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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的时候,它是静谧的,沉默而神秘,美丽而遥远。
楼启眸中倒映出万千浩瀚的星辰,他沉默的望着海面,张开口:“到了。”
萧白被这场景震慑了下,喃喃道:“可是没路啊……”他忽的想到了什么,见楼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幽深的海面上,惊讶道:“莫不是在海底?!”
楼启将目光转到他的脸上,道:“阵法,你最擅长。”
萧白的眼睛噌的一亮,身旁的男人见他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嘴角勾起笑了。
这一小块海域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假象,事实上,海底却有一片与水相隔的陆地,人或船从上面通过完全察觉不出异样。这样大范围的阵法,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萧白将生死咒图祭出,破了这阵法,海面下的场景尽数展现眼前。二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向海底深处延伸的道路,看不见尽头。
他率先往海底走去,道:“下去吧。”
走在水里的感觉很奇妙,明知道它是假的,心头却仍然有一种被堵住的窒息感,萧白甚至可以感觉到它们从指缝间滑过的微凉温度,还有被水包裹住的那种不适。
萧白不是很喜欢这种感受,反观楼启,面上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样子,看不出任何波动。
越往深海走,水压越强,那种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座宫殿一样的建筑,白的快要闪瞎人的眼睛,看上去那宫殿的材料应该与落日城中的房屋是同一种。
萧白的手边出现了一层屏障。他与楼启对望一眼,指尖穿过那屏障的波纹,整个人猛的被吸了进去,楼启随后而来。
窒息感顿然消失,海水被屏障隔绝无法流入其中,萧白深深了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被睡淹没的感觉太不好受了,即使那是假的。
他们的脚下依旧是纯白色的,每走一步都觉得踩在光滑的石头上,脚底没有踩在实地的感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再看那殿门,正光明正大的敞开着,仿佛在邀请君进入。
殿外没有一个人的痕迹。
楼启眸光莫测的看着殿门,道:“他们在等着我们。”
萧白抿抿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一向奉行这个准则,既然来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楼启没有回应,只是道:“待会儿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莫要单独行动。”
萧白见他脸上的严肃神色,也不由得郑重的点了点头。
大殿异常的宽敞,一丝人气也没有,殿中竖着几根光滑阴冷的石柱,也是白色的,萧白怎么看这大殿不似寻常的宫殿,倒像是别人用来祭祀用的场所。
再往前,他们忽然便看见了人影。
稀稀拉拉的几个白衣侍从正仿若守卫一般站立着,而不远处其他几个地方,也都有这样的白衣守卫。
萧白二人躲开他们的目光,楼启低声道了一句:“跟上。”
这宫殿也不知有多大,里面四通八达恍若迷宫,且走的深了,守卫越来越多,几乎隔几步远便能看到一个,萧白不得不加倍小心。
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外来修士的缘故,那些侍从虽尽忠职守,面上却不似在落日城中的麻木,倒是洋溢着一股诡异的鲜活情绪。
二人没有看见的是,当他们逐渐往宫殿深处行进时,他们躲过的所有侍从皆动了起来,白色的衣摆晃悠着,不约而同汇聚到一起朝某个方向而去。
一直到接近龙蛋所在的地方,萧白与楼启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甚至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萧白望了一眼楼启,他的下巴被刻画成坚毅的弧度,眸中闪烁着幽暗的冷光,从他的瞳孔里,萧白看见那放置在高台上的龙蛋,花纹神秘而强大,几乎触手可及。
但也只是触手可及而已。
萧白心中的喜悦多过不安,他抿唇笑了笑,就是这小家伙,让自己跟楼启花费了如此大的精力,却又如此值得。萧白已经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出以后的生活,他身为男人,无法为楼启繁衍子嗣(原谅萧白还不知道世上有男男生子这个东西),若是能收养一个也是好的。尤其,这还是一条跟楼启流着一脉同源血液的龙族。
除了楼启,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将这小家伙带回去。
萧白想要将它从高台上拿下来,双脚朝前一步,右手已经抬起,指尖快要触碰到那圆润的蛋壳,他的心里却陡然升起一股惊慌失措的情绪。
当他迈出的脚步落下,面前的景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白还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骤然到了陌生的环境,第一反应是去寻找楼启的存在,他在心里骂了声娘,每次在遇到这种事情他与楼启都会被隔开,就好像被人诅咒一样。
萧白忍不住小声喊了句:“楼启。”
他的手还未缩回去,指尖却被人握住,温热的大掌顺着他的脊背轻轻安抚。男人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蹭了蹭,他面上淡漠无言,嗓音泄露出一丝慌乱来,他低声道了句:“我在。”
他又重复了声,道:“我在这儿。”
男人低沉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萧白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感受到指尖传来肌肤相触的热度,他弯了弯眉眼,道:“我还以为这又是什么将咱俩隔开的阵法,都快想好了要怎么去找你。”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心情吐槽道:“这里的人一定全部都是单身狗,不然怎么老打着分开我们这对小情侣的主意。”
楼启不懂单身狗是什么意思,但小情侣他却懂了,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他的心中竟有丝庆幸。他将萧白的手牢牢的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中,忍不住吻了吻那干净圆润的指尖,坚定道:“不会分开。”他已经不能承受再一次的惊吓了。
萧白弯起眉眼笑了笑。
两个人没有多少时间磨蹭,因为几声悠长鸣啸的龙吟浩浩荡荡的在天地间扩散了开来,随即而来的是烈风呼啸,山林震动,大地轰响仿佛要皲裂。
那龙吟却不是自由欢喜的,而是夹杂了强烈的战意,仔细听去,竟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悲哀,当那缕悲哀在天地间吟啸而起,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为此哭泣。
他们看见了冲破九霄的龙族。
金色的巨龙迎风直上,扬起的龙尾甩出凛冽的寒光,他身上的鳞片犹如最坚硬的岩石,龙角顶破云层,雾气翻滚,龙身遮天蔽日的压了下来,阻挡尽一切光辉。
他的龙首从乌云之间探下来,恍若神明降世,龙须颤动,金龙口吐人言。
“人族小儿!欺我龙族子弟!夺我族人内丹!现如今竟妄想剥我血肉!抽我龙骨!”
