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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婧心怀余悸,终日足不出户,直至见得外头没闹出甚么大事,方是稍稍安心些,恰好秦立又要外放玄菟太守,她得以随任离京,这才彻底放下心头大石。
心境稍缓,又换了环境,刘婧对秦立不免生出前所未有的依赖,不知内情的秦立自是暗自欣喜,夫妻相处也就愈发融洽,于是……刘婧没多就便怀了身孕,你们懂的。
然而,在刘婧诞下儿子秦继,已懂得该是惜福后,项胜却是暗中寻到她,提及隋候珠的旧事,以此要挟于她,她才晓得甚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害人,终害己!
第五百一十三章 舍儿套狼()
长安,未央宫。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阅看过暗卫呈回的密函,默然良久。
“依你之见,武都候可是知晓此事?”
刘彻用手指摩挲着密函上的字迹,抬眸望向侍立在御案前的郎中令齐山,带着些许慨叹发问道。
齐山躬身道:“回禀陛下,武都候或许不知,安西候却应是知晓的。”
秦氏一门两列候,武都候秦勇曾任大汉骠骑将军,其嫡长孙秦立则因征伐西域及乌孙立下大功,得封安西候,铁血秦氏堪称汉军柱石,岂料现今竟会这般糊涂,着实教人扼腕。
“秦立么?”
刘彻缓缓起身,踱步行至门闼前,举首望着午后骄阳,自嘲道:“盛极而衰,世间万物皆难免,朕唯是疑惑,难不成朕在群臣眼中如此薄情寡义,会因兔死而烹狗,因鸟尽而藏弓,抑或是气量狭小,忌惮臣子功高震主么?”
齐山忙是躬身道:“陛下何出此言,身正不惧影斜,若秦氏真是心怀坦荡,又岂会忌惮陛下生疑?”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他晓得前些年杀戮太重,夷灭了不少世家大族,难免给群臣留下心理阴影,然却也不后悔,治乱世必用重典,若非已先将王侯权贵们收拾服帖了,大汉绝不至似现今般政令畅通,依照他擘画的宏图迅猛发展。
他转过身来,复又问道:“暗卫可曾探知内情,秦立为何甘冒夷族大罪,也要出手相助项氏余孽?”
齐山不禁汗颜道:“还望陛下恕微臣无能,仅是在玄菟郡治夫租城布下眼线,暗中监视安西候的府邸,却未敢遣人混入其府内,故仅能根据历来收到的密报略作推测。”
刘彻自不会因此怪罪他,秦立毕竟出身虎贲卫,昔年也曾学过些特种作战乃至乔装潜伏的手段,虽不如羽林卫学得专业精深,警觉性却也不至太差,何况秦立外放到玄菟郡,因其妻刘婧随任,故在其夫租城的府邸内,下人多是从长安带过去的,暗卫想混进去颇是困难,甚至容易打草惊蛇。
齐山命麾下暗卫谨慎行事,无疑是正确的。
他微微颌首,道:“无妨,你且说来听听。”
齐山早料到陛下会问及,心中已思虑妥当,便不假思索道:“依微臣看来,安西候虽出身秦氏,亦堪称良将,然其心性偏软,极易耽于儿女私情,项氏余孽想要拿捏于他,若从其妻儿下手,无疑可见奇效。”
刘彻眼睑微阖,谑笑道:“为保住他的妻儿,便要掳去朕的独子,以备他日事发,得以用来保命么?”
齐山追随皇帝陛下多年,岂会不晓得,每当陛下眯着那狭长凤眸,再面露笑意时,乃是陛下真正盛怒之时。
齐山迟疑片刻,硬着头皮道:“陛下,秦立固然罪不容赦,然桃候那里……”
“你且让桃候放心,朕乃九五至尊,自是一言九鼎,既已允诺于他,便不会食言而肥,待得灭尽项氏余孽,他桃候一脉仍是姓刘!”
