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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而是望着纳基和奈的遗体,幽幽地道:
“跟纳基一样,你们在众多道路里,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在物是人非的今天,追溯过往的是非对错,已经不再重要了。”
泰尔斯话音落下,塔尔丁微微一颤。
只听王子用不带一点怨恨和鄙视的口吻,平和地道:
“更重要的是,你们已经付出了代价——无论是手足的逝去,还是良心的惩罚,抑或将伴随永生的愧疚与梦魇。”
三人依旧难以置信地望着泰尔斯。
“而我也看到了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无论你们当年作何抉择,可是今日,你们没有让萨克埃尔孤身承担罪孽,而是面对了自己的过去,站出来承认当年。”
不少人望向萨克埃尔,但伤势沉重的刑罚骑士依旧一言不发。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而且,今天,你们救下了我的命,即使知道真相的你们与巴尼不一样,你们心知肚明:这样并不能让你们获得赦免。”
随着他的话,不知道是时间到了还是终结之力起作用了,泰尔斯觉得,自己体内的疼痛彻底消失了。
只余下虚弱、恍惚,空洞……
以及前所未有的、放下重担般的释然。
泰尔斯抬起头,竭力微笑,声音沙哑:
“所以,我宽恕你们。”
“宽恕你们全部。”
“我宽恕你们,宽恕你们免于过往的折磨,宽恕你们免于永世的愧疚。”
“愿你们,在此刻重生。”
这就是……
我的选择。
泰尔斯心中的那个声音小声地道。
相比起力量和地位,这才是……
我真正应该珍惜、在意、坚持的东西。
是我真正的锚点。
寂静。
持续了好几秒的寂静,只有火花和呼吸交织其间。
终于,三人之中的坎农最先支撑不住。
他双手撑住地上的血泊,伏地痛哭起来。
坎农的反应仿佛打开了什么,紧接着,塔尔丁双膝跪地,痛苦而悔恨地捂着脸:
“殿下……我……我……”
他泣不成声。
布里哆嗦了一下嘴唇,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他只是深深地闭上眼睛,对着泰尔斯的方向,把自己的身躯和头颅都垂到最低。
塞米尔叹了一口气。
贝莱蒂则放下奈的遗体,牢牢地盯着泰尔斯。
泰尔斯对他们笑了。
“抱歉,我只能以自己的名义说这些话——我毕竟不是国王。”
“我只能做到这些。”
他不无失落地补充道。
贝莱蒂摇了摇头,用自己最感激也是最克制的笑容迎向王子。
不。
你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不止。
说完话的泰尔斯吸了一口气,看向另一边的小巴尼。
站在一旁的快绳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黑暗的地牢里,两具遗体安详地躺在地上。
萨克埃尔迷惘地跪在地上,望着泰尔斯。
小巴尼淡漠地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另外五个狼狈凄惨的囚犯,或激动,或悲伤,或捂头啜泣,或跪地叹息。
唯有那个举着火把的少年,站在众人之中,面带释然的笑容。
他瘦弱的身影,却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挺拔而坚强。
“他在做什么。”站在一旁的塞米尔愣愣地自言自语。
贝莱蒂听见了他的话。
“什么都没做。”
刑罚官望着泰尔斯走向小巴尼的背影,轻声开口,同时带着苦涩与希望:
“他只是……举起了火把。”
然后。
贝莱蒂远远地望着泰尔斯,在心底里默默道:
照亮了我们的黑暗。
下一刻,贝莱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这个在战场上强硬狠厉的战士猛地转过头去。
捂住眼里激涌而出的泪水。
第463章 重生(中)()
泰尔斯的感觉并不好。
非常不好。
全身此起彼伏的酸痛,刺激关节颤抖的寒冷,仿佛要烧穿胃部的饥饿感,新老伤口大愈后的疼痒麻木,以及精神上耗尽一切的眩晕与疲劳……
各种各样的负面感觉,像洪水一样侵袭而来。
卫队成员们的啜泣与喘息,听在耳朵里像是有淡淡回音。
刺激得泰尔斯的视野也依稀波动起来。
而历来蠢蠢欲动桀骜不驯的狱河之罪,此刻死气沉沉地蛰伏着,仿佛大病一场的野兽,拒绝给他再多的帮助。
泰尔斯知道,这可能是狱河之罪修复力的副作用,也可能是滥用魔能的后遗症,甚至是炼金球闪爆的后果。
自己已经把这副年轻的身体,折磨得太狠了。
但他没有选择。
没有。
在快绳的担忧声与贝莱蒂的紧张视线中,少年用尽全力站稳。
可他不能倒下。
恍惚中,身心同样沉重的泰尔斯这么对自己说道,挥手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
还不能。
他用力咬了几下舌尖,刺激得自己一个激灵。
仿佛这样就能从近乎麻木的疼痛里汲取足够的力量,集中精神。
在别样的静谧中,举着火把的泰尔斯吃力转身。
看向那个靠墙倚坐,捂着伤臂,满面落寞倾颓的汉子。
随着泰尔斯的目光,其他人也纷纷转向那个一言不发,只是呆怔地望着两具遗体的可怜人。
贝莱蒂通红的双目死死地盯住那个人,仿佛要期待些什么。
坎农和塔尔丁的神情充满不敢面对的羞愧,塞米尔的眼神带着难言的深意。
但泰尔斯手中的火把越是靠近,对方就越是瑟缩后退,乃至扭头避让,似乎对光芒充满了畏惧。
“奎尔·巴尼。”
“首席先锋官。”
泰尔斯饱含疲惫的叹息响起:
“我知道,你今天经历了很多。”
那个淡漠的身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向后一缩。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少年模糊的视线里,小巴尼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就在不久之前,正是这个男人,对自己伸出了那只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
但此时此刻,对方眼中的奕奕神采早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灰暗。
充斥了绝望和自责,痛苦与迷惘的灰暗。
“不,殿下,”小巴尼的头颅贴着肩膀和墙壁,半张脸都沉浸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不。”
他的话语带着恨意,越发彰显脸上的烙印。
“别用那套煽情的把戏对付我……”
“别安慰我,也别原谅我……”
小巴尼没有说下去。
他抱着自己的伤臂,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墙角,躲避着光芒。
就像一头失去生机的困兽。
穷途末路。
唯剩行尸走肉。
是什么夺走了他?
