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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紧紧追随着宁宸轻捷的身影,视线不敢有片刻离开。手里的枪握得很紧。凌驭日倚着树,侧着头,微眯着眼,举枪待发的姿态。动作仍然稳定如常,枪口没有一丝晃动。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里隐隐有一片潮湿,那是冷汗。
其实宁宸的动作很快,从起动到逼近林边用了还不到十分钟。在凌驭日感觉中却有一个小时那么长久。
直到看见他在林边的一株大树后面隐蔽好了身形,凌驭日才算松了一口气。
对着阴暗的树林仔细观察了半晌,宁宸有点疑惑地回过头,对凌驭日打了个安全的手势,示意他可以放心过来。
没弄错吗?凌驭日微带疑问地看他一眼,又看看略显阴暗的树林,不大相信那个经验老到的敌手会这么容易放弃。
没错。再看一眼林中,宁宸肯定地点点头。
真的?凌驭日还在思索。他们的局面相当被动。敌暗我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监视之下,却摸不清对方所处的方位。反击的配合虽然默契,其实仍冒着极大的风险,宁宸的每一次移动都可能招来一颗冷弹。敌人以逸待劳,又享有树林的地理优势,可以说是占尽上风,有什么道理不战而退?这样的变化出乎常理,他不敢太过掉以轻心。
可是宁宸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
见凌驭日仍在深思熟虑地踌躇未决,宁宸抿抿唇,明显地有些不悦了。脸色微微一沉,干脆不再理他地转身进了树林,甚至很放松地垂下了手里的枪。
找死吗?真是疯了!凌驭日再也顾不上细想,匆匆地拔腿追了上去。
事实证明宁宸的判断极准确。树林里的确是空的。
奇怪。凌驭日一边低声嘀咕着敌人的异常表现,一边四下打量林中的地形。按照子弹射出的方位和角度,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对方开枪的位置。
看得出那人已经离开了相当一段时间。地上被踩得伏倒的草丛都已经大致恢复原状了。只有几根脆嫩的草茎齐根折断,显示出有人曾在这里做过短暂的停留。
宁宸看看地上的痕迹,把枪插回腰间,伏下身,开始在草丛里细细地搜索。
「找什么?」腿上的伤口有点痛,凌驭日索性坐到草地上,背靠着树干,懒洋洋地看着宁宸。
「弹壳。」宁宸头也不抬地回答。
「算了,找不到的。」对方走得那么从容,完全有时间把现场的一切收拾干净才离开。及时清场、过不留痕是大多数杀手都有的习惯,为的是尽可能留下最少的线索和资料,比较容易保护自己。宁宸也是行内人,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是吗?宁宸直起身,无言地举起一粒金属物体作为反驳。弹壳的形状很少见,细长的线条在冰冷中透出优雅的味道,在宁宸的手指间银光闪动。
「很少人用这种子弹啊?军火市场上都不大常见呢。」凌驭日接过弹壳看了看,「很象是远程狙击枪。这样的口径和射程,应该是特种部队野外行动专用的吧?型号好象有点老,现在不大常见了。你们行里谁喜欢用这种枪呢?」
宁宸皱着眉头思索半晌,摇摇头,却又拿过那粒弹壳,举在眼前细细打量。
确实是比较老的型号了,应该不是最近几年出品的装备。可是军火生产发展到今时今日,设计能力突飞猛进,新款货品推出的速度可以同女人的时装相媲美。枪械的体积越来越小,重量越来越轻,性能却是越来越先进。除了习惯难改的极少数人,谁还会用这种过时的武器?
可是,看上去真的很眼熟呢,好象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宁宸沉吟地反复把玩着手里的弹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丝模糊的印象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怎么?」凌驭日敏锐地捕捉到了宁宸的思绪变化,「想起什么来了?」
宁宸犹豫了一下,脸上掠过一抹难以觉察的迷惑与怀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是吗?凌驭日笑了笑,不想告诉宁宸他早就发现宁宸在说谎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用右手轻轻抚摸左手的手腕。很有趣的习惯。
是个很有用处的发现呢。凌驭日准备把这个秘密保留到底了。
「那算了,咱们走吧。」凌驭日耸耸肩膀,很合作地转开话题,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很清楚宁宸的脾气。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宁宸不想说的,就算天王老子也没办法逼他说出来。
亲身体会。凌驭日对着宁宸转身就走的背影轻轻苦笑。这可是他失败过无数次以后的痛苦经验。
笑容的余波还没散尽,宁宸突然掉头,走回凌驭日身前上上下下看了两眼,蹲下身,有点粗鲁地一把扯掉了满是鲜血的绷带,沉着脸开始重新包扎。「伤口裂了怎么不告诉我?腿不想要了?」口气冷冰冰的,冻得死个把人。
「啊?哦……」凌驭日牵起嘴角笑,漫不经心的,「忘了。刚刚才包过,谁知道一下又会裂开?」
白痴的回答!宁宸冷冷瞪他一眼,「知道有伤还这么大意!都说了这两天别做激烈运动。下次再不知道当心,别想我再给你包扎第三次!」
第四章
天气很坏。大团大团的雷雨云低低地压在头顶上,遮得整片天空都是阴沉沉的,昏暗得看不到一点亮色。空气里的湿度很大,阴湿粘腻得如一团雾般,散发出浓重的腐叶味道,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树叶上凝结着细细密密的水珠,慢慢地汇合到一处,「啪」地一声落下来,象在下雨。
雨是一直停停歇歇地在下。已经下了整整一天。
典型的美洲热带雨季中最常见的雷阵雨。雨点大颗大颗的,突然一下子没有预兆地就掉下来了,哗哗地落上一阵,然后又突然无声无息地停下来。有时都让人来不及躲避。
