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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泰尔斯苦涩地对自己说。
在十八年的折磨之后……
走了。
但泰尔斯随即一动。
只见无穷无尽的晶莹,正从纳基失去生机的脸庞上滑落。
泪水激涌,更胜颈部的血流。
泰尔斯心头一酸。
“谢谢你,”依旧抱着战友遗体的坎农啜泣着:
“谢谢你,殿下……纳基他……纳基……”
泰尔斯抬起头,怔然地看着他。
纳基淌着泪水的脸颊扭曲出弧度,似乎在剧痛中煎熬。
但泰尔斯知道。
那不是痛苦。
而是纳基整整十八年,都没有露出的……
笑容。
泰尔斯在迷惘中停滞了一瞬,随即踉跄地站起,重新举起火把。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场中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或惊讶,或激动,或愁苦,或哀伤。
仿佛少年才是这一刻的舞台主角。
就连萨克埃尔也呆呆地望着泰尔斯,一动不动。
快绳沉默着,望向泰尔斯的眼神多了一层意涵。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把目光从纳基的身上移走。迈步走向另一边。
不知道是魔能的后遗症放过他了,还是狱河之罪终于修复完了,他体内的疼痛开始变得麻木,对他当前的状态而言不值一提。
泰尔斯迈着虚弱的步子,走近抱着奈的贝莱蒂。
奈痛苦地咳嗽着,望着泰尔斯的眼里却映衬出火光,亮堂起来。
“殿下,我们……”看着不再呼吸的纳基,贝莱蒂强忍着胸膛里的感情,才刚刚开口,就被泰尔斯举起右手止住了。
“等一下。”少年摇摇头。
贝莱蒂立刻合起嘴唇,没有半分异议。
仿佛这是他的天职。
也许是受刚刚的事情所影响,没有人想要打断泰尔斯的举动。
像之前一样,泰尔斯单膝跪在奈的面前,看着这个此时此刻仍然一脸笑容的男人不住地咳嗽。
“钝击后的大量内出血,好不了了——作为后勤官,我很清楚。”奈艰难地笑道,脸色苍白,冷汗不止,他身侧的贝莱蒂则不忍地闭上眼睛。
泰尔斯哀伤地注视着他。
“萨斯·奈,次席后勤官。”少年认真地道。
奈下意识地推了推抱住他的贝莱蒂,挺起胸膛。
似乎想要更加得体。
只听王子轻声开口:
“我不知道你这十八年里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遭遇并不公平。”
奈平静地注视着王子,重伤下的身体却渐渐开始麻木。
泰尔斯强忍住胸中的愤懑:
“十八年了,你在冤屈与痛苦里,承担着与你所作所为并不相称的后果。”
“我知道,你的冤屈无处可诉,你的痛苦有口难言,你应得的正义清白……也许永不到来。”
听着王子的话,奈的眼神渐渐涣散,弥漫出一股哀伤。
但泰尔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
奈的手掌很冰凉,似乎血液从来未曾流经这里。
“但你,后勤官。”
“请放心。”
泰尔斯的语气微微起伏:
“因为至少,至少我将铭记你的清白与公义。”
奈冰凉的手掌开始颤抖。
“我将铭记:有这么一个人,无论承担了多少痛苦,多少冤屈,无论当年现在,生前死后,他都自始至终、十年如一地相信并珍视他的队友手足,从未动摇。”
奈的视线已经模糊不堪,但他竭尽全力,对王子释放出一个笑容。
这让泰尔斯颇为欣慰,让他在经历了纳基之死后沉重的心情稍稍缓解。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伤感按捺在心底。
“萨斯·奈。”
泰尔斯说着,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奈的额头:
“愿狱河一路顺畅。”
泰尔斯轻声道:
“愿你坦然安息。”
奈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尽管他已经没有多少生机。
地牢依旧很安静。
但就在此时。
“不,殿下……”
泰尔斯松开奈,惊讶地看着此刻泪流满面,却依旧发言反驳的奈。
“我们发过誓言的,”只见奈哆嗦着,无神的双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却含泪带笑,吃力开口:
“身为帝之禁卫,我们的灵魂……不入天国,也不下地狱,而是熔铸于……巍巍帝国。”
灵魂?
泰尔斯微微一怔。
在不住跌落的眼泪间,奈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看得泰尔斯一阵心酸。
“就像曾经的兄弟们一样……”
奈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他依旧凭着留存不多的力气,颤抖着转向每一个人的方向。
“王室卫队,次席后勤官,萨斯·奈。”
咚!
他吃力地握起右拳,重重地擂上心口!
丝毫不顾这个动作给自己带来的重荷与痛楚。
泰尔斯讶异地看着他,突然发现,周围的卫队们,无论是萨克埃尔和小巴尼,贝莱蒂或是塞米尔,都不自觉地挺起胸膛,肃起了脸色。
就像最庄严的场合。
“诸位!”
