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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站在廊下时佳蕙走过来:“发什么呆呢?”
“我想……要是能睡个懒觉,就好了。”
“呸,真是个懒丫头。快进来。想睡懒觉?别说咱们这辈子是伺候人的命。就是被人伺候的,又有几个能睡懒觉的!”佳蕙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小声说:“就算太后娘娘,除去病了不算,一年到头,哪天不是卯时即起的?”
阿福吐吐舌头,跟她一起进去帮忙。
这倒也是……这年头的女人,除了青楼瓦舍里那种经营夜间生意的,还真就没有一个能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
想跟上辈子那样,一觉睡到大中午,真是……咳,兴许只能做梦时幻想一下了。
佳蕙细心嘱咐阿福他们几个好好伺候,跟随固皇子去德福宫,要细心照应着,喝茶,用点心,进膳,该注意什么都交代了。阿福一一记下,固皇子披上斗篷出来,步辇也已经齐备。
饶是阿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德福宫里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还是一下子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各位夫人,美人,皇子,公主,还有命妇们,她们带的下人……和昨晚的大宴又不同,怎么说那也是官方活动,皇帝也在,这会儿皇帝不在,可以称为家庭聚会——好吧,这个家庭,是太大了一点儿,难为太后要记住这么多人脸人名。
说实在的,太后也不容易,身为太后,除了生病时,连个懒觉也没得睡。
大概这个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梦想,这辈子是没法儿实现了。
固皇子和哲皇子一席,还有昨天阿福只匆匆见了一面的嘉皇子和端皇子。信皇子跟他母亲待在一起。
阿福一眼看到,三公主正坐在太后身边。剥了半个橘子,正你一瓣我一瓣的吃的热闹。
对这位三公主,阿福心里感觉很复杂,总是觉得她和自己来自同一地方,是同伴,又觉得……她与自己距离甚远,她是天之骄女,自己只是路旁野草。
太后召固皇子,拉着他手说话。虽然保养的好,但是上了年纪的人和年轻人说话时,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姿态——嗯,老气横秋。
阿福就站在固皇子身后两步远,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太后又招了手,女眷里有一位贵夫人缓缓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葛紫的裙装,额前戴着一枚小手指肚大的明珠。一个看起来很腼腆的女孩儿跟在她身后,穿着一身银红衫子,面庞小巧,脸上看起来红通通的,有点儿的甜美青涩。
“来,见一见,这是会阳候夫人,这位是其阳候的掌上明珠。”
那两个女子一起裣衽施礼:“殿下有礼。
固皇子似乎有一点意外,不过礼数周全的微微转过身:“夫人有礼,请不必客气。”
那位会阳候夫人但笑不语,太后却招手让她女儿上前来:“青沅也长大了,上次见她,好象还没灯台高呢。”
会阳候夫人笑着说:“太后说的是,这一年她是长高了不少,人也显的瘦了。”
太后笑着,一手拉着那位青沅小姐,一手又牵起固皇子:“你们小时候见过面的。那会儿青沅进宫来和你三妹妹作伴,你身上又不好,也在我跟前,那会儿我们还没迁到德福宫来呢。”
固皇子点了一下头:“是,孙儿记得,那时候太后还在住在文华宫,那里的花园不及德福宫大。”
“嗯,一转眼儿,小孩子都长成少年人了,岁月不饶人啊。”
不知道固皇子有没有感觉,阿福都看出来了。太后的意思没有任何遮掩,就是在做媒啊!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阿福家的街坊胡婶子就爱好这个,开始还是替人从中说合说合,后来家也不理了,整天走街串巷的,专业说媒。
阿福的预感分毫不差,尽管当事人双方——固皇子和那位青沅姑娘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太后和会阳候夫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她们露出那种心照不宣的笑容,好象彼此都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和满足。青沅姑娘垂着头一语不发,固皇子在开始的局促过后,落落大方站在那里,别人的投注目光是善意,是恶意,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嗯,不知道这位青沅姑娘怎么想的。可是阿福觉得……
她挺幸运的。
真的。
这时代的女人,嫁人是头等大事,所嫁非人,那么会一生不幸。如果嫁的是个好男人,懂得照顾,体恤妻子……
固皇子虽然眼睛不是很方便,可是嫁给他,这位青沅姑娘一定会幸福的。
阿福的预感半点没错。还没出正月,太后已经作主,将会阳候的家的三女儿贺青沅指给了固皇子。
佳蕙私下里和阿福说,这位青沅姑娘她也知道的,脾气很好,很安静的一位小姐,谦和娴静。佳蕙说:“太后果然是很疼惜我们殿下的,这是门好亲事。会阳候和候夫人也都是宽厚的人。”
阿福点点头,也觉得心里放松不少。
未来的主母是个好脾气的人,总比是个夜叉星要来的好多了。她宽厚了,下面的人才能轻松些,过的好些。
杨夫人的表现对此也十分欣慰,虽然婚期未定,但是杨夫人已经忙碌起来了。即使是一个普通人要结婚,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是皇子。定亲的手续又长又繁琐,各种礼节把人绕的头晕眼花。
阿福捧着一匣新书进屋的时候,固皇子正坐在窗前。立春之后,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屋里却还烧着炭盆,暖融融的热气迎面扑来。
阿福轻轻把书放下:“殿下,书局的人又送了新书来。”
“唔。”
要是往常,固皇子一定会先问是什么书,今天却没有问,阿福再斟茶来,固皇子忽然出声:“她……是什么样子?”