是什么夺走了这个男人?
那个坚毅凶悍地挥舞剑盾,大开大合地杀入敌阵的战士?
那个身陷绝境,鲜血淋漓,亦不曾变色的极境强者?
泰尔斯轻轻吸了一口气,轻轻扔掉了手上的火把。
昏暗迷离的光影一阵闪烁。
没有了火把的刺激,小巴尼终于略略转头。
“当然不。”
只见少年勾起一个平和的笑容:
“而我也不准备那么做。”
泰尔斯凝视着小巴尼,语气变得沉稳:
“因为你什么都没做错。”
颤抖的小巴尼呆怔了一小会儿。
地牢里安静了下来。
直到泰尔斯的话继续响起:
“从十八年前开始,作为忠诚如一的王室卫队先锋官,巴尼,你的路途从来都很明确,笔直、单向而唯一。”
“你活在最纯粹的世界里,只需要坚持自己,护佑同伴,从不需要在两难之间选择。”
小巴尼的目光慢慢凝固,却一动不动。
少年转向地牢里的其他人,话语深沉,似有叹惋:
“不像他们。”
萨克埃尔空望着地上的两具遗体,眼神难明,塞米尔深深低头,似有不忿。
“不像充满悔恨和歉疚的纳基,渴求心底的平静而不得。”
坎农、布里和塔尔丁三人则各有难色。
“不像知晓真相如鲠在喉的奈,在开口难言的犹豫里煎熬。”
泰尔斯紧紧盯着小巴尼毫无变化的脸色,最终叹了口气:
“不像……”
“不像你的父亲。”
父亲。
那个词甫一出口,泰尔斯就看见小巴尼狠狠地颤抖起来。
王子在心底里暗叹一声。
“所以,你认为你父亲当年应该告诉你真相,是么?”
泰尔斯看着巴尼挣扎变幻的表情,轻声道:
“问题是,如果他真的对你坦白了,那你会怎么做,怎么选择呢?”
如果他告诉了我真相……
小巴尼的轮廓在地上的火光里扭曲了一下。
但先锋官最终还是含愤而顽固地扭过头,朝着墙壁,避开光芒,一语不发。
只把那个最丑陋的烙印露在火光中。
泰尔斯平静地看着对方的反应,继续道:
“我猜……”
“你会听取他的苦衷,跟他站在一起,然后像他一样,一去不回地战死在宫门前,为自己的选择和罪孽陪葬?”
“担着弑君的血债,就此长眠?”
小巴尼依旧扭头不语,侧脸的烙印却莫名抽动。
泰尔斯的语气开始加重:
“还是效忠先王,站在他的对立面,带着失望、伤心、不解、愤怒和痛苦,与他刀兵相见,大义灭亲?”
“背着父亲的污名,噩梦一生?”
小巴尼的轮廓动了动,拳头上凸起可见的筋脉。
泰尔斯轻笑一声:
“抑或,你会像现在这样,在迷惘和犹豫中失去自我,拒绝接受现实,孤身远走,逃避即将到来的一切?”
“带着懦夫的歉疚,混沌度日?”
少年的目光转向地上被萨克埃尔从巴尼手里夺走的那把剑:
“甚至……一死了之?”
一死了之。
抱着伤臂躲避一切的先锋官哆嗦了一下。
他似乎心有不甘,只从嘴里吐出含糊的几个词:
“都不重要了……”
但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
“我想,这就是他的担忧,他的恐惧。”
王子的声音低落下去:
“他了解你,明白你,因此他害怕,怕当你知晓真相,当你知晓他的选择之后,你就没有更多的路可走了……”
泰尔斯身形狼狈,面目疲惫,唯独一对眼睛灼灼有神。
“我想,这也是那些多年来把你蒙在鼓里的手足同僚们,与你父亲的默契和约定。”
小巴尼的呼吸停滞了几秒,愣住了。
他无视着肩膀和手臂的重伤,重新扭过头,看向塔尔丁等人。
但他们都齐齐低头,躲闪着他的目光。
泰尔斯没有理会巴尼混杂着迷惘和痛苦的神色,而是望着不存在的远方,轻声叹息:
“你父亲并非有意背叛和欺瞒你,巴尼先锋官,更不是如纳基说的两面下注,中间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