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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王子一动不动地消化着伦巴的故事,他的手则被小滑头牢牢握住,越来越紧。
他听过这个故事。
就在昨晚。
“消息传到了黑沙领哈罗德的随从刺杀了王子,”伦巴按压着自己的剑柄,脸色生寒,“努恩不会放过我们的,为此,父亲甚至做好了同龙霄城开战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本该为此负责的哈罗德没有受到哪怕一丝谴责,毋论监禁和扣押。”
“努恩软语安慰他,亲自话为他开脱,甚至还继续让他参与会议,并将他礼遇有加地送回了黑沙领,”伦巴冷笑一声,“即使努恩失去了最重要的长子,哈罗德也没有受到留难父亲在那个时候感觉到了不对劲。”
伦巴看着自己的佩剑,眼神却开始失焦,仿佛在看别的东西:“我还记得哈罗德回来的那天,他在餐桌上回报着努恩的意见,劝导父亲支持龙霄城,甚至为战争前的准备,要接纳国王的官吏进驻。”
“父亲和他爆了激烈的争吵。”
“我不得不拦在中间,好让他们不至于拔剑相向,”大公缓缓道:
“也是在那天,父亲突然意识到,哈罗德·伦巴,他寄以厚望的长子和继承人,就像他最小的兄弟卡斯兰一样,早就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变成了龙霄城和共举国王最坚定的支持者和顺服者。”
泰尔斯深深地皱起眉头:“就像烽照城?”
佩菲特绝望的脸色浮现在眼前。
伦巴面无表情地转向他。
泰尔斯心中一紧。
“就像烽照城,”他淡淡地肯定泰尔斯的话:“父亲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实。”
“父亲觉得再这样下去,等到哈罗德继承黑沙领,那我们变成国王的附庸,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伦巴的脸庞上寒意逼人,“就连黑沙大公的位子,也很快会变成龙霄城一言可决的附庸事务。”
“恳谈、威胁、喝骂、教训,甚至让我从旁劝导,父亲试着用一切手段来改变哈罗德的念头。”
“但都徒劳无功。”
小滑头脸色苍白地往泰尔斯身后缩了缩。
只见可怕的黑沙大公低下头,脸色颇有些黯淡:“终于,父亲下定决心,要收回哈罗德的继承权。”
“事情在那个时候乱套了,”伦巴缓缓摇头:“父亲在封臣们面前稍稍提了提这个想法,他马上遭到了激烈的反对和劝谏。”
“不仅如此,在父亲坚持要剥夺哈罗德继承权的那天起,收成减少、财政困难、商路阻断:黑沙领内的麻烦也诡异地越来越多,曾经生在烽照城的事情,现在生在了黑沙领。”
伦巴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讽刺:
“当整个黑沙领都在沸腾的时候,父亲这才惊醒,过去的三十年里,龙霄城渗透的不仅仅是伦巴家族的血脉,努恩所做的也不仅仅是拉拢哈罗德。”
“哈罗德不肯屈服,父亲也不肯妥协,领地的情况也越来越糟:支持哈罗德的势力无论内外,都已经出了父亲的处理范围,他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憔悴,”伦巴的语调越来越低沉,话语里的情绪也越来越苍白:“黑沙领根本不是龙霄城的对手。”
“终于,在国王的信使再次到来的那天。”
“心力交瘁的父亲,将我叫到他的房间。”
泰尔斯只觉得背后一寒。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查曼·伦巴那大名鼎鼎,或者说凶名赫赫,甚至恶名远扬的事迹。
伦巴抬起头,看向窗外的龙霄城街道:“我还记得父亲的眼睛,里面满是决绝和灰暗。”
泰尔斯不由得抓紧了背后的小滑头。
“他跟我谈了很久,很久,”黑沙大公的目光越来越冷,语气越来越平静,“我抱着他的大腿哭泣,用所有能想到的话语哀求他。”
“我甚至拉开衣袖,给他看我在十四岁打猎时留下的伤口哈罗德把我从一头雪豹的嘴里生生拖了出来。”
大公的话越来越平淡。
但泰尔斯的心却越来越紧。
只听伦巴大公恍若无事地叙述道:“‘孩子,我们是伦巴,是起义王的血脉,’父亲这么说:‘我们的族语是‘永不屈服’(never_yie1d),无论对外,还是对内。’”
“‘无论对皇帝,还是对国王。’”
大公呼出一口气,眼里的黑暗无比深邃,语气坚韧而斩钉截铁:“‘我们永不屈服。’”
泰尔斯怔怔地听着伦巴的话。
小滑头则瞪大了眼睛。
伦巴轻嗤一声,他低下头,正视手上的武器:“最后,他给了我这把剑。”
那把剑鞘磨秃,剑柄磨损的陈旧兵器。
仿佛那是他最重要的宝藏。
“一周之后,我当众向哈罗德出了决斗挑战。”
“父亲批准了。”
泰尔斯屏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母亲跪在书房前,哭了整整一夜,父亲坐在书房里,灯火亮了整整一夜,”伦巴缓缓转过他的佩剑,抚摸着剑柄上的铁拳标志:“直到母亲晕厥后被仆人送走。”
马车里沉默了一会儿。
一时间,耳边只余车轮擦地的行驶声。
“这就是……”泰尔斯艰难地张嘴话,却被伦巴打断了。
“决斗那天……”
“哈罗德,他至少有三次机会结果我的性命,结果他弟弟的性命。”大公沉稳地道,声音却有些空洞和颤抖:
“至少三次。”
伦巴抚摸着剑柄的手不再动了。
他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说话。
“最后,当我刺透他心脏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脸,”大公淡淡道:“他在笑。”
伦巴深吸一口气,垂的他表情难辨:“就像把我从雪豹里嘴里拖出来的那天,一模一样的笑容。”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这简直……
“哈罗德拉着我的领子,在我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伦巴轻轻地哼声,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家茶余饭后的故事:“‘记住了,查曼。’”
“‘我们永不屈服。’”
伦巴不辨情绪地轻笑一声。
泰尔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的那把剑。
属于黑沙大公的,那把弑兄的剑。
“第二天,”耳边,伦巴的声音悠悠传来:
“母亲从城堡里最高的瞭望哨上跳了下去。”
泰尔斯和小滑头都一动不动。
无言的悲哀在车厢里弥漫。
伦巴家的这个故事,让他心中百感交集。
伦巴深吸一口气:“第三天,努恩命令我前往永星城,去向整个星辰宣战。”
马车驶过一处凹陷,车厢微微震颤。
“一个月后的莱曼隘口,当王国之怒带着最后的余勇突围到父亲身前时,父亲没有躲避,也没有举剑,任由穆扭断了他的脖颈,”伦巴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后来才突然醒悟:父亲大概是在寻死。”
“也许在狱河之下,他能和母亲还有哈罗德团聚。”
伦巴不再说话了。
泰尔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是想要复仇?”泰尔斯眉头耸动,艰难地问道:“想要努恩付出代价,还是要龙霄城毁灭?”