阿福并不觉得意外。
固皇子心里一定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宁静。结婚是人生大事,从此以后,生活就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阿福有点紧张,坐了下来:“青沅小姐……她比奴婢高些,人很苗条。嗯,皮肤白皙……”
固皇子要知道别人的长相,大概只能用手指试探着摸索,要了解那个人,只能通过语言交流。但是既然没有机会让他去探索青沅的长相,也没有过什么语言交流,当然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看着脾气很好,人一定也极好的……和殿下一定处得来。”
“是么?”
固皇子的神色好象并不欢喜。
阿福觉得嗓子发干,也想不出什么祝福,或是夸赞的话来了。
她并不觉得高兴。
刚才,形容青沅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舌头象长刺一样,微微发疼。
佳蕙推门进来,阿福转头看,她脸色发白,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
“佳蕙姐?”
佳蕙象是被惊醒一样,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刚才,有人来报讯……”
“什么事?”阿福紧张起来。看起来不象是好事。
“贺小姐,病亡了。”
正文 十六 指婚二
阿福转过头,她看到固皇子安然的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他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阿福都以为他一定没听清佳蕙说的那句话的时候,他轻声问:“是什么病?”
“说是……肠症。”
隔了一会儿,固皇子说了句:“知道了,你去吧。”
佳蕙向阿福使了个“要仔细当心”的眼色,缓缓退出去。
阿福看着固皇子,他平静的说:“不是说来了新书吗?都是什么书?”
阿福把匣子打开,把里头的书一本本拿出来,念出书名。
“莳花集?那是什么?”
阿福把那一本单取出来,先放到固皇子手上。
“挺厚的。”
“里头应该写了一些种花植草的事情。殿下要听吗?”
“念吧。”固皇子托着书,阿福伸手去取。
不知道是谁没有拿稳,书掉下来,落在椅子边。
固皇子的手握着阿福的手。
“殿下……”
“许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阿福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她没有把手缩回来。
“我是谁,谁是我?身外的一切,是什么样子的……我都不知道。”
阿福不知道要说什么。
固皇子的手指冰冷,牢牢抓着她的手。
阿福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生下来,面对的就是一个未知的,黑暗的,充满危险的世界,自己会不会象固皇子这样,仍然坚强的成长,坦然应对这一切。
他的母亲早就去世了,他的父亲——是皇帝。皇帝没有时间陪伴一个眼盲的儿子,不会教他说话,走路,不会去了解他是否快乐。
阿福想,虽然自己和娘,和哥哥与阿喜都不亲,但是毕竟,他们陪伴了她的成长,他们养活了她,照顾了她。哥哥曾经背着她过桥过河,娘曾经细心的给她梳过头发,缝过鞋袜。还有爹,他去的太早了……他在时,阿福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憾。没有锦衣玉食,可是快乐却不少半分。
固皇子,他什么都有——可是又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就这样说没有,就没有了。”
固皇子转过头,阿福看到他眉宇间一点一点漾开的郁色,还有茫然。
“虽然说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可是从太后指婚,我也很期待的。有一个妻子,还有,将来会有孩子,他们和我血脉相连,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他们,会和他们一起,教他们说话,和他们一起吃一天两餐饭……我总不会再是一个人。”
阿福想,真的,这位青沅姑娘太福薄了。
不然,她将来一定会过的很好,很幸福的。
固皇子,和阿福以前订亲的那个刘昱书,都算是这个时代的好男人了。
“殿下,大概是,你与贺小姐,没有缘份。这也强求不来,可是殿下将来还是会取妻的,不是青沅小姐,也还会有别人。您一定会有好多孩子,他们会围着你喊爹,吵吵闹闹让你一天到晚不得安生。说不定殿下到时候,还会嫌生的太多了呢。”
“不会。”固皇子断然否定。
福加重语气:“你是没经历过。小孩子满屋乱窜,嗷嗷叫,撕坏书本,打碎瓷器,你想睡他偏要玩,你想干正事他拼命捣蛋……”
话题就这样偏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阿福算是成功的,毕竟固皇子脸上不再那样沉郁,注意力被转移开了,他说阿福说的情形一定不对,阿福说,对不对的,你将来会知道。
还没有正式下定,会阳候之女就已经病亡。杏儿她们未免也唠叨几句,那位贺小姐没福气,做不了皇子夫人。蕊香最精刮,心里小盘算一划拉,说要是下了定,聘礼过去人没了的话,那聘礼也是不好向回讨的,八成全跟着贺小姐一起埋土里去。
也不能说她们没有同情心,毕竟她们又不认识贺青沅,就算阿福,除了担心固皇子之外,对贺青沅豆蔻年华就红颜凋零,也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杨夫人吩咐下来,让大家对这事儿不要再提,就当没有过指婚一事。以免招惹殿下不快。太平殿里自然人人听话,可惜有一个杨夫人管不着的,偏要把这事提了又提。
此人当然就是韦素。他一知道这事儿,跑来找固皇子喝酒,还喝的酩酊大醉,杨夫人给气的直哆嗦,恨不得把喝成烂泥似的那个不速之客给扔到太平殿大门外面去。固皇子也喝了不少,不过他酒品挺好,不撒泼话也不多,扶到床上灌了点酽汤就睡觉去了。韦素醉成这样也出不了宫,也留在太平殿住了一晚。
不知道是不是这么醉一场发泄了心中郁气,固皇子又恢复如初。就是韦素被杨夫人念叨了好些天。
过了清明,天气一天天的暖起来,太平殿庭院里繁花如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