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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自己寿命将近,是因为过执酿造的苦果?”对方的声音窸窸率率。
韩琅愣住,看到那个字时,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你死了,他不可能独活。”
“”
“虽上天好生,他若自绝生路,我无能为力。”
“”
“束缚只会因你自己而生,并没有人强迫你,也并没有人指责你,”那道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你又何必急于此时?”
韩琅张了张口,喉咙里像塞满棉花,难以发声。他只能艰难地挪动他那死去的舌头,专注发出每一个音,那样子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劫难似的,需要一丝不苟地熬过去。
道人静静地等他挤完这句话。
“带我回去。”
对方好似笑了。
韩琅长久地静默下来,渐渐地,朝他的身影贴近了一步。仿佛是阴冷的房中出现了炉火,一种温热的感触在他周身蔓延开来。而那道人已向他伸出一只手,被他牢牢地握住了。
一队百人的队伍如飞般在旷野上疾驰而过,急剧的蹄音扬起纷扬的沙尘,如浓烟滚滚。探子敏锐地觉察到了这般景象,轻功点地,稳稳落回莫晨近侧:“将军,贤王动身了。”
莫晨冷冷道:“来得正好。”
他已身经百战,赵王与贤王斗了这么多年,也相当了解他那个兄弟的心性,收到密报的一瞬间,他们都断然道:“这必定是诱饵,贤王走的是水路。”
魏尚书忙问:“水路有人盯着吗?”
“有,”赵王微微一笑,“他跑不了的。”
失了贺狄木,人质也死了,萧少卿的刺杀计划虽然重创对方,但贤王手头上能用的棋子已经不多。而且最近一些可靠的情报显示,他苦苦找寻的皇帝并没有死,也没有失踪,而是很可能藏身于莫晨的军营中。这样给他带来的噩耗几乎是毁灭性的,以他的兵力,不可能杀入敌营中强行逼宫。如今他已彻底处在劣势,只能先行撤离,重整旗鼓,再寻机会。
他的目标仍然是水祁,不管水祁人是把他当棋子也好,挡箭牌也好,他在中原已经无处可去,只能暂时躲到西域去。只要上了水祁人的船只,他就安全了。他知道莫晨等人肯定也在等他逃跑,于是他将大部队分作数支,从不同方向吸引对方视线,自己乔装打扮,带着几个亲信登上一艘小船,缓缓顺江驶去。
江水烟波浩渺,虽然下了几场大雪,但持续时间都不长,河流也还没有封冻。服过药以后,贤王稍加休息片刻,又领着人再一次四处巡视一遍,确保这条船上的情况并无异常。他的确快变成惊弓之鸟了,敌人太过于狡猾,几乎无孔不入。他尤其憎恶那几个身怀异术的家伙,不管是妖怪、刺客、道士,还是江湖门派掌门,一个个简直烦不胜烦,屡屡破坏他的妙计。
要没有他们,自己的皇位早就坐稳了。
所以听说韩琅殒命,其余几人受伤这个好消息,他大喜过望。原本还为萧少卿的死感到可惜,如今却觉得他死的值了。敌方折损这么多人,想必也不会比自己好过多少。后来还听说妖怪惹来了天神,这他就不太信了,不过他还是传话下去,说那是助他登基的祥瑞之兆。手下人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将他大肆恭维了一番,让他心情舒畅,仿佛正顺江逃窜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手一般。
正在这时,在船顶望台放哨的士兵突然敲响了铜锣。“铛铛”的声音异常刺耳,令人悚然心惊。贤王被打断了思绪,侧身朝上方望去,放哨的士兵正在冲下面打出手势,说上游发现了敌人。
贤王做足了准备,但仍想不到敌人会双管齐下,把形势再度逆转过来。他暗暗骂了一句,厉声道:“准备迎敌!”
岸上的兵力不多,只有先头部队,最多几百人。后方有十多艘战船,但贤王所乘的是一艘快舰,如今风向正好,船上配备了弓箭部队,敌人短时间内应该攻不上来。
贤王仍保持着信心,他确定自己有充足的时间甩开敌人撤离。“稳住船舵!”他大声下令,“准备弓箭!”
箭手已弯弓搭箭,船只在江中破浪而行,速度极快。岸上的先头部队果然下水了,贤王冷冷一笑,命令道:“放箭!”
狂风使不少弓箭失了准头,但仍有大片落进了敌人的队伍里。躲在水中的人很难躲闪,江水立即泛起一层鲜红。贤王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心想这点伎俩,还太嫩了些。
紧接着船只一转,驶入一处略微狭窄的河口,贤王收起笑容,惊愕地看到河岸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百人,还有更多的马匹,他们静候于河道两侧,只等他的船一道,无数条密密麻麻的绳索登时抛出,每一条都绑了倒钩,准确地困住了他的船身。船变慢了,岸上的人挥动马鞭,正在大喝:“都向后拽!”
“割断绳索!”
不用贤王提醒,船上的士兵都在这么做,一时间人喊马嘶,就算一部分绳索被割断,却还有新的不断被抛过来。贤王正欲发话,突然船身巨震,发出一声令人恐慌的“嘎吱”声。贤王余光扫过江面,忽然瞥到一队人在水中游过,领头的一个宛若一条白鱼一般轻盈灵活,贤王刚认出那是竹贞,就听手下人一声惊叫:“殿下!船、船底被凿破了!”
