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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惟吉双手抱头,冷得牙齿咯咯作响,他低声嘟囔道:“斧头,是斧头,是你递的斧头,原来是你!你这个恶魔,你害死了爷爷!”
旁边忽地伸过一只手,轻轻抚在他的背后,赵惟吉顿觉一股暖流涌入身体,仿似冬日的旅人回到家中,将冰冷疲惫的身体浸入满是热水的澡盆,暖意弥漫全身,让他顿时停止了哆嗦,舒服地叹了一口长气。
何无敌的手向下略移了移,掌心正对着赵惟吉的陶道穴,一边继续导入真气,一边说道:“相公,今日是我们大仇得报的日子,该害怕的是他们。”
赵惟吉慢慢挺直了身子,眼睛直直地看着对面两个人,一字一顿地道:“赵恒,张景宗,还账的日子到了,你们还我父祖的命来!”
皇帝赵恒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他做了多年皇帝,常年居高临下,习惯了自己英明正确,向来只有别人向他低头,何时被人如此指着鼻子骂过?
他错愕片刻,旋即恢复了上位者的姿态,厉声道:“赵惟吉,枉我平日待你如兄弟一般,你也信他们一派胡言,你,你敢犯上作乱,你是不是疯了!”
在奇才的心目中,皇帝赵恒性情温和,从未对人如此疾言厉色过,便是对服侍的下人,也少有呵斥之时,总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样子,可此时他风度全失,一张脸胀得通红,脖颈上青筋乱跳。
奇才暗道:“难道赵光义真的做下如此罪孽?杀兄夺位,害死侄子,那安定郡公便与皇帝有血海深仇,怎么报仇都在情理之中。。。不,不能仅听他一面之词,还是先看看,静观其变吧!”他暗暗地向旁移了两步,离皇帝更近一些,防止他们突然出手。
赵惟吉毫不示弱,不错眼珠地看着皇帝赵恒,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赵恒,你当这里是你的皇宫么?”
赵恒不自觉地避开对方的目光,他与赵惟吉一起长大,二人性情相投,他喜欢这个侄子甚于自己的兄弟,二人本是熟得不能再熟,此刻他却觉得对方变成了一个让他害怕的陌生人。
皇帝心中慌乱,只能以言语虚张声势,“赵惟吉,你可知挟持皇帝是什么罪?你若迷途知返,朕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你我君臣如平日一般,你若再执迷不悟,待高琼带人过来,便是朕要赦你也是不能。”
冯清怒道:“赵恒小儿,你摆得什么皇帝威风?哪个要你赦免?若不是赵光义那个狗贼丧心病狂,暗下黑手,这金銮宝座早就是相公坐了,哪里轮得到你?你老实听相公问话,再啰嗦,老子一掌劈了你!”
他一怒之下,瘦削的面容显得极为凶恶,仿似随时都能出手,要了对面二人的性命,完全不是平日厨子老冯低眉顺眼的样子。
赵恒的气势顿时又矮了三分,作为一个习武不精的皇帝,没有了手下一班人马,便脆弱得如同普通人无异,此时见众人都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赵恒脸上露出惊慌之色。
奇才向前半步,说道:“冯前辈莫要心急,公义门行事向来师出有名,光明正大,如今既然要为安定郡公主持公道,便应堂堂正正,据理而断,让人心服口服。”
周老大道:“不错,世人皆道公义门好杀戮,却不知那些人个个都有该死之罪,今日之公义断,不只是几条人命,更关系到天下归属,非同小可,理应断得清楚明白。王奇才,今日你来得正好,正好为此事做个见证。”
奇才道:“在下正想知道其中详情,还请公义使问个明白。”
似这等深仇大恨,将仇人一刀杀死,只是最简单的复仇,让仇人知道为何而死,品尝临死前的恐惧和悔恨,这仇便报得痛快了许多,若是将其罪恶公之于众,让仇人受万夫所指,那更是痛快之极了。
奇才虽只一人,却是双方之外唯一的旁观者,正好补上了这一环,在行事严谨的公义使周老大看来,王奇才来得正是时候。
何无敌肃然道:“张景宗,你说,赵光义那个奸贼如何收买了黄丰等人?如何在酒中下毒?如何带侍卫追杀?如何用斧头劈死了自己的兄长?你对着苍天鬼神,摸着自己的良心,把当日情景细细说来!”
