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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异变。
大人微笑时,掌柜忽然发现自己的两只手掉到了地上,他正在发呆,又看见了自己的鼻子、耳朵、嘴唇……嘴唇?
“原来我的嘴唇是这样的。“他这样想完,然后才开始惨叫。
惨叫声起时,他的腿才开始和腰分离,直到肚肠流出来、眼睛黑掉,他仍然是清醒的,该死的清醒。
小二觉得自己在尖叫,这尖叫好像在乌黑的云雾里。他不知道自己只是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就昏倒了,顺便撒下一滩尿。
大人不以为忤,温文尔雅介绍:“这是参照‘人彘’礼式来行的腰斩。汉风粗犷,远不如前朝‘临迟’之刑,三千六百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四肢白骨而口眼之具尤动,方呈精妙。近世又有‘仙猴捧寿’、‘猛龙过江’等制,别出机杼,亦颇有可取,我们不妨一一试过。”
他没有说其他的,但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七娘子若是不屈服,这些人将被虐杀。
他赌七娘子妇人之仁,不忍心看见这些人被虐杀。
可是他自己的性命还在七娘子手里啊。
所以七娘子只是冷冷的说:“叫你的人马上滚出去,不然你陪我死在这里。”
大人吃惊道:“在下一死何惧?只是这几位无辜百姓会死得更惨,七娘子乐见此事?”
七娘子简单道:“我不信你不怕死。”
大人慷慨道:“郡王恩师命令是第一位的,区区在下一条生命实在——”
七娘子道:“一。”
“七娘子手中真是冰雹?”大人质疑道
“二。”
“若有冰雹,七娘子何不交给尊夫去对阵?贤伉俪——”
“三。”
大人还是没有投降。七娘子“三”字没有喊完,颓然放下手。
刚才,她一直是在跟大人打心理战。她毕竟真的不忍心看这些人都被虐杀。
似乎她是败了,要被大人捉回去。给疄品郡王发落了。这个时候,大家听到了声音。
隐隐如天际奔雷,倾刻便成千军万马咆哮卷来,这是什么声音?
“咣!”一间客栈消失。
有的消失。不是因为速度,而是因为它已经被粉碎。
在这压倒一切的力量里,不要说一间客栈,就是这整个镇子——不,疄品母亲河边所有的城填。都要被粉碎!
疄品河,决堤了。
黄钟大王造的那道堤,虽然坚固,但是上流的荒河段,他没有顾得上修。正是那一段先出现溃口,然后把下流都冲垮。
人像蚂蚁般被冲开,也像蚂蚁般挣扎、死亡,或者没有挣扎的死亡。
当小二发现自己没有死时,他很糊涂。
他坐在狼籍的大水边发了阵迷糊,呆看大浪把一样样破东西打上来。又对着块破门板吐了一阵,还是什么也不明白。
后来他在那些死尸身上零碎扒了银两衣物,就近开了个茶饼铺子,生意还不错。
虽然朝廷还是横征暴敛,将就也应付得过去,在掌柜手下作小二也不就“应付”二字吗?他甚至学会了怎么利用这一城的官长来对付那一城的官长,闲来还可欺侮欺侮比他地位更低的穷人,日子过得也算滋润,攒下钱就买了个逃荒的婆娘,头脸还干净。可惜生了个小丫头,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续个香火。
这一天生意清淡,铺里空荡荡的,晌午后小二正蹲着打盹。来了两个骑营官长,披毛刺身、煞是威武。小二忙去顿茶贴饼,婆娘一时没躲得及,被官长看见了,难免风言风语起来,小二只得赔笑。他二人一发得意,伸手又去摸头摸脸,婆娘正骇得脸白,门口站定了两个人。
一个小小的女娃,出奇清秀张小脸,剪水双眼睛,手牵在一个七娘子手里。那七娘子帽沿垂纱遮住了脸,可长身玉立、体态款款,举手间便有种妩媚风情。
骑营官长背对着门口,还没注意,手正更要不规矩些,忽一声惨叫。
七娘子手里两个铜钱射中了他们的手背。
二人这才回头看门,怪叫道:“直他娘哪来的贱货,拖到营里戳烂她的逼!”