两个人的衣服都是湿的,总算还没有湿透,可是一样很冷。
地面浸透了雨水,变得格外松软泥泞,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走起来吃力倒也罢了,一路留下的痕迹鲜明清晰,太方便后面的敌人追上来,想摆脱麻烦就不是那么容易。
宁宸被这恶劣的天气弄得有些心情烦燥,也懒得开口,只管闷着头一声不响地走在前面。
凌驭日的神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悠然自若。笑容淡淡的,不紧不慢地跟在宁宸后面,还时不时好整以暇地扯片叶子吹着口哨,郊游一样的自在。
这样的态度更让宁宸觉得不爽。冷冷的白眼丢过去,凌驭日只当没看见,还是一样的心情良好。
他的好心情倒不是装出来的。
他们在这片丛林里已经跋涉了两天。那次遇袭之后,中断的话题一直没有被重新提起。宁宸虽然始终没有答应过什么,可是也没再说过想要离开。两个人就这么胡里胡涂地走在一起,不再敌对可也没有恢复原状,维持着一种非敌非友含糊不清的关系,就象两个同行的旅伴。
默契良好的,纯粹的旅伴。很新鲜的相处方式。
凌驭日十分清楚是什么留住了宁宸。
那是因为他的伤,还有那个不动声色的,隐藏在丛林暗处的危险敌人。
知道宁宸在担心自己,这份认知让凌驭日的心情格外愉快。唇角止不住地轻轻上扬,扯出一个弯弯的弧度。
又一声清亮的口哨不自觉地跑出来,划破身边沉寂的空气,带着袅袅的余音缓缓飘散。
无聊!宁宸忍不住瞪他一眼,觉得有点无力。简直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处境,带着伤,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紧盯在侧的敌人,自己都替他担心死了,可是他居然还能象乘兴出游一样的轻松写意,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份好心情。
「你就一点也没把对手放在眼里吗?」宁宸闷闷地问。
「唔?有吗?」凌驭日愕然反问,「很厉害的对手啊,实力不容轻视。我说过没把人家放在眼里?」
这是实话。凌驭日的确是极为欣赏这位不知名的神秘对手的。
两天了,那人再也没有露过一次面。可是他们知道他还在。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始终没有离开过。
初次较量,胜负未分,对手的行动只能说是试探。也许是看出了他们的实力不同寻常,对方没再轻率地出手,而是不即不离地紧跟着他们。人在暗处,却并不刻意隐藏行踪,反而时不时地故意露出些许痕迹,让他们知道他就在附近。
很高明的策略。这种神出鬼没倏忽来去的效果很容易给人压力,让你觉得防不胜防,好象敌人随时都会在你不留神时突然出现。压力比正面攻击更容易击倒一个人。你越紧张就越是容易露出破绽,对方等的正是这一刻。
以为我会上当吗?凌驭日挑眉轻笑。对手的经验是很老到,可是想骗过自己还没有那么容易。就连宁宸,如果不是因为关心则乱,只怕也不会这么紧张。
悄悄瞟一眼宁宸,他正微皱着眉,视线刚刚从自己腿上移开。走得太久,伤口好象又出了一点血,布条上隐隐透出一抹暗红。
「我累了。」走到一棵大树下面,宁宸突然停住脚宣布。也不管凌驭日说什么,找了块干爽的地方就坐了下来。
淡淡一笑,凌驭日没有出声,跟着也在宁宸身边坐下,舒舒服服地伸长了两条腿,半躺半坐地靠着树干,合上眼,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宁宸信口闲扯。
他是一向极懂得放松的。不然的话,黑道生涯那么紧张,铁打的神经也顶不了多久。
再说,象这样,有宁宸在身边静静陪伴,也是难得的享受啊。虽然后面有敌人追踪,天气也不算太好,多多少少影响了气氛。
「……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宁宸的一句话突然轻飘飘地钻进耳朵。
「什么?」凌驭日的精神有点不大集中,没有听到前半句。
「我在说,」宁宸转过脸,直直地对着凌驭日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楚地道,「你不是最恨别人的背叛吗?可是这一次,你为什么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
「什么意思?」凌驭日的脸色微微一沉,语气也变得正经起来。
宁宸的目光在凌驭日的脸上转了一转,清亮的眼睛象是能一直看到他的心里:「你该不会告诉我说‘蜂鸟’的失事是个意外吧?」
凌驭日一怔,锋利的眼神立刻扫过来:「你都知道些什么?」
宁宸耸耸肩,「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蜂鸟’一向被保养得很好,怎么可能突然一下子出那么大的故障,说坠毁就坠毁?更何况追杀的人又来得那么快,马上就能找到你的位置。」
「所以你认为是组织里有人背叛了我?是谁?」
宁宸笑了笑,不说话。那意思很明显,他猜到是谁,可是不想说出来。
凌驭日仍然紧盯着他,不肯移开视线。
「你自己不是知道?」宁宸不耐烦了,「为什么非要问我?」
「你怎么肯定我知道?」
「知道你行踪的人不多吧?能在‘蜂鸟’上动手脚的又有几个?最关键的是,谁又有办法让你一个人跑到这片丛林里来?」宁宸反问。「如果你呆在‘暗夜’里就没有这么容易下手吧?至少要花一番力气洗清自己,哪有这样做得干净?」
目标呼之欲出了。
凌驭日叹口气,突然失去力气似的仰天倒在地上:「我实在不想去怀疑他。这让人太难接受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十几年的老朋友,最能干的属下,一起拚过命流过血赌过生死的。我不想失去他,晨阳,就象我不想失去你一样。」声音低低的,有一点沉重,宁宸第一次从里面听出了几分难以辨别的软弱。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凌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