张景宗脸色灰白,赵惟吉说出斧头之事,他已知事情败露,何无敌更是将那日情景一一道破,让他再没什么可以辩解。
张景宗半晌方道:“你们既然都已知道,还要我说什么?”
赵恒道:“张景宗,你也糊涂了么?他们明明是乱臣贼子,血口喷人!”
张景宗嘿然道:“官家,成则王侯败则贼,我认不认,这弑君之罪也逃不掉了。”
赵恒嘴唇哆嗦着道:“那。。。你跟我说句实话,我父亲他,真的做下了。。。他们说的那些?”
张景宗道:“官家,先帝做什么事,还不全是为了子孙后代?没有他老人家,你如何能坐上这万人之上的位子,享受世间第一等的荣华富贵?”
赵恒如同五雷轰顶,他是个聪明人,此时心中已然雪亮,他最崇敬的父亲,恐怕真的做下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无数个念头钻进来,那为人豪放却对兄弟子侄们慈爱无比的伯父,那总是一脸正气谆谆教导自己的父亲,两张脸在他脑中交错出现,模糊成一团,让他头痛欲裂。
赵恒垂着头,好似在自言自语,“不,父亲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这样的人么?
他记得小时府中养着众多江湖高手,他的父亲网罗了不知多少亡命徒,自己长随着他们练习武艺。而这些人在父亲登基之后,好似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了,他曾好奇地问起,可所有人都闪烁其辞,谁也说不清那些人的下落。父亲身边的侍卫全都换成了新人,只有张景宗留了下来。
他将目光转向张景宗,眼前那张看了多年的亲切的圆脸,突然变得有些令人作呕,赵恒道:“你,你这个不分是非的东西,你怎么能助。。。助他做这种事?”他好似不知该怎么称呼自己的父亲。
张景宗道:“我张景宗原本也是纵横江湖的大盗,曾犯下无数大案,一不小心掉了脚,被问成死罪,正要问斩之际遇到先帝,他老人家有识人之明,认定我还有几分用处,便开脱了我的罪过,收在帐下,参与机密。先帝于我有活命之恩,我自当粉身以报,他老人家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先帝的话便是错的,也是对的。”
冯清道:“便是让你自宫明志,也对那狗贼毫无怨言么?”
张景宗道:“便是我的命,先帝若要,也可随时拿去,何况是一块肉?”
赵恒惊道:“你,你竟是奉,奉他之命自宫的么?”
第403章 402。疯和毒()
邵世红道:“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咱们的张都知无比仰慕太宗皇帝,为朝夕伺候左右,竟不惜自宫明志,心甘情愿做了一名宦官,赵光义与张都知你交情匪浅。。。若不是如此,恐怕张都知也活不到今日吧?”
张景宗冷笑道:“宫里的老人还知道,咱们的邵公公为了得先帝宠幸,告发了想要刺驾的王都知,王都知当年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平日里与你亲如兄弟。先帝即位后,曾经太祖身边的宦官都被换掉,唯有邵公公屹立不倒,依旧得先帝宠幸,竟然派你辅佐楚王,可见圣眷隆厚。”
邵世红面容严肃,“此事乃是王都知的意思,若不是他舍身取义,我等莫说是留在宫中,能否保住性命都未可知,王都知说过,赴死容易,屈身事仇反而难以做到,他愿做容易的事,如公孙杵臼般赴死,而让我做忍辱复仇的程婴。。。如今想来,我终究没能杀了那个狗贼,我,我愧对死去的王都知。。。”
公孙杵臼和程婴都是春秋时的壮士,为了报答被灭族的晋国赵氏,保护赵氏孤儿,公孙杵臼让程婴告发自己,慷慨赴死,程婴将赵氏孤儿养大成人,为赵家报仇雪恨。
冯清道:“邵师弟,你对得起王都知!要不是你,楚王赵元佐怎么能疯掉呢?”