刘彻闻得他提及刘舍,不由稍敛怒意,刘舍不愧是项襄后裔,识时务懂进退,且行事果决,为了保住举家亲眷,没甚么割舍不掉的。
“陛下,那秦继毕竟是秦立之子,若也留他性命,日后……”
齐山却唯恐陛下过于心慈手软,留下甚么后患,忙是欲言又止道。
“无妨,你去寻尚书令主父偃,让他代朕拟道恩旨,传到玄菟郡给秦立,就说朕念及秦氏功勋卓著,且秦继来年将满六岁(虚岁),已到了开蒙的年岁,就让那娃娃返京,给皇子做个小伴读,也好入得宫邸学舍的蒙学馆。”
刘彻剑眉轻扬,复又加了句:“若是安西候夫人舍不得孩儿,不妨也跟着返京,朕倒要瞧瞧,秦立会如何应对。”
齐山自是会意,应诺道:“陛下英明!”
刘彻迈步行至齐山近前,突是饶有趣味的问道:“你说武都候应不知晓项氏余孽此番要掳去我儿,然近年军中的秦氏将领纷纷卸甲还乡,后辈子弟也鲜少再入伍从军了,皆是散居各地,且大半都已暗中去往玄菟郡,你可知武都候为何如此布置?”
“回陛下,据桃候所言,项氏余孽乃是以昔年隋候珠之事要挟那刘婧和桃候一脉,然臣觉着项氏余孽若也想据此要挟秦氏,安西候或许会因妻儿而就范,武都候却是万万不会仅为安西候及其嗣子而不顾举族性命的。”
齐山端是字斟句酌,见得陛下没有打断他,复又继续道:“秦氏若想谋反,与桃候勾连虽也添不了多少胜算,却也是有利无弊的,但近年武都候府却似有意无意的疏远桃候府,武都候更鲜少露面。若桃候所言属实,秦氏从未在暗中遣人与他联系,那武都候乃至秦氏的作法,反倒似要明哲保身,若有万一,则让族内子弟得避夷族之祸。”
“明哲保身么?”
刘彻沉吟片刻,淡淡笑道:“这些老狐狸,果是保全家族,甚么都可舍弃,秦勇的作法倒是和刘舍有些相似了。”
齐山亦是心下暗叹,武都候只怕万万料想不到,平日看似古板迂腐的桃候,遇着此事却比他更为果决老辣,不惜兵行险着,早早向皇帝陛下坦承此事,且愿继续与项氏余孽虚与委蛇,助陛下将其一网打尽,以将功赎罪,反倒觅得活路了。
刘彻眼神微是闪烁,意有所指道:“依你所言,隋候珠的旧事乃刘婧犯下的,即便要牵连,也绝不至让秦氏举族连坐,秦氏虽似不欲谋反,却又暗中安排族中子弟离京避祸,只怕是还有甚么旁的把柄握在项氏余孽手中吧?”
齐山闻言知意,接着话头,将陛下未曾说出口的揣测给直接挑明:“陛下,微臣以为也无需甚么把柄,昔年项氏余孽既能拿出隋候珠,想来那泰阿剑亦在其手中。”
隋珠现,光耀九州;泰阿出,倒悬日月;刘氏起市井,窃国得为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乃昔年项氏余孽广为散播的谣言,现下看来,用隋候珠没构陷成少府陈氏,用泰阿剑却是能让铁血秦氏忌惮不已啊!
