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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吃饭了!”
“好。”听到叶浅唤他,清音才回过身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微微笑了笑,道:“走吧,下楼去。”边说着边率先向楼下走去。一听到要吃饭了,乘黄立马来了精神,不甘落后,圆滚滚的身子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每踏一步都会传来沉甸甸的‘咚咚’声。几下子乘黄便从清音和叶浅身边撞过,跑到了最前面,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着:“鱼汤——小鱼干——本神来啦!”一眨眼的功夫,乘黄便姿态悠闲地蹲坐在漆几边上,扬起猫脸,摇着尾巴等着清音和叶浅。
看着乘黄的样子,叶浅忍不住呵呵笑着,清音也无奈地笑了笑。
叶浅边走着边同清音说着今日雅趣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包括清晨刚开门时,即墨大夫便来了,坐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制陶人家的儿子今日娶妻,迎亲的队伍从雅趣门前经过,街上热闹了许久;还有前几日他们僵持的那盘棋局,她想到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清音微微笑着,耐心地听着叶浅说着,时不时地附和几句。叶浅兴致勃勃地讲着,他倒也不觉得琐碎无趣。
“师父,莫愁许了人家,订了亲事,大娘让她送了些猪肉和鲜鱼。”
清音微微颔首,“莫愁比你小了一岁。”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浅浅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嫁人了。你没有父母长辈在身边,姻缘之事师父便替你做主了,明日找些媒人来,让她们帮着看看,但若是你不喜欢的,师父也不会勉强你。”
清音侧首看了眼与他并肩而行的叶浅,面上不露痕迹,心中却思虑许多。叶浅自小便得王孟教授礼数与黼黻文绣,王聿闲时也会教她读书习字,又得他传授琴艺棋道,学识见闻甚至强于一些士族大夫,品行修养自然不是普通女子可比,就连即墨大夫见到她时还要笑着尊称一声‘小女士’。不过,男尊女卑的世道,对于女子而言眼界开阔,反倒是不好嫁了。自身如此,那些的凡俗之辈叶浅想必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所以能让叶浅青眼相看的自然得是德行修养俱佳的君子。
果然……
清音的话音刚落,叶浅便回了句:“我不嫁!”
清音无奈地笑了笑,认为叶浅许是不好意思,许是在同他任性地闹小孩子脾气,伸出漂亮修长的手还像叶浅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她的头。如今叶浅长高了,已与他肩平齐,再也不是那个小小的坚强的孩子。“说什么胡话!女子长大了,自然是要嫁人。”
叶浅突然停住了,仰着头,明亮清澈的眸子隐隐泛着泪花,望向清音,“师父是要走了吗?”
清音微怔,叶浅太过敏感聪慧,他确实打算安顿好她后便离开。小时候的约定他以为她早就忘记了,没想到她嘴上不说不问心里却清楚明白得很。“浅浅啊,师父走不走与你嫁不嫁人是两码事。”
“师父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不可以不要走……”
清音仍旧耐心地劝她:“以后嫁了人,夫家人也会是你的亲人。”
“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直留在师父身边。”
清音见好言相劝依旧说不动她,微微蹙起眉头,面色有些严肃又透着些无奈,这十年来是他把叶浅宠坏了。“长大了,就不可以再任性。”明明心里想狠狠地训斥她一顿,可终究还是不忍心舍不得罢了。
乘黄偷偷喝了口鱼汤,坐在漆几旁看热闹的心态看着站在楼梯间陷入僵局状态的清音和叶浅。心底还给叶浅加油鼓劲儿,果然是他乘黄带大的孩子,有出息敢顶撞老不死的,小叶子好样的!想了想,又乐得他直想打滚,老不死的你也有今日,果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养了个牛皮糖一样的丫头,甩不掉了吧!
见叶浅低着头不说话,清音向楼下漆几上望了一眼,他不需要同凡人一样进食,只是这些年来为了不令叶浅生疑才去适应她的习惯。那丫头想是忙了许久才准备的饭菜,他又何必在吃饭前同她说这些,轻轻叹了口气,“先去吃饭,至于……以后再说。”
见清音语气松缓不再坚持了,叶浅也明白该见好就收,长长舒了口气,扬起笑脸,自动忘记了方才不愉快的谈话。“我刚采摘的新茶,师父一定要尝尝!”
清音无奈地笑了笑,“好。”
几日后,乘黄吵着闹着说要去城外采荷花,叶浅拗不过他,就答应了。
那日午后,阳光明媚,风轻云淡,叶浅用薄纱遮面,同清音交代了去处,带着乘黄便出了城。
叶浅离开后,雅趣中就来了几位媒人,清音也难得从二楼上下来。如今不比三年前,凡人寿命有限,光阴苒冉,韶华易逝,对于叶浅的终身大事,清音倒真有些犯愁了。
自叶浅和乘黄走后,清音见了好几位媒人,那些求亲者中却也没有他认为可以的,若是在城中硬要给叶浅择一位夫婿,也就即墨大夫的小儿子还算差强人意。清音本就不喜欢这些麻烦琐事,更加厌恶那些夸夸其谈的媒人们,还得耐着性子一一应付。
“先生,我与咱家小妹说的这门亲,乃是城北的王氏二子,今年十七,与咱小妹年纪相当。”说媒的婆子身材臃肿发福,满脸的褶子,边说着话边用帕子擦着脸,脸上的胭脂也被汗水涂花了。
“年纪相当……”清音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敲点着漆案,说话声渺远清灵带着几分孤傲和不悦,冷冷笑了笑,“可惜是个跛足!”