赵恒又惊又怒,“原来是你们逼疯了楚王!”
楚王元佐是皇帝的同母兄长,与他最为亲近,兄弟俩感情极好。太宗在位时,赵元佐因心性失常,屡屡犯错,被褫夺王号,贬为庶人,赵恒即位后,立即恢复他的王号,善加优待,即便楚王已然疯了,皇帝还时常去他府中探望。
邵世红面带微笑,“楚王?楚王可是个人才,楚王文武全才,为人也不像赵光义那么无情无义,对他下手,我还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每次见到他的样子,只会让人心生仇恨,他长得太像他老子,见到他就像见到那个狗贼。赵光义狗贼对楚王寄予厚望,逼疯了楚王,真是剜掉那狗贼的心头肉一般。”
冯清哈哈大笑,“痛快!让那狗贼断子绝孙才好!”
赵恒对他们怒目而视,却丝毫没有办法。
邵世红道:“楚王元佐真是聪颖,否则怎会看透他老子的阴谋?赵光义狗贼登基之时,赵元佐已然成年,对那狗贼的行径多少有些了解,对太祖的驾崩早就有所怀疑,德昭师弟和德芳师弟接连死去,他疑心更重,我暗中引诱,煽风点火,让他一日不得安眠。楚王心智日渐迷乱,每日里疑神疑鬼,等到赵光义逼死了自己的兄弟赵廷美,楚王便大发雷霆,与他老子大吵一通,父子二人几乎要决裂。”
赵恒记得这场争吵,当年赵元佐怒气冲冲地入宫,直接闯进父亲的书房,父子二人在里面不知说了些什么,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赵元佐便出了宫,回到府中后,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而当日在书房服侍的两个宦官都被处死,谁都不知父子二人谈了什么。
那几天不管是谁,只要在太宗面前提到楚王,便会立即引发一场雷霆震怒,几日内朝廷百官便知他们父子失和,原本最有希望的太子人选就这样失宠了。
当年赵恒毫无野心,一心想要元佐大哥入主东宫,为此事他几次跑去见赵元佐,劝他去向父亲认错,以父亲对他平日的宠爱,定会回心转意,父子和好如初,楚王一定会成为东宫太子。
楚王一言不发,被赵恒逼得急了,才蹦出来一句,“我赵元佐绝不会坐那把肮脏的龙椅。”自那之后,楚王行事愈发乖张,后来竟在府中放火,说是要自焚,多亏发现及时,才未酿成大祸。
赵光义龙颜大怒,当即将赵元佐贬为庶人,赵元佐接旨后冷笑道:“为何不干脆赐死?造了那么多孽,多一条杀子又有何妨?”
这一桩桩一件件,赵恒此时想来,都印证了一件事,他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的大哥早就知情,为此与父亲决裂,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
邵世红将如何逼疯楚王之事一一道来,其中少不了旁敲侧击,装神弄鬼,各种引诱古惑之事,心思之巧妙令人叹为观止。
赵恒听了心乱如麻,不知该恨眼前的几人,还是该埋怨自己的父亲。
冯清道:“邵师弟这事儿办得漂亮!多少出了俺胸中一口恶气!”
邵世红道:“那陈王最是可笑,他听说楚王疯了,高兴得不行,以为这太子之位非他莫属,没料到他自己更惨,竟然连性命都丢了。陈王元僖无情无义,性情最类其父,毒死他真是大快人心!”冯清哈哈大笑。
赵恒对二哥元僖一向没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