维持着我们统治的东西。”
“而那些想要动摇这些习惯、动摇这些秩序的举动……”
西里尔淡淡冷笑:
“都是很可怕的。”
想要动摇这些习惯、动摇这些秩序的举动……
泰尔斯不由得挑起眉毛,轻哼一声:
“比如这一次,传说之翼对刃牙营地的做法?”
公爵的声音停顿了一秒。
“不。”
“不止这么小,也不止这么近,更不止这么轻。”
只听法肯豪兹的嗓音低沉下来,仿佛蕴藏着几个世纪的慨叹:
“比如我们都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星辰的某个上位者,不,也许是连续几代里的好几个上位者,他们洒下王权的诱饵,把成千上万的下位者,变成了领主们的敌人。”
这句话把泰尔斯的神经扯紧了。
王权的诱饵。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有这样的感觉:西里尔·法肯豪兹,这位行事诡异,言语出格的不受欢迎者,他今天来此的目的,绝不仅仅只是来拉拢第二王子。
王子越发严肃起来。
“借着王权的阶梯,他们慢慢攀登而上,与我们这些封疆公伯们来回厮杀。”
西里尔慢慢踱步回窗边,重新看向窗下的荒漠营地:
“于是乎,数百年的家门兴衰,贵族轮替,无数人的命运沉浮,生死无常,最终铸就王国的今天。”
公爵的声音低沉模糊,却不容置疑。
“数百年的时间,从家族的传继,爵位的兴替,税例的裁定,官员的任免,律法的判决,到军队的动员,复兴宫都以按部就班却无可阻挡的方式,温和、缓慢,但是坚决地,从领主们手中攫取而去。”
听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想起六年前龙血之夜里,他在五位大公——以及一位女大公——面前慷慨陈词,诉说星辰现状的场景。
也想起前不久他所听见的,由王室卫队的旧人们口述而出的故事。
数百年的家门兴衰,贵族轮替……
无数人的命运沉浮,生死无常……
泰尔斯沉思着,没有说话。
“你知道,虽然双方的每一步都被看得清清楚楚,”西里尔向前探身,似乎要把窗下的景色看得更仔细一些,“但真正让棋局变得有趣的……是在看得清的步数里,却有着数不清的可能。”
就像在看他的棋盘。
“走一步看十步——你移动的每一子,关联的不仅仅是此刻的棋盘,而是此后数步,数十步,甚至上百步的棋局。”
“从而让百步后的对手无从招架,投子认输——这可远比面对面、拳对拳的较量,有趣多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泰尔斯却突然想起了黑剑。
少年想起那个男人与吉萨的一战,黑剑带着他,突进多头蛇基利卡的血肉重围。
从初始突破的位置到突破路线的选择,黑剑从第一步开始,就计算考量战斗的所有因素,从而步步走向胜利。
他就像一个,把战斗当作棋局的……棋手。
西里尔声调沉稳,稀疏的头发在寒风下随着衣袍抖动:
“不动声色却悄然落子,春风化雨而秋收万颗——这就是‘贤君’的高明之道,不是么。”
贤君。
泰尔斯略略一怔。
“贤君?”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西里尔突然转身,露出一个令人皱眉的“诙谐”笑容,语气回复了惯常的“亲切”:
“怎么,你以为,这么多年了,从那可笑的国是会议到该死的王家银行,尤其是我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们,哪怕再蠢再钝,就真的没人看得出来吗?”
泰尔斯心中一沉。
公爵抬起头,眯起眼睛:
“就像我一样,我们很多人心知肚明。”
“只是无能为力。”
心知肚明。
无能为力。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不由得想起伦巴在马车里提起贤君时,那副心有戚戚的表情。
一朝落子,百年棋局。
泰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