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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亡号鸦不屑地轻哼一声:
“我没必要告诉你。”
尼寇莱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咬牙。
“那就来吧,”陨星者剧痛之下大汗淋漓,但他仍然哆嗦着嘴唇,从牙间挤出几个词:
“扭断我的脖子,做个了结。”
亡号鸦紧紧地盯着他这副凄惨的样子,半晌之后,突然咧嘴一笑。
“我不会再冒险接近你了,刺头,”蒙蒂忍着痛,用力撕扯下一块完整的衣物,轻轻擦拭着自己的伤口,缓慢包扎的手法跟尼寇莱如出一辙:
“我们现在状况都很糟”
蒙蒂艰难地抬起头,勉力笑道:“要是再度短兵相接,天知道你还准备了什么反败为胜的惊喜给我。”
尼寇莱眯起了眼睛。
“你怕我。”陨星者冷冷道。
亡号鸦摇摇头,用牙齿撕扯开布条,在一阵龇牙咧嘴的剧痛中包扎好不容乐观的右臂:“恰恰相反,我已经控制了局势。”
“只要等我缓过来,保持这个距离,重新上弦,装上几发弩箭,”蒙蒂喘息着,颤抖的手指隔空指了指远处的时光弩,又指指对手,眼神锋利:
“剩下是就是固定打靶了。”
尼寇莱面色一沉。
陨星者的右手无力地紧握着肩膀前的箭杆,试图掰断它。但弩箭比一般的长箭要坚硬得多,没有旭日军刀那样的利器,加上受伤虚弱的右手,他的努力效果有限,只能在一次次痛苦的尝试中倒抽凉气。
蒙蒂见状大笑起来。
他浑身颤抖,冒着汗撕下胸前血肉黏连的衣物,试图撑地起立,却最终不支倒地。
“哈哈哈,”狼狈摔倒的蒙蒂毫不在意地大笑着:“所以这变成了撑到最后的游戏,是么。”
荒石地上,两败俱伤的男人盯着彼此,视线在空中擦过火花。
亡号鸦翻过身,严重的烧伤让他一阵痛哼:“记得我们欢迎新人的见面礼吗,冰山那个混蛋,第一个晚上就把我们剥光了扔到大雪里,告诉我们跑到终点就有热水,于是一大帮光屁股汉子,瑟瑟发抖夺命狂奔”
尼寇莱紧紧皱眉。
蒙蒂狠狠呸了一口:“快冻僵的我们怎么也跑不到终点,直到不支倒下事后我们才发现根本没有终点,所谓的见面礼,白刃卫队的传统只是为了测试我们的极限。”
他的眼神凝结在半空,仿佛自言自语:“谎言总是最有效的鞭子。”
尼寇莱面色僵硬地摇摇头。
“你不配提起卫队,”他体内仅存的终结之力涌向伤处,竭力缓解肩膀的剧痛,“刃誓的背叛者。”
亡号鸦微微一僵,呼吸略沉。
“刃誓背叛”那一瞬间,蒙蒂的表情有些恍惚。
但片刻之后,男人随即浮起笑脸耸了耸肩,在烧伤的后遗症中忍痛嘶声:“随你怎么说吧,反正”
亡号鸦的表情变得肃然,目光清冷:
“这就是你的遗言了。”
“陨星者。”
出乎他的意料,尼寇莱笑了。
他背靠着岩壁,望着蒙蒂的眼神无比复杂。
“如果你所说的有一半是真的,大嘴那至少,至少最初的你还不是秘科的人。”
尼寇莱眯起眼睛:“是什么让你变节了,或者,秘科抓住了你什么把柄”
蒙蒂先是一怔,旋即噗嗤失笑:“天啊,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像卡斯兰了。”
尼寇莱没有理会他转移话题的言语。
“白刃卫队的生涯,带给你的也许是折磨,但投向秘科那帮黑夜里的蛆虫也不会有什么进步,你不会真认为他们是你的救星,能拯救你脱困吧”
蒙蒂的笑容消失了。
“那是更糟的一步,”陨星者看了看远处的旭日军刀和时光之弩:“走出一个深渊,却投向另一个深渊你肯定有别的理由。”
蒙蒂沉默了几秒,拉出一个痛并快乐着的笑容。
“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
亡号鸦冷哼道:“也许我天生就是背叛者,没心没肺,感情不看,良心匮乏,所以卡斯兰才选中了我去做那把肮脏的刀。”
但尼寇莱依然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是你第一次背叛,对么那次刺杀。”
蒙蒂眉心一动。
只见陨星者仿佛回忆过往的老人一样,淡淡地道:“苏里尔王子死后,你想方设法地离开了龙霄城,离开先王的跟前,因为你也在害怕,害怕他发现真相。”
“而唆使你背叛的理由,也许就在十八年前的那次刺杀里。”
尼寇莱定定地盯着蒙蒂。
亡号鸦则神情凝重地回望他。
“妈的,你不但变强了,”蒙蒂喃喃道:“也更加多疑了。”
尼寇莱瞥了一眼昏迷中轻声呻吟的王子。
“如果你日夜不息地跟一个狡诈阴险、心机深沉,天天想着算计你,而你还不能动他一根手指的星辰王子对峙了整整六年,”陨星者冷冷地道:
“你也会变得跟我一样的。”
蒙蒂摇头失笑。
“这些都不重要了,”亡号鸦再次试着挣扎起身,他的脸上回复了狠色:“只要等我”
就在此时,尼寇莱轻声开口,吐出了另一个名字:
“阿黛尔。”
那个瞬间,正在努力起身的蒙蒂,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好半晌,历来表情轻松的亡号鸦才堪堪坐倒。
就像失去重心的棋子。
看着异常失态的蒙蒂,尼寇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没忘记她,对么”
亡号鸦的脖颈像老旧锈蚀的钟表一样,一下一下地,艰难地转向尼寇莱,表情僵硬:“什么”
太阳再次下落一个角度,他们的影子渐渐东斜。
陨星者像是备受打击的老人一样,脸色晦暗,语气失落:“你之所以损人害己地投向星辰,投向秘科,你之所以一定要苏里尔王子死的原因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蒙蒂震惊地看着老上司:“你,你”