伦巴嘲讽也似地嗤笑了一声,他缓缓向后靠倚,把脸庞重新露出在光线下:“仇恨?那种可笑的东西?”
“别拿我跟佩菲特那种懦夫比较。”
泰尔斯皱起眉头。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故事?”王子惊疑不定地问:“别告诉我,你只是想找个快死的人说说心里话。”
黑沙大公的眼神缓缓变黯。
伦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缓缓摇头,他的声调低沉冰冷,话语寒意迫人:“你确实很特别,孩子,但你的视野依旧停留在那群泛泛之辈的水平上。”
“至于我真正想要的,比自保,比复仇,比一个国王的死去,比一块领地的毁灭,”伦巴缓缓吸气,语气坚定:“还要多那么一点点。”
泰尔斯认真地盯着伦巴的脸,心中飞地揣摩他的想法。
“当然,”伦巴轻哼一声:“你生在璨星王室,活在‘贤君’之后的时代里,不会懂得这种悲哀。”
大公的话到此为止,伦巴合上自己的佩剑,不再说话。
泰尔斯微微一愣。
贤君。
他不是第一次从北地人嘴里听见这个名号了。
上一次听见他,是从努恩王的嘴里,当时泰尔斯没反应过来。
但这一次,泰尔斯想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
贤君,闵迪思·璨星三世。
星辰三王之一。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为什么?为什么努恩王和伦巴大公都提起这位一百多年前的星辰至高国王?
他做了什么?
而伦巴又究竟想要什么?
(本章完)
第225章 小滑头的“安慰”()
小滑头呆呆地坐在一个木箱上,恍惚地看着周围的白刃卫队们忙前忙后,治疗、换装、商议,做着出发之前的最后准备。
他们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恭恭敬敬,连最忙乱的时候,也不忘记为她特别清空出一片休息的地方,保证好清水和食物。
她很困。
但无时无刻不在侵袭大脑的恐惧和紧张,却像警钟一样,每每将她从入睡的边缘吓醒。
这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活在半梦半醒之间。
不过这也没有错,不是么?小滑头低着头,苦涩地反问自己。
从昨夜到现在,经历的一切,难道不是噩梦吗?
但是自己……
小滑头抽了一下鼻子,摸了摸自己已经被擦干净的小脸。
她孤独地坐在木箱上,看着人来人往。
虽然身上刚刚加过的衣物很温暖,但她却觉得,自己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寒冷过。
迷茫寂寥。
无所凭依。
就在此时。
“你在这里啊。”
一声低叹传来。
小滑头转过头,出乎意料地看见神情苦涩的泰尔斯走了过来。
只见星辰的第二王子毫不客气,在她身边的空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泰尔斯,”小滑头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你怎么……”
泰尔斯神情恍惚,他自顾自地捞起小滑头手边盘子里的一个面包,丝毫不顾远处一个白刃卫队成员对他怒目而视的神情。
“那边准备给星辰人的伙食很差祭祀们也是北地人,”泰尔斯随意地一口咬进蓬松的面包里供奉给神殿的面包确实不太一样把自己的半个脸都陷在了里面,哼唧了一声,含糊地道:“我来蹭一蹭你的。”
小滑头愣愣地看着他。
泰尔斯用尽力气咬紧牙齿,把自己的脸从面包里拔了出来。
第二王子没有抬头,他只是一边狠狠咀嚼,一边垂首盯视着手里的半截面包。
眼神迷茫。
小滑头看着这副模样的他,眨了眨眼睛,一时间连自己的烦恼似乎都忘记了不少。
“你没有跟他们待在一块,”泰尔斯毫无感觉地咽下一口面包,感受着肚子慢慢被充实的感觉,对着远处商议着什么的尼寇莱和迈尔克努了努嘴:“他们对你不好?”
小滑头抬起头,犹豫地看了看远处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