奈睁着只能反衬出黑暗的瞳孔,嘶哑地道。
“吾剑已断,使命已终。”
他仿佛逼迫着自己虚弱的胸肺透着气,努力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字正腔圆,斩钉截铁。
每一个字,都让卫队成员们颤抖一下。
奈深吸一口气:
“吾已恪,吾已恪尽职守……”
说到一半,奈气息不继,连续喘了好几口。
但奈恢复过来,很快继续:
“吾必……”
“吾必安息帝侧……”
奄奄一息的奈话语一滞,松开胸口的拳头。
“不。”
奈摇了摇头。
他颤抖着摸向泰尔斯狼狈的脸庞。
泰尔斯轻轻低头,把脸颊靠上对方的手掌。
奈摸到王子的脸庞,向着泰尔斯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下一秒,奈绽放出最苍白也是最温和的笑容。
只听他坚定地道:
“吾已安息帝侧。”
吾剑已断。
使命已终。
吾已恪尽职守。
吾已安息帝侧。
卫队的囚犯们呆呆地听着一句句临终词,或触动,或叹息。
奈死死地盯着虚空,竭力屏息,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随着一阵窸窣声响起,满面灰暗的小巴尼像是从噩梦中醒来,抱着剧痛的右臂按上胸口,靠上墙壁。
“次席后勤官,萨斯·奈。”
“汝已恪尽职守,”只听小巴尼强忍着变调的嗓音,沙哑地道:
“汝必安息帝侧。”
终于,泰尔斯看见,奈苍白的笑容松弛了下来,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
泰尔斯抬起头,只见所有卫队成员都在同一时间抵住胸口,齐声或庄重,或悲哀,或激动地开口,诉出王室卫队的葬词:
“唯传承不断。”
“见证永恒。”
话音落下。
下一刻,奈托住少年脸庞的手掌一松。
它突兀而无力地垂下,被泰尔斯一把接住。
泰尔斯低下头,只见奈一双的瞳孔彻底失去了神采。
他走了。
再一次,泰尔斯轻声对自己说。
贝莱蒂痛苦地在喉咙里呜咽一声,坎农低低地啜泣起来。
小巴尼深深地闭上眼睛,颤抖发声:
“第……第三十八……”
他顿了一下,犹豫着瞥了一眼对面纳基的遗体。
最终,小巴尼还是低下头,灰暗无望地摇摇头。
“第三十九个。”
萨克埃尔重新把脸庞按进双手里,双肩颤动。
送走了两位手足,此刻的卫队众人们格外安静。
沉默持续了几秒,泰尔斯轻轻放开奈的遗体。
还没结束。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对自己说。
还没有。
泰尔斯扭过头,扫过一个个身影:
“首席刑罚官卢顿·贝莱蒂。”
“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尔。”
贝莱蒂咬紧嘴唇。
塞米尔则面色复杂。
只见王子摇晃着,举着火把站起身。
他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无比清晰。
“我理解你们,也明白你们。”
泰尔斯沙哑着嗓子道:
“可我没有父亲那样的权力,也没有他那样的地位,我无法为你们开脱,无法为你们昭雪,无法为你们说情。”
他说着话,扫过万念俱灰,一言不发的小巴尼。
“我也知道我父亲的性格——哪怕我回到永星城,也仍然无权无势,说的话一文不值,甚至毫无意义。”
贝莱蒂面色沉重,塞米尔摇头轻嗤。
“我无法抹去你们的烙印,洗请你们的污名,改变你们的境遇,弥补你们的伤痕。”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但至少,我可以,也仅仅可以用泰尔斯·璨星的身份对你们说。”
他低下头,默默地道:
“对不起。”
贝莱蒂和塞米尔齐齐一动。
“像奈一样,我知道你们的冤屈,我知道你们的过往,我知晓你们的清白。”
泰尔斯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而真诚:
“我也知晓你们的坚持。”
“而我将铭记一生。”
“不论他人如何。”
那一刻,贝莱蒂竭力挤出凄苦的笑容,摇了摇头,塞米尔则目光闪烁,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王子。
“与奈一样,你们在我的心中,早已洗却了污名。”
泰尔斯努力祛除着心底的凄伤,扯起嘴角:
“你们是优秀的王室卫队。”
“谢谢你们。”
贝莱蒂声音一滞,说不出话来:“殿下……”
塞米尔撇过头,把自己沉入黑暗,表情不清。
泰尔斯勉力笑了笑,顶着虚弱的身体再次转向另外三个人。
“先锋翼的侦骑,约拿·坎农。”
“护卫翼的卫士,索尔·布里。”
“还有你,出身名门的古蒂·塔尔丁。”
被叫到名字,抱着纳基遗体的坎农一阵哆嗦,不敢抬头,身材庞大的布里则痛苦地呜咽几声。
塔尔丁甚至羞愧地别过头去。
“你们涉及了当年的阴谋和混乱,甚至参与其中。”
“你们参与了当年的血色,导致了王室的横祸,王国的大难,罪业难消。”
三人的情绪更加低落。
坎农把脸埋进纳基遗体的怀里,啜泣不断。
布里跪在地上,面色呆滞。
塔尔丁则咬紧了嘴唇,似乎做好了准备。
泰尔斯看着这三个人,心中的情绪无比复杂,难以道清。
但他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但是……”
只见泰尔斯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宽恕你们。”
死一般的寂静。
贝莱蒂睁大了眼睛,就连塞米尔也皱起眉头。
当事的三人,无论塔尔丁、布里还是坎农,在那一瞬间都彻底地呆住了。
“殿下……”塔尔丁下意识地道。
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而是望着纳基和奈的遗体,幽幽地道:
“跟纳基一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