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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人家睡得很早,戚少商回去的时候,满镇子除了花楼烟馆见不了半点子火星,戚少商这时早已把人换到了背上,百多斤的男人,一路抱回来,手臂不还得断了,念及此处,他泄愤似紧紧手臂,想自己也真是倒霉,要不是那一时心软,哪能惹来这么多麻烦。
月亮此时升到半中天,晕晕的浸染出满天的黄白色来,镇子上仅有的这条街道静得可怕,戚少商没留神一脚踩上了一堆粘粘的东西,想是哪个醉汉吐出来的糟物,他甩甩脚骂骂咧咧几句,顺手把背上趴的人颠了几下,心理得了几分安慰,便拐个弯准备朝着高家走去,一方面自是有高老爷子那随时欢迎的保证,另一方面,却是那里的事还没做完,好歹去了做到底求个安心。
戚少商还未走近高家大门就隐隐得觉得有点不对劲——那门里远远飘着一股一股的奇怪的味道,使劲抽抽鼻子,一股恶臭扑鼻,竟然险些闭过气去。尽管心生疑惑,他还是走到门前,忍着恶臭拍了拍门,毕竟身上这人生死不知,眼下极需要个落脚的地方休息,高家也未必就糟了那乱子,拍门时他留了个心眼,门上空空空三声之后,就匆忙闪到一边去了。
戚少商想那门后究竟是什么东西,也许出来的就是高风亮那张脸,也许一只腐烂的手臂就那么颤巍巍的伸了出来,或者干脆就是高风亮那张脸和腐烂的手臂一起伸出来。
门“嘎吱”一声开了,戚少商屏住呼吸暗暗等着,老半晌却什么动静都没,他探身向门里看去,见是很正常的黑灯瞎火,此时那臭味淡了一些,戚少商也实在是有些累了,便向内走去——只是屏住呼吸作些防备,俗话说“死人活人只差一口气”,这口气憋住了,一般的死物便也会当这人是死物,只要争出来这几瞬的时间,戚少商向来也不会让自己落入死地,奈何此时戚少商许是有些累昏头了,竟是忘了自己背上这人虽是昏迷着,却是不会屏住呼吸的。
戚少商浑浑噩噩中一只脚便伸进门里去了,还好还好,他松了口气,既没有僵尸来寻也没有恶鬼挡道——戚少商虽然神经粗大,但是有一点却是懂的,如果高家也不安全了,那别的地方就更不安全了,这个镖局男丁最多,阳气重煞气也重,况且之前他做过一次半拉子法事,短时间内就算出事也不会尽往这边出。
“有东西。”
——戚少商脑子里突然突兀地出现这么句话,“脑子里”是因为戚少商确保耳朵没听见,突兀,则是因为他也晓得自己真得没这么想,就像是身体里突然有了另一人的意识,这种状况实在是怪得很。
戚少商别扭的转了转头,四处找寻,只是一片月黑风高杀人夜,没什么发现。
“别找了,是我。”
——戚少商给吓了一跳,猛然想到背上还背了一个人,这人大概是醒了,用了什么歪法给自己下了类似傀儡术的东西,真不是好东西,戚少商心里骂道。
“哼,我不是好东西,也照样把你捏成渣。”
——戚少商暗暗叫苦,眼下竟是自己想什么都到那混蛋的脑子里去了,只好强摁着心思尽量别去想背上那人有多可恶,不过零碎敲打抱怨自然是少不了,那人也忍着不管。
暗说此时戚少商已经憋了有半柱香的气,一般人早就面色铁青,口吐白沫了,修道之人虽然修习龟息术能撑得好看点,但也不到戚少商这般夸张——远来这戚少商自小有一个好处是别人不及的,便是极能憋气,马道长马真人曾经把他扔进一个大水缸就去找人喝酒,半个时辰后回来心想看这小兔崽子怎么求饶,谁料他揭开盖子往里一看,水里一张白白的小包子脸对他嘿嘿一笑,吐了老家伙一脸泡泡。(汗,一般的道人是怎么也不会这么教导徒弟的,这马道长脑子抽筋脑子抽筋,也亏戚同学小强体质的新境界。)