说媒婆子被清音的话噎住,但毕竟说媒多年巧舌如簧,“是……是有这么个小毛病。但如今的乱世,有这个小毛病便不用上战场杀敌,小妹嫁过去也不用害怕将来守寡不是?而且这王家啊,不是老身吹说,家中有地二顷,家境也算殷实。咱小妹若是嫁了过去,自然是不会受苦受累的。先生您也别怪老身多嘴,您家生意虽然不错,可毕竟不踏实,还是有几顷土地才是过活的正途,况且咱家小妹年纪也不小了不是?”
清音努力压制着脾气,若不是担心这说媒婆子小肚鸡肠,出去后乱嚼舌根坏了叶浅名声,他即刻便将她打一顿轰出去。“老人家先将名帖放下,待浅浅回来后,问过她的意思,再与您回复。”
“哎呦!”说媒婆子一拍大腿,挑眉讪笑道:“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生怎会做不得咱家小妹的主?”
清音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别人勉强于他,尤其是自以为是之人的激将法,说媒婆子要死不活地触碰了他的底线。清音冷冷一笑,清澈温和的眼睛平静无波却彷佛寒冰凝聚,不怒自威道:“请回!”
明明是酷热的暑日,说媒婆子却无故打了个冷战,彷佛身处数九寒天之中。怔怔地看着清音,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怎么看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令她莫名地胆战心惊,踉踉跄跄地起身,小跑着出了雅趣的门。走到大街上,才如梦惊醒,抚了抚胸口,不对啊,她收了王家一大笔钱财打了保票前来说媒,最后到底是成还是没成啊?想折回雅趣中问一问,却不知怎地再也没有胆子回去。
今年的荷花果然开得甚好,叶浅手里拿着几支盛开的粉荷和几个花苞眉眼带笑地进了雅趣的门,乘黄不停地挪动着小短腿,气喘喘吁吁地跟在她身后。叶浅回头看了眼乘黄费力的样子,扯下遮面的薄纱,呵呵笑着说道:“大黄你以后要少吃些了,瞧瞧你那圆滚滚的样子!”
“哼——本神乐意!”
“好,好,你乐意。”叶浅一进门,没想到就见到了清音,也顾不得和乘黄拌嘴了,连忙跑了过去,献宝似地把手里的花递到了清音眼前。“师父,师父,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看着叶浅笑靥如花的样子,清音微微颔首,“嗯。”
“大黄说把花苞折下来放在水中它们是不能再开花的?我才不信!”叶浅说完就兴高采烈地去找陶罐盛水养着她采来的荷花。
看着叶浅来来回回不停忙着的身影,清音浅叹了口气,有些话再怎么不愿说起还是要说,“浅浅,你过来,师父有话同你说。”
“哦。”叶浅把最后一支花苞放进陶罐中,高兴地跑到清音对面乖乖坐好,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师父,您说。”
修长漂亮的手指递过一张帛书名帖,清澈温和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叶浅,说道:“这是即墨大夫家小儿子的名帖,你看看,若是没有意见,师父便托人回话了。”
叶浅看着清音修长的手指,没有去接他手里的帛书,脸上笑意渐渐凝住了。
“浅浅?”
叶浅紧锁着眉头,手指紧紧攥成拳,“师父要我嫁人?”
“浅浅,不要任性。”
“任性?”指尖嵌在手心里,很痛,却不及心里的痛一分。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泛着泪花,嘴角边却是噙着笑意,“十年之约快到了,师父是急着要把我嫁出去吗?”
清音浅叹了口气,“我说过,我是否离开与你嫁不嫁人没有关系。”
“那我不要嫁人不可以吗?”目光祈求地看着清音,商量道:“就算师父要走,没关系啊,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不一定就非要嫁人!”
“胡闹!”
“我自己的人生,就不能自己决定吗?”叶浅起身就要走。
“站住!”如今的世道容得她自己做主吗?他护她这些年,没让她受过磨难,见过挫折,若是他不在了,谁又能免她惊扰,免她无枝可依?
叶浅停住了,却没有回头。两个人的性子都够倔强的,若不是什么大事,倒是都会妥协,可此刻谁都不会让步,也就僵持不下。
“浅浅啊,你到底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难道要让他放任不管,就容她孤零零地活一辈子。
叶浅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回身。
“你年纪还小,许多事不明白,师父便替你做了这个主。”清音将手里的名帖扔到了漆案上,轻轻叹了口气,“你如今怨我也罢,恨我也罢,都不重要。”
一听清音语意强势,不再同她好言商量,叶浅猛然回身,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悲凉,话未及思考就脱口而出:“如果知道是今日的结局,我当年还不如死在孤山的深林里!”说完后,她就有些后悔了,可是说出口的话已然覆水难收。
“你……”他的苦心她不理解无所谓,可是竟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他多年就教导出这么个不懂事的孩子?清音气急,扬手就要给叶浅一记耳光,可手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师父,你要打我……”叶浅看着清音高高扬起的手,强忍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了,扭头就跑了出去。
清音看着叶浅的背影,顿时也有些后悔了。叶浅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很懂事,好像生怕她会被再次抛弃一样。她如花的笑靥下,其实有一颗既敏感又脆弱的心,她在害怕什么,清音也明白,可他确实不能也不该再停留了,他有他必须去做的事情。
清音抚额叹了口气,余光一瞥,看到一旁昏昏欲睡的乘黄,一拂衣袖,一道银光便扫了过去,幸亏乘黄躲得快,不然非得脱层皮。
“呼——吓死本神了!”乘黄瞪圆了猫眼,愤恨地说道:“老不死的,你们俩吵架,关我屁事!拿我出什么气!”
清音看都没看乘黄,向门外望了一眼,狠下心来不去