“我楼战在此天地间立誓,龙族与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一字一句都隐藏着血泪,山间的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方神明的怒意,猛烈的哀啸着,泣血悲鸣。
剥我血肉!
抽我龙骨!
若不屠尽仇人,我灵魂不死不灭!!!
萧白猛的一震,他不知自己怎么了,那金龙的恨意哀伤源源不断的传送进他的心里,剧烈的疼痛将整颗心充满,难过的要炸开。
他的手被握的生疼,转头看向楼启,只不过一眼,他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楼启抬头望着远空上的巨龙,喊了一声。
“父亲。”
萧白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发出难过的悲鸣。
天地连成一道血红的接口,雷电交加,却没有一滴雨水落下来,空气干燥的像要将血肉都蒸发干净。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腥臭的气息,每近一步,都能感受到死亡的来临。
两个人影迅速在林间穿梭,萧白咬紧牙关,纵使他再笨拙,也能猜出这里是千万年前的仙霖。
而他们即将亲眼目睹,这场上古战役的开始与结束。
亲眼目睹龙族被屠杀。
亲眼目睹龙族的消亡。
亲眼目睹……
血脉至亲的死去。
萧白想拉住楼启,想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幻觉,但他能做的只有紧紧跟在楼启身后,毅然决然的奔赴那一场悲剧诞生。
那是他们不可逃脱的宿命。
即便曾在脑海中想过千百遍,却永远不及那远远望去的一眼。当林木瞬间消退,视野逐渐开阔,无边无际的旷野映入眼帘。与此同时刺痛了眼睛的,还有那凄厉的哀嚎与流淌成河水的血液。
尸山血海,葬骨成山。人与龙相互厮杀,掺杂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腐朽腥热的血风,堆起的尸身竟将整个平原都掩埋。
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走上去,血红着双眼,龙首仰起发出尖锐的吼叫。
他们咬下敌人的头颅,龙爪撕碎人类的身体,身上却被长剑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逆鳞被硬生生拔出,龙尾被深深钉在土里。
萧白浑身都在颤抖,他们虽处在这幻境之中,却无法触碰到这里面的一切事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他身旁男人的眼睛化为血红的竖瞳,龙角冒出,从耳边泛至鬓角竟出现了冰冷细密的龙鳞。
他没有动作,背挺的笔直,站如青松,却有巨大的哀伤从他的身上蔓延开。
萧白喉咙动了动,左手被男人握在手中几乎要被捏碎,他却不抽出,转身勾上男人的脖颈,红着眼睛狠狠的将他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
“别看。”萧白低头将他紧紧拥住,嘴唇张了几次没发出声音,他胡乱的在男人的脑袋上吻了吻,闷声道:“别看。”
他不敢想象,身处其中亲眼看到自己族人死去的楼启,是怎样的一副心情……
天空中巨大的金龙猛的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凄厉而痛苦。
金龙身旁有四人凭空而立,三男一女,受伤颇重,他们相视一眼,祭出手中的法器,冷冽的剑光交错,金龙吃痛的在云层中翻滚。
他无法守住自己的故土,无法守住自己的族人,只能战死在这天地间。
他有些撑不住了,身上血肉模糊,锋利的龙爪也断了几根,巨大的龙身从云层直直的坠落,轰然倒在了地上,激起一阵飞溅的血光。
金龙粗喘着,从喉咙里发出奄奄一息的低吼,他的瞳孔大大的睁开,仿佛要牢记住什么。
他目光的远处,一青年将高大挺拔的男人死死搂在怀里,男人身如磐石,坚毅沉默,他看不见男人的脸,只能看见男人黑色的龙角和耳边泛着寒光的龙鳞。
金龙低低的悲鸣,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场战争,是用鲜血尸骨铸就,从来都没有输赢。
风吹在脸上刮的生疼,萧白没有说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觉得疼,心里很难过很难过。他的腰忽然被紧紧扣住,力气大的像要揉碎他的身体,男人将头深深埋入他的颈间,眸中血色弥漫。
萧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落下了湿润滚烫的温度,烫的他整颗心都要烧起来。
他眨眨眼睛,眼前被温热浸满,一片模糊。
他听见楼启又轻轻的喊了声。
“父亲。”
——
楼启的龙角而耳边的龙鳞一直未能消掉,他的瞳孔依旧是血红一片,每当萧白看他,他便用那双红色的眸子看过来,沉默不语。
萧白也不敢放开他的手了,这幻境不知何时才能消失,他干脆将楼启拉离了那一片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