这人汉话原是平平,开起粗口却来得个正宗。
七娘子不出声的叹了口气。
她对小女娃说:“缘儿,你看到了?”
声音里是冷冰冰的妩媚。
小二忽然哆嗦了一下。
两个骑营官长已经伸手去拽她。
七娘子身法舒展,不知怎么已自两人中间闪过,就手拈起桌上木筷,“倏”的闪回,“绷绷”连声,已在两人手背抽出十数条紫痕。二人骇然,知道点子不好相与,伸手抽刀,方抽出半截,七娘子木筷再飞,他二人抽刀之手每只挨了一记,硬生生把刀又撞回去,两条手臂已麻木不能动,这才晓得厉害,夹着手便望外逃,跑出两步见七娘子不追,回过头来“哇哇”道:“有种别逃!南蛮母狗,叫营里兄弟过来搜着了奸死你!拆烂你的狗铺!”
小女娃皱了皱眉头。
七娘子不以为意,向她温和道:“你看到了?作错事应该惩戒。可有的人不讲道理,怙恶不悛,那是逼人为了自保杀掉他。”
说“你看”二字时,木筷射出;到“他”字,两个人才慢慢、慢慢侧身,“砰”的倒了下去。风将七娘子面纱轻轻一掀。
小二尖叫:“啊你是七——七七七——”
七娘子端详了他一眼:“哦,是你。客栈一别三年,还好吗?”
小二瘫在地上一句话说不出来,偏婆娘还定要颤巍巍问道:“当家的,这是谁?为什么让官爷死在咱铺里——咱……不是死定了?”
小二心中暗骂,碰上这种瘟神祸星,当然是死定了。多年前腥风血雨一幕又回来心上,不由得呻吟一声,当真要昏过去。
小女娃皱眉看着七娘子,严肃道:“妈!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为什么这些人看你像看瘟神?”
七娘子微笑道:“缘儿,英雄何解?”一边俯身把一只竹筒里的粉末籁籁倒在地上两人的尸身上,那两具尸身便开始“嘶嘶”的化作黄水。婆娘大叫了一声,正式昏厥。小女娃瞥了她一眼,认真回答七娘子的话:
“英雄,便是肯牺牲自己为别人抗争的人。”
“你肯为别人牺牲,别人未必肯为你牺牲。尤其挣扎便易招来灾祸。旁人为免连累牺牲,当然希望离你远些。”
小女娃吃惊道:“那英雄不是很悲哀的?”
七娘子沉默片刻:“不。英雄有一颗侠心。”
“侠心?”
“不畏死、不妥协,秉傲骨、行正道,当说则说、当作则作,但求不负我心,则人之炎凉与我何加焉?”
小女娃“啊”了一声,双眼闪闪发光,又疑惑道:“可是,这么多人都不肯作英雄,又害怕英雄,总有一天再没有英雄了,再有大不平的事,怎么办呢?”
“有希望啊。”
“咦?”