贤王慌了,不知道顾哪头才好。后头的战舰越追越近,他已经亲眼看见立于上头的敌人。自己的船只很快进入了对方的射程,箭矢雨点似的砸下来,贤王仓皇躲进了一处隐蔽之地,突然看见阴云蔽日,有什么东西正破空而来。
是一只庞大的黑色鹘鸟。
鹘鸟扇动羽翼,刮起的狂风竟然不断把甲板上的人吹进了水里。他的背上跃下数人,有贺一九,有阮平,有莫晨和他的亲卫。甲板上陷入混战,这时竹贞登上船来,他一抹脸上水珠,领着人加入了战局。贤王不由得缩得更远,惶急之中,他看见鹘鸟恢复了人身,却长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贤王没见过这个人,只觉得他的气质虽然有些熟悉,可眉目之间总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邪气。
他是谁!?
贤王不认识这个人,接着他亲眼看到数把刀剑朝着这人砍去,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躯。他仿佛只有一道影子,四散开来以后又在另一个地方汇聚成型。正在这时,贺一九将“凤不言”朝那人跑了过去,口中叫道:“阿琅!接住!”
竟然是韩琅?!贤王瞪大了眼,竟然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韩琅不是死了么,难道眼前这个……是鬼?!
可贺一九碰得到他,莫晨、竹贞、他身边这些队友都碰得到他,唯独敌人无法伤他分毫。贤王完全糊涂了,可他也知道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逃命要紧!
他转身朝着边缘跑去,试图跳船,可他绝望地看见敌人的船只已经与他们并肩而立。因为自己的船正在沉没,对方已是在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魏尚书就在其中,可他身边还立着一人,模样无比眼熟。
贤王倒抽了一口凉气:“是你?!”
那人已洗去伪装,不再是魏尚书的男仆,浑身上下散发着九五之尊的气质。只听他冷冷道:“贤王,你已兵败如山倒,数百门客和死士全军覆没,被你策反的御林军也已投降,你还不束手就擒?”
贤王哼笑一声:“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就是做鬼,也要回来咬断你的喉咙!”
说罢,他抽出佩剑,尖啸一声,朝着对方扑了过去。然而他还没有登上舰船,箭手已弯弓搭箭,他后方的贺一九等人也如潮扑上。一瞬间他已口喷鲜血,全身被钉成刺猬,最终愤恨地瞪了天子一眼,颓然跌入水中。
江水短暂地泛出一片殷红,又渐渐消散了。
第139章 终章()
由于叛军意料之中的全线崩溃,莫城等人终于顺利收复了京城。只要解决了贤王这个罪魁祸首,余下的叛军要么举手投降,要么仓皇逃窜。眼下虽然还谈不上彻底胜利,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要捉拿叛党,还要安顿百姓,虽然忙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已洋溢着数月未见的兴奋和喜悦。
京城起码有一半建筑被焚毁了,幸运的是,韩琅和贺一九栖身的茶楼安然无恙。如今国难平息,道录司也消停了,龙脉完好无损,六丁六甲也没那闲工夫继续追查他们的下落,他们终于可以顺利利地回到家中,住了下来。
此时天光明媚,是个舒服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好日子,日头正暖,徐徐而来的风只算得上凉爽,远远达不到寒冷。贺一九独自坐在屋中,阳光懒洋洋地爬满周身,使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和煦的暖黄里。他手里拿着一个给小孩玩的木人,做工粗糙,五官也刻得歪歪斜斜。他凝视着那东西的脸,仿佛被那模样逗乐一般,唇边逸出一抹越来越明显的微笑。
韩琅出现在他后头,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别笑了,傻子似的。”
贺一九却笑得越发开怀:“你说我把它放在哪儿比较好?揣兜里,挂身上,还是贴身藏在心口?”
“随你。”
“这么宝贝的东西,怠慢了可不成,”贺一九嘿嘿地咧了咧嘴,“我塞裤裆里好了。”
韩琅差点背过气去,上手就揍:“你敢!?”
两人拉拉扯扯地嬉闹起来,这时竹贞刚好路过他们门口,只瞟了一眼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害怕被波及一般加快了脚步。
就在韩琅遇害的那一天,沈明归出现时早已疲累不堪,只能让贺一九来绘制招魂的法阵。贺一九本来就有伤,这一折腾又差点赔了半条命进去。等沈明归带着韩琅的魂魄回来,他甚至来不及问结果就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这一晕就晕了大半天,醒来时他看见一个面貌完全陌生的人站在跟前,明明不认识,他却从眼神笃定这个人就是韩琅。
贺一九当场眼泪就下来了,倒把韩琅吓了一跳:“你别这样,我回来了,这是好事啊!”
贺一九抽噎一下,伸手想把韩琅搂进怀里,没想到抓了个空。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韩琅肉身死了,眼前的最多是魂魄而已。贺一九挤出一个苦笑,心里跟明镜似的,几乎断定以后韩琅就这样了。
碰不到,摸不得,也就看看而已,但是比回不来好太多了。贺一九擦干净眼泪,这一瞬间他都在考虑两人以后要怎么过日子了,哪想到下一刻沈明归冲进来,塞了这个木人在他手里:“拿去,先凑合着。固灵符已经在里头了,其他的得靠你自己的力量去支撑了”
“什么什么?”贺一九一脸莫名。
沈明归翻了个白眼:“算了,你这种连修为都没有的畜生,我能指望你什么。让韩小哥教你吧,我懒得管了。”
说罢他就走了,剩下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贺一九转不过弯来,整个人都僵住了,倒是韩琅无奈一笑,朝他解释道:“他的意思是,我现在没有肉身了,总得依附一个什么东西。他们荒山流最擅长驭鬼之术,于是就想出办法,捡了这个木人给我们用,不过光有这个还不行,还要你激活固灵符,从而帮我维持肉身。”
“捡的?真能凑合。”贺一九居然关注了另一个方面,半晌以后他把韩琅的话理解清楚了,这才惊道,“那不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么?”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