想想也正常,秦氏在军中颇具威望,且势力极大,若是得了泰阿剑,多是不敢像得了隋候珠的少府陈氏般,敢连夜入宫向皇帝陛下坦承的。
说实话,天家对少府陈氏的信重,压根就非旁的世家大族可比的,随便换个世家在那谣言四起的风口浪尖得了隋候珠,必是慌乱惊惧,绝对做不到少府陈氏那般毅然决然,毫不拖沓,更遑论是得了泰阿剑的秦氏。
不得不说,君臣间的彼此互信是很重要,偏生秦氏对皇帝刘彻本就心怀忌惮,也就难免被项氏余孽拿捏了。
刘彻瞧着齐山那略带不甘的神情,不禁摇头失笑。
别看齐山这厮终日面色冷峻,实则颇为闷骚,瞧他时常邀那卫敷荣出游就晓得,他的“高冷”也是分对象的。
齐山历任羽林左监,郎中丞和郎中令,屡立大功,事事皆是办得周全妥当,唯独在与秭归项氏周旋七年后,最终落得功败垂成,泰阿剑和隋候珠皆没能寻到。
刘彻虽未因此怪罪他,他自个却至今都放不下,愈是优秀的人,就愈容易生出追求完美的执念,不愿人生留下甚么污点的。
毫不夸张的说,齐山这辈子若无法诛绝项氏余孽,并为皇帝陛下寻回泰阿剑,怕是会死不瞑目。
何况陛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连沐王殿下都没即刻召回,仅是暗中增派内卫和暗卫保护,且给殿内中郎将仓素送去密旨,让他多加小心,务必护得沐王周全。
沐王殿下乃是陛下独子,且极有可能册为储君,他日继承帝业,饶是如此,陛下都舍得让他以身犯险,又有桃候不时“通风报信”,若这般都无法将项氏余孽一网打尽,寻回泰阿剑,齐山觉着自个也无颜再见陛下,唯有以死谢罪。
刘彻猜也猜得他的心思,却也没打算出言宽慰他,想到项氏余孽竟想对自家傻儿子下手,刘彻的杀心无疑比齐山更盛。
更让他恼怒的,是项氏余孽竟投靠了匈奴人,只是不知秦立乃至秦勇是否知晓,若秦氏真是为保全自身而勾结匈奴,那就必得将之举族诛绝,鸡犬不留!
秦氏在汉军中威望甚重,似这等家族若投靠匈奴,对大汉的民心士气无疑是重大打击,刘彻虽不怕秦氏将领为匈奴所用,但大汉丢不起这人!
旁的权贵投敌叛国都无伤大雅,但刘氏宗亲不能,军伍世家亦不能!
煌煌大汉,铁血军魂,不容折损!
身为帝皇,不提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大觉悟,但该承担的责任就责无旁贷,刘彻自身如此,他那傻儿子亦如此。
待得此事了结,沐王殿下也算间接立了大功,替他改改身份也无不可!
椒房殿内,皇后阿娇正思念着自家那小没良心的,若是教她晓得皇帝刘彻的所作所为,怕是咬死他的心都有。
嗯……或许这就是父爱和母爱的本质区别吧,也谈不上何者更伟大,只是父爱如高耸坚实的山峦,母爱却似广袤包容的沧海。
第五百一十四章 繁忙仲夏()
汉七十五年,五月。
皇子刘沐在沐邑停留小半月后,终是心满意足的前往最终目的地圁阴城巡视,他的行程之所以略显拖沓,盖因到得圁阴城后,他及一众王侯子嗣是要参加暑训的,只怕再无法痛快放肆的玩耍了。
皇帝刘彻虽像满足自家傻儿子出游的愿望,却也是有基本原则的,刘氏子弟每岁的暑训可不能免,用了数年形成的规矩不能轻易破例。
该玩的时候让他们玩得痛快,该操练的时候就要狠狠的操练,对男孩子的教育,不狠些是不行的。
刘沐出行前,也是向皇帝老爹应诺了的,将今岁的三伏暑训延长为两个月,从五月初五端阳开训,至七月初二末伏结训。
经过刘彻多年来的言传身教,小刘沐早已认清,作为堂堂男儿,想要得到,必得有所付出,即便他身为皇子,身为诸侯王,也没甚么是“理应”归他所有的。
便连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昔年为能孕育出他这皇儿,也是吃了天大的苦头,对此皇帝老爹亦向他坦言过的,故他心里实也不似表面般不待见母后,只是自幼和她吵闹惯了,拉不下脸来做甚么“母慈子孝”的事,免得反遭那没心没肺的母后调笑。
总之,随着小刘沐年岁渐长,有所成长的非止身体,心智也愈发成熟了,只是唯有皇帝刘彻能察觉到他的变化,皇后阿娇却尚将他当小屁孩看待着。
正因如此,皇帝刘彻此番不但主动提出让小刘沐外出巡游,更是赐了他柄宝剑,不再似他自幼耍弄的未开锋大剑,而是真能断骨碎金的三尺大剑,名曰巨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