戚少商自然清楚自己的斤两,不过背后这人此时耍着邪法也没露一丝生气,龟息的功夫自然要比他高出不止一筹,戚少商是被叫着小怪物长大的,背后那人——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正思虑着,脑子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别乱想,按着我说的走。”
戚少商肚子里闷哼一声表示抗议,便顺着脑子里的声音走起来,七扭八拐,逶迤如蛇行。
4
戚少商在高家住了几天,对这不大的园子的地形是熟知的,但眼下听着脑子里那个声音左三步右四步地走,觉得这园子顿时复杂起来,静心看去,这园子里似有股股阴流流窜,他背着背上那人看似没头没脑地走,却是最大限度地回避了那些阴流。
不过总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戚少商眼看着半柱香内两人才走了大约十丈左右,自己憋气的本事再高,也经不住这么一直耗下去。
往最高处走,戚少商脑海里涌出这么个想法这自然是背上趴着的那人的念头,此人虽然不知是何方神圣,但现在也只得相信他,戚少商打定主意,便继续左突右闪地向前,但目标却是高家的那栋塔楼上。
这青田镇四周深山环绕,但是占据了百十里内唯一一条大河最富饶的河滩地,加之远近闻明的皮毛生意,眼馋这块宝地的人不少,作为占据了镇上四成以上生意的高家,自然是镇上主要的防卫力量,高家在大院偏西侧建了个塔楼,高约三丈,是镇上的至高点,戚少商自然明白,再厉害的道门子弟,开坛作法之时也得观清所处之地阴阳二气的状况,否则就像盲人摸象乱冲一番,自得不了好处,况且如果不是修炼成型魂魄之类的东西,是不能轻易攀爬的,占据了至高点,自然也会安全不少。
眼下要登上这塔楼,却实在成了个问题,这座塔楼只在底部开个小门,顺着内部弯弯曲曲地绕上去的楼梯又窄又暗,此时谁都不敢保证那楼梯上会有什么东西,至于塔楼外部,虽然坑坑洼洼不少,但是戚少商也没把握在憋着气的状况下顺溜地攀爬上去,戚少商看看左右,看见塔楼旁边那只歪脖子老槐树,便有了主意,此时他呼吸已经有些不舒畅,必须快点动作。
戚少商一只手紧揽着背上那人的一条腿,实在很困难,暗骂一句对背上那人“说”道:你抓紧了,我放手了。
戚少商甫一松手,还没来得及攀上去,便觉背上一轻,听见身后扑通一声,那人竟是掉了下去,他被吓了一跳,竟让自己泄了气。
转身去看,却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昏了过去,戚少商心里暗恨,但时下情况紧急,戚少商顾不上掩饰气息,顺手脱下衫子把那男子三两下紧紧捆在身上,长吸一口气,重又闭了气,哧溜哧溜向上爬去。
爬到三分之一处,他便听见树下擦擦的声响,月黑之时听来分外齿冷,背上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在昏迷之时亦闭着气,先前在树林里情况太过紧急,回镇的时候太过诡异黑暗,竟都没有仔细看看他,背上的人,头发该是很浓密的,蹭在脖子上柔软里有些麻痒,此外他能看见的,就是一直搭在他肩上,在黑夜里也显得颇是白生生的一只手,那只手就在戚少商的下巴跟前不停的晃荡,没想到一念之仁,就让他和他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隔着衣裳贴着肉,此时还有一个人,和他休戚相关,和他生死一条道,念及此处,固然此时憋得浑身难受,戚少商心里也微微泛起了一点暖意。
爬上那棵树,戚少商也顾不得生气会被放出去招惹东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一手护住背上的人,一手扒拉着树枝往下面望。