“你当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没人知道,”尼寇莱神色不明地轻笑一声,话里却充满了疲惫:“但你看阿黛尔夫人的眼神,还有你那不正常的执勤次数和地点”
“不,不,”蒙蒂的呼吸急促起来,望着尼寇莱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情:“你知道”
“所以你老早就看出来了”
“狗娘养的,”尼寇莱只是冷眼看着他,肯定道:“所以,你的背叛,确实跟那个女人有关系。”
“对么”
亡号鸦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陨星者则像审问官一样盯着他,目如刀剑。
蒙蒂突然动了。
只见他扯着自己的嘴角,在脸颊的抽搐中仰头失笑:“哈哈哈”
尼寇莱闭上了眼睛,面色沉痛。
“阿黛尔,”亡号鸦轻轻吐出一口气,神情落寞地重复着那个名字:“阿黛尔,是啊,她是一切的转折。”
“砰”
不知道是牵动了伤势还是情绪激动,尼寇莱狠狠一肘,捶上背部的岩壁:“该死,该死”
“该死”
陨星者再一次用力握住箭杆,试图折断它,在痛哼和冷汗中,断断续续地咬出字句:“我当年,我当年排岗的时候,故意把你调开用尽各种手段,竭力让你远离鲜血庭院,远离阿黛尔夫人,让你好几年的时间里都见不到她”
“我还一反常态地找你喝酒,劝你赶紧去找个姑娘成家”
蒙蒂微微一愣。
“啊”
再次脱困失败的尼寇莱痛呼一声,愤恨地砸了砸岩壁:“我做了这么多,你他妈难道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吗离她远点,离那个满身不祥、漂亮得不像话的康玛斯女人远点,抛弃你那僭越而禁忌的无聊感情”
蒙蒂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刻,亡号鸦的脸上出现了愤懑和怒火。
只见他猛地一拍地面,不顾伤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简直要吃人的眼神怒视着陨星者:
蒙蒂颤巍巍地扶着岩石,咬牙切齿地嘶哑咆哮:“所以是你,是你,刺头”
“阿黛尔最初嫁到龙霄城的那些年里,是你故意调开我,只为了保证我远离她看不到她接近不了她”
遍体鳞伤的亡号鸦悲愤地甩出手臂:“是你”
一片细小的无柄飞刀,从空中一闪而过。
尼寇莱呼吸一顿,下意识地挥出右手
“叮”
飞刀擦过尼寇莱的护腕,射偏在岩壁上,无力地摔落。
投出飞刀的蒙蒂一个站立不稳,扑通倒在地上,扬起沙尘。
但他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用血肉模糊的双臂重新撑起自己。
“即使在她受罪最深,受苦最重,受累最甚的那些岁月里,我都不在那儿,更见不到她,帮不了她”
第一次,蒙蒂的话里带着颤音:“都是因为你”
陨星者看着那片飞刀,怒火更甚。
“那是为了你好”
他狠狠呸了一声:“我以为这样,你就能丢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这个蠢货就看不出来吗”
但蒙蒂完全没有在意尼寇莱的话,他脸上的愤恨忽而化成悲怆,忽而变作失落,忽而转为伤感。
几十秒过去了,空气中只剩下两个男人的呼吸声。
最终,亡号鸦脸上的一切神情都消失了。
他呆呆地看着地面,重新一头栽进沙尘里。
“我还以为我的方法奏效了,”尼寇莱低着头,眼神乖戾,右手握拳:“我以为你只要大醉一场,再去找上几个女人就像往常一样,就能忘记她了”
蒙蒂艰难地翻过身来,他先是恍惚地望了尼寇莱一样,然后奇怪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容之大,幅度之巨,连眼泪都笑出了眼眶。
“忘记她”
“怎么可能。”
满身烧伤的男人缓缓吐气,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怅惘和叹恨: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我进入藤蔓城的那天,正值妙龄,温柔婉约的阿黛尔格斯特小姐,披着一身轻纱,红着眼睛告别她的父母兄姐,在满城居民的不舍下,一步步缓缓踏上我们龙霄城使团的迎婚马车。”
“去向寒冷的北方。”
蒙蒂望着天空,右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我记得扶阿黛尔上车时,她微红的脸上,那副纯真的笑容,那声腼腆的谢谢。”
亡号鸦出神地开口,脸上尽是迷惘:
“我记得她手腕上那个漂亮的蝴蝶结,记得她裙子上花纹的样式,记得她在车厢里轻盈地抚琴抒喉,那歌声仿佛有种力量,让习惯了兵戈杀伐的北地人都屏息聆听。”
尼寇莱紧紧地闭上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吼,手臂上的血管因过度用力而凸出。
“我还记得平素油嘴滑舌的我,突然变得笨口拙舌,只能满头大汗地劝慰着那位伤感得熬红了眼睛的小姐,安慰她说北地是个好地方,说那里所有的人都豪爽不羁,宽容大度,坚毅不屈又热心向上,说苏里尔王子豪迈而勇武,说她一定会幸福的所有这些后来被证明是无耻谎言的话。”
蒙蒂吃力地坐起来,失神而哀伤地望着陨星者。
“对,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更早遇见她,”男人面色黯然:“也更早失去她。”
尼寇莱重重吐出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蒙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