七娘子笑了,指着小二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到他们都绝望的时候。”
这时尸首已尽化黄水,两个人就走了,手拉着手,一大一小两个青影渐渐融化在午后的白光里。
小二歇了半晌,醒过神来,看看四周没个鬼影了,赶紧抓把铲子扬土把那摊黄水埋起来,地上拖起婆娘揍了一顿,已经快掌灯,小小茶铺忽然生意爆满。
都是山里人,乱哄哄扛着些包裹器物,说官兵跑到他们那边打土匪,吓得他们一窝蜂逃出来,要到城里避避。
小二看着这些草鞋和泥巴的脚把新扬的黄土渐渐踩脏踩平,心定了很多,忽然听到有山里人议论道:“官老爷别把俺那口猪杀了,格老子,逼急了俺买把刀也作土匪去。
小二咯噔一下,扭过头听远处婆娘一声声喊丫头回来吃饭,不知道胸膛里为何一拱一拱的不妥帖。
忽“哑”一阵乱叫,暮色里群鸦振翅飞开。
只余铁铮铮的枯枝,剑一样直刺苍茫的天穹。
七娘子带着孩子,与一个华服公子、风一样的男子、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部下会面了。
“七娘子现在也是真正的妖魔了。”张鸿首先叹道。
把她刚才宣言里的“英雄”,都换成“妖魔”,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这两个词根本有区别吗?到底?”缘儿吃惊的问。
七娘子归附于曼殊之后,她的女儿缘儿也被同化。
原来那个虐杀客栈人口的大人,就是黑叉林主扮演的苏穋。黑叉林主又怎会真的虐杀这些人,就为了捉个七娘子?那客栈里的一幕,都是用妖法编出来的活剧。只是为了证明七娘子很有人性。于是曼殊就肯接受她为部下——
为了接受她当妖魔,于是要先证明她有人性,这是很讽刺的事。(。)
第十八章()
但是曼殊发现,妖魔原来是比人类更单纯、更炽烈的生物。牠们把人类的某一种感情抽取了出来,加以浓焠和强化。所以如果没有人性的人,也当不成一个好妖魔。
疄品河决堤,却是真的。黑叉林主没有救水灾,而是借此,跟曼殊一起实施新的计划。七娘子也参与了这项计划。而她的女儿缘儿,本来在逃难过程中跟她失散了,后来被曼殊救回来。这也是七娘子死心踏地肯跟着曼殊的原因。
疄品郡王也是真头疼。他刚刚解决了黄钟城的纠纷——唉,他本来也预计黄钟城成不了气候,迟早都能解决的。可问题是,只有斩草除根的解决,才是真的解决嘛!而他明明把黄钟城的人都诛杀了,而且七娘子也追杀了,但是之后来的大水灾,冲乱了一切计划,竟然有一支力量号称是黄钟余党,再次揭竿而起,很是笼络了大量的难民。
这种时候,“苏穋”又被州府召回去了。毕竟苏穋是州府的准府,不是归属地方的。这次回来助拳,已经大有问题,黑叉林据说被原楞匪妖孽松华趁机占领,所以上头要找苏穋去问话,暗里是对疄品郡王不满,疄品郡王找人到州府疏通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再留苏穋。
这样一来,疄品郡的乱局,他就要自己想办法了。曼殊正是要有这种局面,逼出他收藏的妖魔!是的!黑叉林主在疄品郡卧薪尝胆的时间里,也终于发现了,疄品郡是藏着妖魔!这也是疄品郡王能持续这么久称王不败的原因!
他当初对苏姜忍不住进攻,可能跟妖魔也有关系。因为他一直要收藏和控制那个、或者那一队妖魔,所以受妖气浸染很深,需要定期发泄,不然不能回复修灵者的澄静。而苏姜跟黑叉林主谈恋爱之后,在黑叉林发现上古遗民的怪迹,那是跟妖魔的力量有联系的。为了让黑叉林主继位,她不惜牺牲自己学习了与妖力相似的古遗力。结果感染了类似妖魔的气息,被疄品郡王嗅到之后,他控制不住,狂性大发。这才侵犯了苏姜。
得知自己可能是造成苏姜不幸的原因之后,黑叉林主很内疚。曼殊安慰他:如果一朵花儿要开。春风让它开了。有人看见花儿好,就采了,这是花儿的悲剧,怎么能说是春风的错呢。
黑叉林主感觉好一点。但他迫不及待想回到怜星的身边了。曼殊就让松华假意占领黑叉林,这样地州府只能把“苏穋”又派回去。他就可以又坐镇黑叉林了。
而疄品郡王终于受不住所谓“黄钟余党”的压力,要放出妖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