这一望不要紧,登时吓得他不轻:只见顷刻间那树下竟然围了几十个不人不鬼的东西,长长伸着手臂扒拉着他们身处的老槐树,那些指甲在月光下呈青黑色,竟好似坚铁一般,每刮一下,就刮下来不少树皮粉末来,照他们那速度,不消半个时辰,这棵内里朽烂的老树估计会很干脆地倒下去了。
老不死的。戚少商在那群东西间看见高风亮此时变得青白的脸,恨恨骂道。这镇上果然糟了大难,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能在戚少商离开不到半日的时间里搅翻了整个镇子,戚少商不禁想到今天刚黑那场莫名其妙的鬼婚来,他莫名其妙地落进那队伍,又莫名其妙地救了那新娘,更加莫名其妙地是,在知道了那新娘子是个男人后和他联手逃脱,然后就回来,整个镇子就糟了殃,实在是一团糟。
这时候不容戚少商想太多,他要带着这奇怪的男人一起逃开今晚,等天亮了就好了,为什么要带着难男人,戚少商心里最坦诚的答案,竟是壮胆。
他把背上的人捆得更紧点,也不管会不会勒死人了,就在那让人牙齿打颤的气氛里,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抹匀了,轻巧地攀在一根树枝上,大吼一声,向着对面荡了过去。
塔楼冲着树这边的豁子,似一张大开的口,在夜里黑漆漆的很有点碜人。
17
戚顾二人听着这一阵忽缓忽急的铃声,已各自有了反应,戚少商走到门前,握紧手上这逆水寒,静停耳畔铃声的方向,顾惜朝一手拈起两张描朱的符,闭了眼计算时间方位。
此时房门大开,戚少商目之所及处,屋外树上的几盏大红的灯笼晃得十分厉害,渐渐旋转起来,戚少商握着剑欲走向门外,顾惜朝一手一张灵符已飞快打了出去,正打在转得最厉害的两盏灯笼上,煞时止住那两盏灯笼的旋转,红光复起。
另几盏灯笼似乎转得慢下来,红光明灭不定,屋内烛火此时亦闪闪烁烁,两处地方都是难以琢磨,戚少商猛然瞅见那西洋镜处暗影重重,一时间竟似映出无数个黑影来,飞步上前,两寸宽的剑身在那镜前狠狠一插,顺手一抹,指尖几点殷红喷到镜上,那本已有些扭曲的镜面于是安分下来,平静如水——此时戚少商方明了顾惜朝为何要在西洋镜前点上两根蜡烛,一则引香,二则是方便照出镜中异像。
是时顾惜朝尚安坐在屋中正位上,自戚少商把剑插在镜子前,便又开始每两道灵符接连不断地打了出去,转轮盘一般换着两只手,一收一发,动作极快,不消一会儿那院子中灯笼便都从方才忽明忽灭的状况转为亮着红光缓缓旋转。
(戚顾二人转呀,唱着红灯记呀。)
邪物显然被暂时控制,连那屋外铃声都响得慢了些,一声将末才跟上一声,将断未断的余音卷了新声慢慢传了开来,仿佛水中波纹,一波接着一波地荡,此时戚少商站在顾惜朝身侧,一手执了剑,一手拿了桌上茶杯喝了几口水,方才西洋镜前一插一抹,竟已让他出了一头大汗,歇息下来就觉得口渴非常。
眼见那屋外那物似乎渐渐安静,阵圈也稳定了,顾惜朝不急不缓地给戚少商说起这阵的缘由。
——他今天布这劫阴阵,就是用了这满院子的大红灯笼做引,红灯笼虽为死物,但因常做吉物,已沾染了不少活气,除却这几个布阵用的灯笼,里里外外却都是阴气闭塞难流的状况,而外来的死物却不自知,只管冲着唯几“活物”,即有沾染活气的红灯笼上冲撞,顾惜朝一一封住这些灯笼,却已是断了这东西的退路,使这东西自己填充上来,成为劫阴池的重要一环,源源不断地吸着阴气——依顾惜朝的理解,便是再厉害的阴物,也有着物极必反的一面,唯今之计,就是封住这东西,直到它承受不住吸取的阴气而产生阴爆。
“省得省得,好比人吃得太多一下子撑死,”戚少商连连点头,顾惜朝前一日施法布阵,都是避着戚少商自做自事,今日却主动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